第43章
第43章
傅修時做了個夢。
江嶼給他做了一碗面, 叮囑他要好好吃飯,別糟蹋他自己的身體。
江嶼就坐在沙發上,還是原來的房子, 燈開着, 是昏黃的, 溫馨的,家裏的一切都沒變。
傅修時沒敢進去,怕是夢,一走過去,夢就碎了。
他不過去, 江嶼不高興了, 朝着他跑過來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你幹什麽?我煮的面也沒那麽難吃吧?幹什麽這麽一副嫌棄的樣子?”
江嶼是笑着問的, 但傅修時心慌得厲害,他張了張嘴想告訴江嶼, 自己不是嫌棄,但不論他怎麽努力, 他都說不了話。
他不說話, 江嶼攀附着他的力道慢慢小了, 輕了, 從他身上離開了, 江嶼臉上的笑也逐漸變淡, 慢慢消失,唇角抿成一條直線, 垂着眼, 和他對視着,一言不發。
傅修時想去抓江嶼的手, 但他的手怎麽也擡不起來,沒有力氣,碰不到江嶼,什麽也做不了。
不,不是什麽也做不了。
是曾經的他就是這樣的。
什麽也不會去做。
“好了傅修時,我知道了。”江嶼突然笑了一下,松了口氣,慢慢往後退,退到和他碰不到的距離,也就差那麽一點點,但這麽點距離,兩個人中間像是已經隔了很遠很遠,遠到再也回不到以前。
江嶼擡起頭朝着傅修時慢吞吞笑着說,“你不是嫌棄我,你只是不愛我。”
愛這個字,對曾經的傅修時來說很遙遠,在認識江嶼之前,他的人生裏,是沒有這個字的。
他看着江嶼一步步走向玄關,江嶼沒有開門離開,但把燈關了,屋裏瞬間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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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也看不見了。
但他能動了。
傅修時沒有猶豫,立馬走向了玄關。
但玄關那邊已經沒有人了,江嶼不見了。
傅修時找了很久,從家裏到外面,找不到他,哪裏都找不到他,他從外面回來,家裏還是一片漆黑。
傅修時呼吸陡然急促起來,猛地睜開了眼。
眼前是一片白色,醫院的天花板是白的,鼻尖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護士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見他醒了握住了他的手腕準備給他抽血,“正好,怎麽出了這麽多汗,沒有什麽不适吧?”
傅修時閉了閉眼,“沒有。”
護士也沒再說什麽,見多了喝酒把自己喝出毛病來的,已經見怪不怪了。
等護士抽完血插上吊瓶走了,病房裏又恢複了安靜,一道敲門聲打破了這份安靜。
除了程遠,沒有人知道他住院了,傅修時眼皮動了動,又突然意識到什麽,手臂撐着上半身起來,猛地盯着門口。
程遠給江嶼打過電話,傅修時都聽見了。
江嶼……江嶼會來嗎。
傅修時苦澀地笑了笑,還是滿懷期待地看着門口。
門被推開了。
傅修時的心髒跟着跳動。
然後瞳孔猛地縮緊。
進來的就是江嶼。
江嶼拎了個果籃,來看病總不能空手,他倆又沒有什麽關系,見傅修時盯着自己看,江嶼在門口停頓了一下,“怎麽了?哦你沒說讓我進來,要我退出去重新敲門嗎傅修時。”
傅修時不喜歡工作的時候別人打擾他,江嶼之前擅自闖進書房看他一眼,也不打擾他,傅修時會問他為什麽不經得自己同意進來。
那時候江嶼還愣了好久,不知道為什麽傅修時這話說得他倆怎麽那麽生分。
後來傅修時再也沒說過。
但江嶼也會等傅修時說了再進去,傅修時喜歡什麽樣,他就把自己變成什麽樣。
話雖這麽說,但江嶼沒退出去,也沒等傅修時說什麽就直接進去,把果籃放在了床頭櫃上,問傅修時:“吃水果嗎?我看看有什麽能直接吃的,香蕉?反正我沒帶刀,不能削皮,不然蘋果直接啃啃好了,早知道讓老板給我切好了。”
他已經很久沒和傅修時這麽絮絮叨叨,兩個人都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傅修時不敢動,生怕這一切是夢,他一動,真的就要醒了,他嗯了聲,剛想說都可以,江嶼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笑了聲,“忘了,你不能吃,你不是把胃喝壞了嗎,什麽都不能吃。”
江嶼拿個香蕉,随意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傅修時嗯了聲,“都聽你的。”
江嶼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去安心吃自己的東西。
都聽你的,這種話,換以前說他應該很高興,但現在聽,只覺得很諷刺。
江嶼無聲笑了下。
“你去上班嗎。”傅修時視線落向江嶼背着的包。
這種很平常的詢問,在他們之間也已經變得很珍貴。
“對,順路來看看你,程遠說你不太好,看起來你好像挺好。”
“你……”傅修時沒忍住動了下手臂。
他和江嶼現在的距離,不過是病床到椅子的距離,很近。
“別想太多,不是關心你,就是想着要是你出了什麽事,讓你喝酒的我是不是也得被牽連,我還年輕,還不想體驗牢獄之災。”江嶼說得漫不經心,吃完了香蕉又去翻別的。
明明很飽了,但不吃點什麽東西,總覺得渾身不對勁。
一邊翻一邊道,“我說過了,見到你就沒什麽好事。”
傅修時怔了片刻。
早上的陽光很耀眼,但病房裏是冷的,冷得刺骨,尤其是液體進入身體的時候。
傅修時手臂麻了,他垂下眼,“……對不起。”
又是這三個字。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傅修時這麽高傲的人,都會說對不起這種話了。
江嶼剝香蕉皮的動作僵硬了片刻,擡起頭來直勾勾看向傅修時,勾着唇角笑了笑,“真覺得對不起嗎?”
傅修時眼神閃了閃。
“真覺得對不起,以後就別來找我。”江嶼語氣很淡。
傅修時張了張嘴,“我……”
“你什麽?”唇邊的笑也淡了下去,江嶼靜靜等着傅修時說。
“我做不到。”
做不到不去找江嶼。
傅修時緊緊盯着江嶼,胸口慢慢起伏着,聲音又低又啞,“我只想見你。”
聽起來很動人的情話。
江嶼咀嚼的動作慢了半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傅修時此刻的神色,溫柔的,缱绻的,安靜的,深情的,那些他以前從來沒在傅修時身上看見過的情緒,此刻在他面前像一張虛假的網,快把他纏進去了。
胸腔被堵得難受,好久江嶼才順利地呼出一口氣,哼着笑了聲,“但我不想見你,我說過了,我不想見你,傅修時。”
“……我知道。”傅修時知道,江嶼有自己的人生,有新的人生,忘記了他,有了別的人,不想見他,厭煩他。
但他沒辦法。
“你知道你還總是往我面前湊。”江嶼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傅修時,“你是看我不高興很好玩?傅修時,你能不能別總是這麽自私?”
本來想好了,要和平一點,但沒辦法,面對傅修時,沒辦法平靜下來,除了當初分手的時候,他讓自己做了無數次心理建設,讓自己保持冷靜地去刮斷那麽久的感情。
他那時候明明已經那麽努力了,那麽努力地去放棄,為什麽傅修時卻不讓他離開。
為什麽傅修時一定要讓他陷在這種痛苦中。
江嶼劇烈喘息着,一步步靠近傅修時,一直到腿貼在了病床上,他才停下腳步,看着傅修時仰起頭看着自己,眼底有自己的倒影,江嶼沒忍住笑了聲,“你真的很自私,傅修時,把自己喝進醫院,以為我還會像以前一樣關心你,心疼你,搬到我家隔壁,以為我每天看見你會高興,辭掉本來的工作,跑來當模特,跑去做游戲,以為我會感恩戴德,覺得你願意為我做出這些改變,會很高興……去看病,自說自話,說自己有病,所以要去治,要追我,說喜歡我,你的喜歡,就表現在這些自私的行為上嗎,傅修時。”他說着說着頓了頓,摸了摸眼淚,用手抹掉,看見傅修時擡起手來,沒有躲,任由着他去碰自己的臉,任由着他抹掉自己的眼淚,繼續笑着說:“還說什麽當三也無所謂……你知不知道,我一點也不想想起你,不想想起過去,我喜歡的傅修時,早就在我們分手的時候,死在我的心裏了,死掉的人,活不過來。”
“……別哭。”傅修時的動作很輕很輕。
江嶼以前也在他面前哭過,但傅修時沒給他擦過眼淚。
江嶼突然想,原來傅修時是可以溫柔的,冰涼的指尖在他臉上擦過的時候,難免會想起一些東西。
一些拼命想要遺忘的東西。
江嶼閉了閉眼,“我不需要你的那些自以為是的付出,傅修時。”他睜開眼,側過臉躲開了傅修時還在自己臉上的手,“包括給我擦眼淚,這種事,已經有別人來做了,傅修時,你懂嗎,你不是說你去治病,那你應該懂了吧,我已經不需要你的一切了。”
“包括你的喜歡,不,不對,你這不叫喜歡,你是真的不習慣。”
他從包裏把那份協議拿出來,“或者你一直不知道我們為什麽分手,那我現在告訴你。”
傅修時的手還懸在半空中,江嶼臉上的溫度,是很久都沒有體會過的。
“記得這是什麽嗎?”江嶼把協議遞到了傅修時眼皮子底下。
只看了一眼,傅修時就知道這是什麽了。
他說,“……記得。”
“記得為什麽會簽嗎?”江嶼平複着心情問。
“記得。”
“是吧,你什麽都記得清清楚楚,所以也記得,我們談戀愛,只是因為,你想要影棚,你喜歡我嗎?你騙了我那麽久,別把你自己也騙了。”江嶼說着頓了頓,嗤笑了聲,“不對,你也不算騙我,是我自己蠢,什麽也看不出來,我明明就在你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愛意,所以現在,你對着我說什麽喜歡,是又有什麽新的利益在等着你?”
沒想過會是因為這種事。
愣怔了幾秒,傅修時拿起那份協議,手都有些發抖。
江嶼就靜靜地看着他。
“……不是這樣。”好久,傅修時開口,聲音都在顫抖,“不是因為協議才和你在一起。”
江嶼已經不知道傅修時到底是不是會說謊的人了,但傅修時說這話的時候,江嶼還是不可避免地怔了一下,又很快平靜下來,“那是因為什麽?別說是因為喜歡我,很爛的理由,我不信。”
他不信。
傅修時伸出手指,摸了摸協議上剛剛被江嶼的眼淚浸濕的地方。
這份協議,他只是看中了影棚的利益。
“我那時候,是個商人,江肅給我,我沒有不收的道理。”傅修時閉了閉眼,緩聲道,“我沒想過,會讓你誤會。”
因為是個商人。
所以可以收下他哥作為兌換籌碼送給他的影棚,還沒有想過自己會誤會。
江嶼無聲笑了。
雖然理由,和他想的不一樣,但在傅修時口中,依然就是輕飄飄一句,因為他是個商人。
這個理由,讓那時候看見這份協議的時候感覺心跟死了一樣的自己像個傻子,沉默了好久,江嶼嗯了聲,“所以你看,你還是自私,你的心裏,只有你自己。”
“……對不起。”傅修時緩聲,發着抖。
對不起什麽?
江嶼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江嶼笑了一聲,“不管是不是誤會,都過去了,傅修時,我有我自己的新生活,我今天來,只是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活裏,不管是以什麽方式。”他看着傅修時呆滞的表情,一時間突然卡殼,想起傅修時以前每次看見他的時候,似乎反應總會慢半拍,但那都不重要了,“或者,我正式一點,傅修時,我們完完全全結束了,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反正今天都說開了,以後,也沒有別的話要說了,你別找我,我也不會再找你。”
他直起身,想了想補充道,“如果你真覺得自己喜歡我,那就放過我,傅修時,我只想要我能感受到的愛,而不是自以為是的。”
江嶼沒有再看傅修時,徑直朝着門口走過去,他聽見了哐當一聲。
沒回頭。
傅修時想要起身,但不小心弄到了輸液架,針從他的手背上移掉了,但他好像沒什麽知覺一樣,始終看着江嶼的後背,幹澀又晦澀地說:“是我需要你……江嶼。”
是他需要江嶼。
從六年多以前,江嶼出現的那一刻開始。
一直以來,都是他需要江嶼,是他離不開江嶼。
江嶼腳步頓了頓,不知道有沒有聽見,直接開門,走了出去。
門被關上了。
傅修時愣愣地看着緊閉的門,手背快被血染紅了。
他反複地低聲呢喃着:“是我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