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圍巾
第9章 :圍巾
十三年前,斯裏蘭卡M1科修集中營。
傍晚,十二歲的木馬走在無人的砂石地裏,沒有季節規律疊代的夏季寒風呼嘯而過,早晚溫差大,木馬還穿着适合中午溫度的單薄衣裝,凍得嘴唇凍有些泛紫了。
木馬提着一桶血淋淋的兔子屍體來到絞碎場邊緣一角,找到一臺休息狀态的絞碎機後,他便将一整桶兔子屍體倒了進去,然後按下了啓動鍵。
但是準備離開之際,他忽然瞥見了什麽——有個同齡男孩兒被困在絞碎機裏了。
視野穿過絞碎機那直徑一米寬的隔離玻璃,男孩兒也發現了木馬的目光,于是他急忙拍打起絞碎機的玻璃板,然後又指了指自己。
木馬提着那只還滴着血水的桶站在原地好一會兒,也慢慢走過去把人從絞碎機裏救了出來。
得到解救的男孩兒連說了幾句謝謝,并朝木馬鞠了一個躬,他懷裏還抱着一只灰色的兔子。
兔子是活的。
“你不會使用絞碎機的話我可以幫你。”木馬看着那只耳朵還會動的兔子說。
男孩兒卻搖了搖頭,“不,不是,我會。”
木馬雖然沒有什麽神色變化,但沉默的狀态可以看出來他并不相信。
“你別誤會!我不是不會用才鑽到絞碎機裏面去的,我是為了救它!”男孩兒連忙補充說,同時還把手裏的兔子舉了起來,如同奉上珍寶一般展示給木馬看。
然而木馬卻說:“第四批胚芽實驗體在實驗後身體會攜帶有微量的DV病毒,實驗結束後應該立刻進行絞碎焚燒。”
男孩兒被對方冷冰冰的話音吓退了一步了,“可是它在實驗結束後活下來了,它還有救……”
木馬看到對方那副緊張兮兮護着兔子的樣子,冷眼道:“集中營條律不允許私藏實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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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兒神色慌張,“它既然沒有死在實驗臺上,為什麽還要送進絞碎機裏。”
“集中營條律規定的。”木馬直白道,“而且它活不長的。”
男孩兒環顧了一眼四周,壓低聲音:“可是它現在是活的,這樣放進絞碎機會很疼的。”
木馬眉頭動了一下,但聲音依舊冰冷:“如果不對攜帶有病毒的實驗體進行及時處理,将有可能會引來病毒危機。”
“它只是一只生了病的兔子。”男孩兒收緊了懷裏的東西,表情很是堅定。
“潔希亞……”
“潔希亞老師只是交代說要把實驗兔子的屍體處理幹淨,沒說活的也要處理!”男孩兒連忙搶話。
木馬心裏思索了片刻,發現對方說的确實沒錯,“但是DV病毒……”
“我會治好它的!”男孩兒笑着露出一排潔白牙齒,“謝謝你救了我,但是你能替我保密嗎。”
DV病毒并不是什麽重症難題,如果只是一只兔子的話,應該不會引起什麽量的質變,所以木馬沒有繼續同對方周旋,他可以選擇沉默。
懷裏的兔子冷得瑟瑟發抖,男孩兒當即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把兔子包裹起來,離開前他又想到了什麽,于是又把手上那條藍色菱格圍巾遞給木馬。
“天黑要更冷了,圍巾給你吧。”
木馬沒吭聲也沒去接,但是目光一直停留在圍巾上。
看對方沒動作,楚誦自顧自把圍巾搭到了對方肩上後就離開了。
過了好一會兒,木馬才從肩上拿下那條圍巾,盡管是純人造纖維的布料,不過也意外的柔軟親膚,還殘餘着一點體溫,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圍巾原主人的。
…
次日下午,木馬剛剛從物種劃分測試考場出來,就聽到了這個集中營的統一播報喇叭裏傳來新的信息廣播:
“現在進行一則處分通報廣播,系屬于東三十巢,身份編號55210816,楚誦,因私藏病毒實驗體,違背集中營物資管理法第六條規定,将給予扣除三十學績分以及禁閉室七天處分……”
木馬步子停了一下,腦海裏也随之浮現出昨天見到的那張臉,原來那人叫楚誦。
不過木馬也僅僅是為此思餘了十幾秒鐘,他本以為這只是他這百無聊賴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卻沒想到這卻是他新人生的開始。
夜晚,木馬去圖書館查閱資料,在穿過圖書陳列板的返回途中,意外和楚誦迎了個照面。
楚誦看到是他,出于昨天救命之恩的感激,随即先打了招呼:“是你啊!”
對方的話音高昂還夾雜着喜悅,木馬随即用食指壓住了自己的嘴唇,示意對方安靜。
楚誦這才想起來這裏是圖書館,于是只好壓低聲音:“不好意思。”
木馬搖了搖頭,還眼尖的看清了對方手裏那本書叫《DV狀生系病毒分析》。
“哦,我就随便看看。”楚誦像做了賊似的,立馬把書塞回了書架上。
木馬沒吭聲,擡頭掃視了兩側的書架一眼,目光精準落到某個位置後他手一伸,從書架上抽了一本《狀生系病毒對症全解》遞給對方。
“這是……”楚誦沒有立馬接過去。
木馬這才開口說話:“DV病毒的解析方程式,這本書有直接的對症指導。”
楚誦這才接過了書,他怔怔的看着精美書皮上的字半晌後,才喃喃道:“兔子已經死掉了。”
木馬沒問為什麽,因為這種東西的處理方式在集中營律條裏已經說的很清楚了,無非是被警衛隊的人帶走絞殺罷了。
“明明是可以治好的……”楚誦垂下眼簾,心裏的悲傷情緒已經寫到了臉上。
木馬并沒有要繼續搭理對方的打算,但還是多嘴了一句:“一只兔子而已,死亡是它的必然結果。”
“人生病了都會去看醫生,兔子生病了就不可以嗎,兔子也是有生命的啊。”楚誦悲傷之餘還多了幾分不滿。
木馬覺得這是小孩子才會有的想法,盡管他也才十二歲,“就算它活下來了,最後也一樣會被解剖成屍體。”
“不會。”楚誦踮起腳尖把書塞回書架上,“如果警衛隊沒發現,我會一直保護它的。”
“……”
“算了。”楚誦強忍着把眼淚收了回去,“但是謝謝你昨天救了我和兔子。”
木馬神色微動,“我沒救兔子。”
“你救了我就等于救了兔子。”楚誦勉強擠出一個笑臉。
“……”木馬想到了什麽,“你的圍巾……”
不過木馬話還沒說完,楚誦人已經走出去幾米遠了,但是聽力極好的木馬還是聽到了楚誦自言自語的那句:“真的很可憐呢……”
木馬在原地駐足了很久,然後掉頭去了地下實驗室。
安切爾看着木馬那雙充滿疑惑的眼睛,失笑道:“兔子就是兔子,都是人造細胞培養的時效性生物,無論是死在實驗臺還是絞碎機裏,都是為了達成人類的實驗研究而存在,這其中沒有什麽可不可憐的說法,002,你的思學課不是修了滿分嗎?”
木馬看着面前這個代表着絕對性權威的男人,他想起楚誦的話,又說:“兔子只是生病了。”
“它只是一只兔子,002,如果每從實驗臺上活下來一只兔子,我們就要花費大量藥品和精力去救治一只兔子,那麽我們制造出這些實驗體還有意義嗎?”
木馬離開了,M1集中營的學習生涯也很快就結束了,在那過去了五年後,他再一次碰見了楚誦。
是時,他們都已經17歲了,又由組織差遣來到了新的集中營——塔克拉瑪幹M3科教集中營,進行大規模義務階段性學習。
木馬一眼就在人群中認出了楚誦,兩人擦肩而過時,楚誦徑直就越過了他,很顯然,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了。
但這裏的每個人幾乎都認識他,或者說,空球上的大部分人,都認識北緯木馬這個名字,在他初來到這個集中營進行成年前的最後一次集體學習時就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天才傳說、高商少年科研學家、十四歲入選物學教科書、十六歲編寫了空球最大的HG網等等高光詞條已經成了他家喻戶曉的身份标簽。
但是木馬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知識空虛,不,或許不是知識空虛,但他自己無法劃分出是哪一方面的空虛。
除了安切爾博士,他幾乎沒有怎麽接觸過其他人,安切爾會嚴格給他安排每一個階段該做的事,他也會完美達成那些任務,然後只身一人周而複始。
木馬的生命軌跡很單一,單一到他對任何事物都無法産生情緒,他腦海裏有萬千名詞的解釋,但是他并不能感同身受那些情緒詞,例如喜歡、讨厭或者是可憐同情。
但是随着時間不斷推移,木馬逐漸有了一個bug存在一樣的心結,就是那條圍巾和死掉了的兔子。
所以在塔克拉瑪幹M3集中營再次看到楚誦時,他的內心好像自動生成了一道名為驚喜的程序。
以至于次日木馬出現在水平最差的E級科研班,還是楚誦的同桌時,整個班的人一節課都在打量着他。
打量他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三十多度的天氣,木馬竟然戴着一條圍巾來上課。
但楚誦顯然沒有意識到什麽,直到上了兩節課,他偶然翻開一本輔助資料看到書頁上那張臉和他同桌一模一樣時,他才意識到事情的精彩性。
不過這都僅限于那堂課,下了課後這一切就被楚誦抛之腦後了,木馬也一直沒找他說話,而且看起來冷冰冰的難以接近,所以他對木馬根本沒什麽興趣。
直到放學了,木馬才主動叫住楚誦問:“可憐是什麽感覺。”
楚誦很是震驚,先是震驚木馬主動搭理他了,其次再震驚對方的問題。
不過他沒聽懂對方的意思,“什麽可憐?”
“兔子。”木馬平聲道,“被警衛隊帶走的兔子。”
楚誦陷入短暫的疑惑和沉思後,腦海裏才逐漸洗幀起多年前的記憶畫面。
在幾句激動的相認後,楚誦才回答對方說:“可憐就是可憐,我也不知道怎麽說,你比老師還厲害也有不懂的地方嗎?”
“什麽叫……可憐就是可憐。”木馬求知的眼神十分誠懇,誠懇得他所有的光環都如同虛設。
楚誦感覺對方挺有意思的,于是他憋足了勁兒才想出一個貼切一點形容話術,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可憐嘛……就是這裏疼。”
木馬褐綠色的眸子動了動,茅塞頓開後有些許不可思議道:“我覺得你可憐。”
楚誦“啊”了一聲,看了看身邊,也沒其他人啊,木馬這是在說自己可憐嗎?
就算他樣樣不行,還經常被老師同學調侃腦瓜不靈光,但是面前這位天才的直抒同情也太露骨了吧。
“你說兔子死掉了很可憐。”木馬指着自己的心口,“然後我的心髒有點不舒服,所以我覺得你很可憐。”
楚誦拖長尾音又是不可思議的“啊”一聲,随之更多的是感覺幽默,他笑着打趣:“怎麽,你心疼我?”
“……”木馬答不上來。
“我才不可憐呢。”楚誦爽朗一笑,歡脫地躍着大步子走了。
作者有話說:
M1集中營可以理解為小學階段教育,
M2就是初高中了,一共五年
M3可以理解為高考沖刺最後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