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無緣
第34章 無緣
“別說。”
林焓冰語氣帶着一絲懇求, “她剛知道,讓她先緩緩好嗎?”
程湛雅默然。
老太太已經知道了,緩下來總能接受, 反複提反而把人刺激得更狠。
某些事上, 她承認,她挺狠的。
她垂眼, 看了看肚子。
“吃過東西了嗎?”程湛雅問她。
“沒有。”
林焓冰上午從公司趕過來, 一直守着,哪兒也不敢去,老太太吃了藥睡下,她才敢出來透透氣。
“去吃點吧。”
程湛雅說:“我在這兒。”
很少看見林焓冰這樣, 懊惱,後悔, 痛苦的情緒表露于面上。
平日看上去冷冷淡淡, 到底是人,也是有情感的。
因為自己的原因讓老人家受刺激入院,她很愧疚吧?程湛雅想。
林焓冰搖頭,“我不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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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樣折磨自己也無濟于事。”程湛雅蹙眉,不悅道:“傷害自己,就能當作無事發生嗎?”
程湛雅這話一部分是說給林焓冰聽, 其實更多的, 她是在說給自己聽。
忽略孩子的到來,就能當作沒來過嗎?
可惜,她意識得太晚。
她已經虧待孩子很久了,甚至準備剝奪孩子生的權利。
“你在關心我?”
“…”程湛雅語塞, 片刻, 她語氣略沉, 說:“只是出于朋友的關心。”
“你別生氣。”
林焓冰看她,輕笑,“我去吃飯。”
愛吃不吃。
程湛雅沉悶,繃着臉。
醫院裏很安靜,護士查房,走路也輕輕的,從她們跟前經過。
“你呢,吃過了嗎?”
“嗯,吃過了。”
她來得匆忙,菜沒吃幾口,餓過了,就不餓了。
倏地,她想到肚子裏的孩子。
她不餓,裏面那個該餓了,否則一會兒又該鬧情緒了。
這段時間,她們不相上下。
她一邊折騰,孩子一邊鬧,到頭來不好受的仍然是她。
“幫我帶點什麽吧。”
“好。”林焓冰親密地摸摸她的發頂,“等我回來。”
林焓冰的動作過于突然,程湛雅來不及躲,頭頂傳來熟悉的觸摸,頓時五味雜陳。
她看着那人的背影,重重地嘆了口氣。
太晚了。
曾經她那麽眷戀的柔情蜜意,這時好像只剩下時過境遷的平淡。
經歷離婚,她看待感情更淡然。
想想,以前她把自己困在一個原點上。是她造就了自己的不堪,不怪誰。
她走到病房門前,透過門上那扇小小的玻璃窗看了看裏面的情況。
有一些模糊,但仍然能看見老太太平靜地躺在床上,點滴高高挂起,透過細細的管子,一點一點地流入老人的身體。
大概沒想過她們會離婚,老人家一下子接受不了。
前段時間鬧出的不愉快,些時更多的應該是難過吧。
孫女離婚了。
作為家中長輩,還是林焓冰說岔了嘴才得知。老太太得是多氣,才被刺激得暈過去。
她突然想到她父母。
目前為止,她還沒和家人提過離婚的事。
這段時間忙于工作,甚至連和家人通話的次數都很少。
找個機會,她要回去一趟。
好好地給家人做好提前工作,她們能理解的。
林焓冰很快回來了。
大步流星,刻不容緩。
手裏拿幾個袋子,飯盒平平穩穩地放在裏面,另一只手拿着水果籃子,看起來很沉。
放下的時候,林焓冰的手掌心通紅,幾道膠袋勒痕,有些發紫了,在細嫩的手上有些觸目驚心。
買這麽多。
程湛雅看她一眼,沒說話。
“附近沒什麽好吃的,随便點了些。”林焓冰往房間裏看了看,輕聲說:“奶奶還沒醒,我們在這兒先吃着吧。”
“來。”林焓冰給她遞筷子,“委屈一下。”
沒什麽委屈的。
醫院條件本來就有限,不能跟家裏比。
程湛雅接過去,道了謝。
林焓冰給她點了土豆牛肉蓋飯,裏面有番茄和洋蔥,牛肉和土豆焗得很入味,帶着一點酸,刺激着她的味蕾,胃口大開。
兩個曾經那麽相愛的人,坐在一起吃飯,竟然說不上一句話。
空氣中彌漫着疏離。
坐在那兒,不時有人走過。
程湛雅一口接着一口,不慌不忙地吃着,直至見底,不剩一粒米飯。
她似乎好久沒有吃得這麽暢快了。
孩子沒鬧了,安安靜靜。
吃完飯,程湛雅收拾餐具,林焓冰按住她的手腕。
她的體溫比以前高一些,林焓冰指腹的溫度偏涼,輕輕放在上頭,觸感很強烈。
程湛雅輕輕抽回手,“我去看看奶奶。”
“要是還沒醒,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過來看她。”
林焓冰用紙擦了擦手指,好像沾了什麽東西,明明雪白無暇,跟藝術品一般幹幹淨淨。
程湛雅輕輕推開門。
咔噠一聲。
她很小心地放輕手腳,細微的聲音響起,門開了。
床上的老人還在睡,似乎不太安穩,受了打擊後的臉容有些憔悴,看來一時半會兒是醒不來的。
她在床前站了半晌,轉身,林焓冰就站在她身後,距離有些近,清楚地聞見她身上淺淡适宜的香水味兒。
熟悉的紅石榴香。
林焓冰輕輕放下果藍,說:“我送你。”
“你留下來。”程湛雅搖頭,低聲,“一會兒奶奶醒了,沒人照顧。”
“送你下樓。”
“不用。”
林焓冰沒聽見似的,堅持要送。
程湛雅不搭理她,再多說兩句,老太太就要醒了。
她的想法剛出現就被落實。
老太太本身睡眠就淺,盡管兩人刻意壓低了聲音,老人還是醒了。
程湛雅看着林焓冰。
她懷疑她故意的,故意把老人吵醒。
既然醒了,避免不了要談話。也好,打鐵趁熱。
“小雅來了?”
老太太聲音比平常要蒼老一些,興許是剛睡醒,“扶我起來。”
程湛雅應一聲,伸手扶她。
老太太住的病房是獨立床位,窗戶打開一條縫隙,透着風,空調的味不重。
她看着兩人孩子,半晌,重重地嘆一口氣,“你們坐下吧。”
林焓冰把看護專用的兩把椅子拉近,兩人坐在一起。
程湛雅低着頭,脖子下肌膚泛粉,鎖骨能養魚般,深而又均勻,連着肩骨,很美很惹眼。
她印象深刻,每次運動時,程湛雅眼角微紅,盡情釋放時,脊背微擡,鎖骨的凹凸感更深邃,她喜歡在上面留下她的印記。
像标記自己的所有物。
兇狠又霸道。
“你們……”
老太太又嘆一口氣,“真的離婚了?”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點頭。
“簡直是胡鬧!”老太太怒斥,“當初結婚的時候你們可是得到我們兩家人集體同意的,現在說離就離,也不跟家裏人說一聲就把這婚離了!”
“你們這是把婚姻當兒戲,不把我們這些做長輩的放在眼裏。”
程湛雅乖巧地低着頭,“對不起,奶奶。”
“不怪丫丫。”
林焓冰想去握程湛雅的手,頓了頓,收了回去,“是我,是我讓她瞞着你們。”
毫不動搖地把責任都往身上攬。
她看林焓冰一眼。
沒必要,兩個人都有錯。
“好好的為什麽離婚?”老太太問。
她人雖老了,雙眼還明亮着。
孩子的互動她都看在眼裏,明明那麽恩愛,每次回家一起去請她吃飯的時候,都是手牽着手的,臉上那種滿足和幸福她不相信能裝出來。
怎麽說離就離了呢?
只有上次,程湛雅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僅沒和林焓冰互動,對長輩态度也是不冷不熱的。
老太太看猜測,“是不是樂樂做了對不起你的事?”
程湛雅說:“沒有。”
“那是…樂樂做了什麽讓你難過的事?”老太太想不通,什麽事導致一對恩愛的妻妻毫無征兆地離婚,“還是因為我們催你們要孩子的事?”
“嗨呀,不要孩子就算了,何必鬧得離婚收場呢!”
“不是的,都不是。”程湛雅不想老太太再猜下去,“是我們緣分不夠。”
她們的家庭越來越脆弱,已經不堪一擊了。
一輩子說長不長,她不想一直過這樣的生活。當然,不離婚她也可以有很多事情做,只是那樣束手束腳,并不是重新開始。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程湛雅先提出的離婚。
“你們都結婚五六年了,現在才說緣分不夠!”老太太說完,大聲地咳嗽起來,眨眼間,臉就白了。
林焓冰按下床鈴,護士和醫生很快趕過來。
檢查一番後,林焓冰被醫生叫出外面談話,聲音不大,程湛雅聽一半漏一半。
老太太身體本來就不好,這兩年吃齋念佛,按時服藥,才剛好一些,突然被刺激到,心髒一下子負荷不了。
短期內不能讓老人再受刺激了。
程湛雅低垂着頭,兩邊發絲遮住她半邊臉,身材纖瘦,從背後看,弱不禁風。
林焓冰回來,并末坐下,“時間不早了,奶奶你好好休息,我先把丫丫送回去。”
“等一下。”老太太剛順下氣來,語氣有點虛,“小雅現在住哪兒?”
“我在朋友家住。”
老太太看向林焓冰,“你連一套房子都沒給小雅?”
“真是活該你被離婚。”
林焓冰不作聲,無從反駁。
提出離婚後,程湛雅直接搬出去了,什麽都不肯要,一點喘氣的時間也沒給她。
如今她回去,程湛雅的東西幾乎搬空,仿佛從未在這兒住過。
屋裏空蕩蕩的,卻又四處都是她的身影。
每天醒來,床的另一邊是涼的,
她真切地,深刻地體會到程湛雅每天是如何度過的。
那種永無止境的等待,真讓人絕望。
醫院的電梯裏人總是多,每一層都停下,而後走進一兩個人,狹窄的空間裏,兩人逐漸被逼到了角落。
程湛雅不得不和林焓冰貼近,後者虛虛地護着她的腰,低頭,鼻間全是程湛雅頭發上的洗發水香。
她沒聞過這種香味,淡淡的,有點像海鹽。
範瑤白家裏的吧?
林焓冰想。
叮的一聲。
電梯門開了。
人陸續走出,電梯空了出來,程湛雅立即和林焓冰拉開距離,垂着眼,表情淡淡。
林焓冰有些失落,緊跟着程湛雅。
車停在外面,而程湛雅似乎并不想坐她的車,林焓冰輕嘆,輕輕拉了拉她的手,“丫丫。”
“我送你。”
“說了不用。”程湛雅甩開她的手,有些急躁,片刻,她平靜一些,說:“奶奶需要你。”
“你也需要我。”林焓冰平靜道出,“奶奶有護士照顧着,媽一會兒也過來。”
“讓我送你,行嗎?”
“…”程湛雅沒脾氣了,林焓冰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粘人了,拒絕無數次,絲毫不退卻,和記憶中的那位冷靜自持的大忙人有些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