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燙傷
第44章 燙傷
外面天色有些灰暗, 開了空調仍然讓人覺得煩悶。
要下雨了。
程湛雅看着窗外想。
她若有所思地将桌面紙張疊整齊,不經意擡頭,看見從衛生間出來的林焓冰。
倆人四目相對。
想到林焓冰那受傷的眼神, 一絲刺痛在胸口散開、不斷蔓延。
不管怎麽樣, 林焓冰依舊能左右她情緒。
程湛雅無力地想。
她別開臉,視線在手機上。
屏幕正巧亮了起來。
是那用範啾啾的大臉盤子當頭像的好友給她發來了信息。
——雅兒。
——我臨時被派到海市了, 要四天, 晚上沒法去接你了。
——你別急着回家,先在附近吃點東西,高峰期過了再回去,注意安全。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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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的關心讓她心裏一暖, 程湛雅重重吐了口氣,收起亂七八糟的情緒。
她害怕林焓冰知道懷孕的事。
更怕聽見她不想聽的話……
可是, 她懷孕的事在整個公司都是公開的秘密。
她又能瞞多長時間呢
剛吐過一回, 肚子空得泛酸。
看眼時間,馬上午休了。
吃什麽,成了她日常難題。
程湛雅感覺餓,又提不起食欲,和室外的天氣一樣,沉悶得可以。
她可以不吃, 肚子裏還揣着小寶貝疙瘩, 先前不重視讓寶寶受了不少苦,決定生下來後,程湛雅态度兩極反轉。
保溫杯裏的水半涼。
程湛雅淺淺一口就放下了。
她坐在座位上發呆,旁邊的肖骁時間觀念極強, 椅子滑到她旁邊, 問她中午吃什麽。
肖骁:“好像快下雨了, 我想點個外賣。”
往窗外看去。
天色果然比剛才更暗一些,随時都會下雨。
程湛雅若有所思,垂眉想了想。
“不知道。”
“我還是出去一趟吧。”
她不想待在這裏。
扭頭看了看林焓冰緊閉的辦公室門,突如其來一陣壓抑,她只想逃離。
“那……那我也出去。”
肖骁猶豫片刻,說:“我陪你去吧,湛雅姐。”
“好。”程湛雅嗤笑一聲。
午間的人潮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峰,幾乎所有店裏都高朋滿座,熱鬧非凡。
空氣中飄着飯菜的香氣。
忙碌一上午,饑餓感在這時突顯得格外霸道。
肖骁張望,挑選最想吃的東西。
人餓的時候什麽都想吃。
每經一處,肖骁都認真思考,只是程湛雅始終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走了一段路,人潮少了些。
程湛雅站在小餐館前,裏面同樣坐滿人,老板在忙前忙後。
菜點完,倆人就在邊上等。
肖骁給程湛雅找了張椅子,“湛雅姐,你坐。”
程湛雅感激地笑笑,“你坐。”
“你坐。”肖骁說:“我一個孤寡青年,不需要。”
“你現在懷着寶寶,得注意些。”
“……”
程湛雅失笑,接受了肖骁的好意。
她很幸運。
碰到的人都很友善。
秋季雨水多,說下就下。
屋外落了淅淅瀝瀝的細雨,路人不慌不忙地躲雨,人來人往,為街道添了幾分色彩。
店檐前站了些人,往裏面張望,似乎在思考要原地就餐還是冒雨繼續找自己想吃的東西。
雨不大,可秋後的雨凍人。
淋濕了身,一個下午都得難受。
顯然前者是最佳選擇。
小小的店裏很快擠滿了人,熙熙攘攘的有點吵。
人多氣味就雜。
倏地一陣劣質廉價的香水味傳入鼻腔,又濃又重,程湛雅輕蹙眉,喉嚨湧上熟悉的嘔吐感。
她看向肖骁,纖白的指尖往店外指了指,用兩人都聽得見的聲音說:“我出去等。”
程湛雅臉都白了。
肖骁看出她不舒服,點了點頭,“好,你在外邊等我。”
“嗯。”
人太多,程湛雅現在又情況特殊,肖骁讓老板打包了。
辦公室裏的人還沒回,燈沒開,下着雨的天本就灰茫茫的,偌大的辦公室有些顯暗。
林焓冰的辦公室亮着燈。
與外面格格不入。
她沒去吃飯。
很忙嗎?
程湛雅垂下眼,忍不住想。
她好像從來沒有真正進入過林焓冰的世界,工作到底多忙,才能夜不歸宿。
是她不理解嗎?
是她不體貼嗎?!
程湛雅嘆氣,林焓冰什麽都還沒做,她就陣腳全亂了。
孕吐期過了,開始胡思亂想了嗎?
她失笑,搖了搖頭。
“湛雅姐,你笑什麽?”
肖骁替她将外賣盒打開,見莫名其妙的笑,好奇地問:“是不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了?”
“我就常幹這事。”
“以前不覺得好笑,過了很久想起來會突然好好笑。”
程湛雅笑,“嗯,是這樣。”
“想起了什麽啦?可以跟我分享,讓我也開心開心嗎?”
“也沒什麽。”
看着女孩幹淨又好奇的雙眼,程湛雅想了想,說:“剪頭發那天哭了,想起來覺得好笑。”
肖骁信了。
她認同地點頭:“确實,你發質那麽好,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在上面,留了那麽多年,一下子剪這麽短,我看着都替你心疼。”
“湛雅姐,你怎麽一下剪這麽短呀?”肖骁嗦一口面,滿眼可惜和不解。
“沒什麽,只想想換個風格,也方便打理啊。”
“短發也超級無敵好……”
肖骁的聲音戛然而止,古靈精怪的眼珠子閃過慌亂。
茶水間是獨立的,程湛雅背對着門。
順着肖骁的目光扭頭,和剛進門的人對上了視線,頓時失神。
林焓冰很美,可渾身透着不好親近的氣息。
此時臉色略微發白,微蹙起眉,手上拿着水杯,無論何時都板直的身材很加分,袖子折起,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手腕盈盈一握,卻看起來很有力量,白色襯衣束起,腰細得可以。
胃病又犯了?
程湛雅無心欣賞,林焓冰的每一寸肌膚她都熟悉無比。
眼前她只有擔心。
她還做不到視若無睹。
她愛着林焓冰,即使分道揚镳了。
氣氛僵硬住。
傻子都感受到了。
林焓冰輕聲嘆氣,率先打破寂靜,“我接點水。”
“……”
肖骁咧嘴,皮笑肉不笑,小心髒砰砰地跳。
近距離更好看!
氣息獨有的清冷,像玫瑰,豔麗且嬌貴。
絕了。
肖骁在心裏默默打分。
一百分,林焓冰是絕對滿分。
“你們繼續。”
林焓冰按下熱水鍵,目光幾乎沒從妻子身上離開過。
短暫的眼神接觸過後,她明顯還能感受到程湛雅的擔心。
為了放心來安沃,她好些天沒有好好吃飯睡學,沉寂了胃病又開始興風作浪。
這疼值得。
林焓冰心情愉悅。
水慢慢滿出,和滾燙的溫度接觸時,肌肉反射弧的速度到了極致。
噼啪一聲。
水杯脫離手心,重重摔在地上,火辣辣的痛才慢慢浮現。
她垂眼一看,指尖和手背都紅了一片。
程湛雅的心突了一下,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沖到林焓冰身邊,拉起她的手查看傷口。
林焓冰皮膚白,燙傷的範圍不大,卻觸目驚心。
許久沒有和妻子近距離接觸了。
熟悉的氣息傳來,手上的傷好像沒那麽疼了。
她的眼神緊緊盯着那張魂牽夢萦的臉,嘴角抑制不住上揚。
程湛雅心思全在她的傷上,沒注意到林焓冰的眼神。
看着紅了一片的皮膚,程湛雅有些心疼,喉嚨幹澀好久。
“去醫院吧。”
她說。
“你陪我去嗎?”
話問完,林焓冰的心提起,竟然害怕程湛雅拒絕。
離婚這些日子裏她從程湛雅這兒得到過太多的拒絕和疏遠,以至于她不敢确定。
換作以前,她不會想這個問題。
哪怕受一點小傷,程湛雅都會心疼半天,反複提醒她下次注意。
是不是很疼?
呼呼。
你那麽好看,可不能留疤。
你就不能注意些嘛!
還疼嗎?
…
一個小傷口,程湛雅一邊唠叨一邊心疼地替她貼上創可貼,像哄小孩般給她吹氣。
記憶很清晰。
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過去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抓不住了。
她甚至覺得程湛雅的關心都是奢求,別提陪她去醫院了。
她們怎麽走到這一步了呢?
林焓冰每天都在想。
她忽略了程湛雅的感受,一次又一次因為工作失約。
愛是陪伴。
細想起來,她自己都望了多久沒和程湛雅約會了,一個人在家悶不悶。
以前遇到開心的事,程湛雅都會一股腦跟她分享,現在好像說得少了。
不是程湛雅不想說。
是她回應得太少,妻子不想說了,只可惜她悟得太晚了。
她失去了原本專屬于自己的溫柔。
妻子對所有人都和善展笑,唯獨對她疏遠漠離。
程湛雅沉默了許久,什麽話沒說。
最後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答應完,她才想起茶水間還有第三個人在,她偏頭去看肖骁。
肖骁則一臉愕然地看着她們。
她知道瞞不住了。
畢竟普通舊識不可能做到她剛才那樣的過激反應。
程湛雅在心裏嘆口氣,輕聲說:“如果我兩點前沒回來,替我跟總監請個假好嗎?”
肖骁點頭如蒜。
短短兩分鐘她就悟出事情不簡單。
看見林焓冰被燙傷後,程湛雅緊張的程度超乎了朋友。
她們離得近,她能直面地感受到程湛雅的緊張,臉色都白了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受了傷。
還有,林焓冰那句小心翼翼地讓程湛雅陪她去醫院的話。
眼神分明都能拉絲。
肖骁沒談過戀愛,可她又不傻。
走到門前,程湛雅回過頭,臉帶歉意說:“等回來了我再跟你說。”
“好!”
林焓冰的手被程湛雅小心托住,電梯裏誰也沒說話。
只是倒鏡中的人低頭看着她的燙傷的手。
嘴角緊抿,劉海半垂,林焓冰看見妻子眼眶微紅。
程湛雅什麽也沒說,可她知道程湛雅說了很多,眼眶微紅就是千言萬語。
妻子還關心她。
林焓冰滿足地揚起了嘴角,受點傷似乎也不錯。
車流高峰期過了。
吃了飯,都在享受午休的惬意。
雨還在下,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程湛雅車技一般,又懷着孩子,更不想開林焓冰的車。
她很快在路邊攔到了出租車。
把人送進後座,猶豫了下,她也坐了進去,跟司機說了目的地。
車子啓動,緩慢有序地行駛着。
出租車的氣味有些重,程湛雅懷着孕,霎時有些暈車,她搖下車窗,一陣涼風吹進來,淺淺地壓下了欲吐的感覺。
細雨飄了進來,一點一點的水花落在窗臺,顯得突兀又斑駁。
公司位于市中心,和市醫院不遠,十幾分鐘車程。
到了醫院,林焓冰細嫩的皮膚更紅了,有些腫,還起了兩顆小氣泡。
程湛雅熟練地挂了號。
林焓冰只是簡單的燙傷,範圍也不大,上了藥,又拿了些消炎藥。
“盡量不要沾水,回去記得擦藥。”醫院樓下,程湛雅叮囑道:“過幾天就好了。”
她沒看林焓冰,盡量讓自己語氣平常。
“好。”
林焓冰攥緊藥袋,包紮的手捂了捂胃部,難受得皺眉。
她還沒吃午飯。
程湛雅也是,飯盒剛打開,她就進來了。
接着手被燙傷。
快兩點了,程湛雅飲食一向準時,這會兒該餓了。
“丫丫,陪我吃頓飯好嗎?”
程湛雅看了眼時間,兩點剛過,準時回公司已經是不可能了。
她确實餓了。
本就沒什麽胃口,又太在意林焓冰的傷,一下子忘了,再提起才覺得餓。
她低垂着眼,目光落在還沒什麽變化的腹部上。
“好。”
不管怎麽樣,她不能讓孩子受到傷害。
林焓冰是孩子的媽媽,雖然她還不知道寶寶的存在,寶寶也還沒有意識。
她不知道孩子的事能瞞多久,只是想讓母女稍微接觸。
以後被發現了再做打算,現在想太多也無濟于事。
“想吃什麽?”
“都可以。”
程湛雅看她,語氣停頓片刻,“吃清淡點的吧。”
“你不是胃不舒服?”
“藥吃過了嗎?”
隐忍了一路,程湛雅還是忍不住關心。
她知道林焓冰忙起來多瘋,可以整天整天不吃,整夜整夜地加班。
雖然離了婚,可感情還在。
林焓冰總是那麽強勢,一而再再而三地闖進她的生活。
還是會心動。
即使她什麽都沒做。
這樣下去,她知道自己早晚再次淪陷。
她不想再勉強自己,刻意回避林焓冰好像也沒有讓她更好過。
“沒吃。”
林焓冰笑,說:“已經不疼了。”
程湛雅的關心出奇效。
她去茶水間接水就是為了吃藥,沒想到程湛雅在。
她很少犯這樣的小錯。
不能說嚴謹得一絲不茍,至少這樣的基本常識不會。
程湛雅嗯一聲,“你……”
“嗯?”
“沒什麽。”
林焓冰看着她,她太了解程湛雅。
猜到她想問什麽,輕笑:“你想問我為什麽會突然在安沃擔任?”
“當然是為了你。”
後面的話,林焓冰說得擲地有力。
“丫丫,分開這段時間我也想了很多很多,我确實混蛋,忽略了你很多。”
“我也從來沒想過我們最後會離婚收場,我是個失格的妻子,你忍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林焓冰輕輕笑着,認真道:“我在适當放下部分工作,将重心放在家庭上。”
“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
雨停了。
街道又熱鬧了起來。
馬路還是濕的,草坪上布滿露珠,生機勃勃。
程湛雅沒說話。
她安靜地走着,可內心卻亂糟糟的,一時不知道怎麽回應林焓冰。
沒離婚時,她一個月難以見上一次的人,在離婚後卻頻繁遇到。大大方方承認來安沃的目的,明明确确地表示追求。
怎麽會不心動呢。
她知道自己很快就會淪陷。
亦或者說,她已經無法拒絕了。
只是想到林焓冰對孩子的态度,頓時如同冰塊澆頭,猛然跌落谷底。
是了,林焓冰不喜歡孩子。
而她懷孕了。
在這不合時宜的節骨眼上。
她試着問自己,如果沒有懷孕,她會再次接受林焓冰嗎?
答案顯而易見。
她會。
“你不用着急回應我。”林焓冰笑着說:“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林焓冰選擇了客家菜。
午休時間一過,菜館裏的客人都吃飽離場了,還有零散幾桌。
有在聊天的。
也有在工作的。
她們被帶到二樓靠窗的位置。
放眼看去是一個交叉路口,絡繹不絕的車子穿梭其中,車水馬龍,猶如慢放的畫。
林焓冰點了幾道她愛吃的菜。
懷孕後,她對味道很敏感,在範瑤白細心照顧下,對食物也就變得挑剔起來了。
或者是太餓了,她比平時都吃得要多,也沒有孕吐反應。
真是神奇。
程湛雅抹了抹嘴,有些驚訝地看着幾乎被一掃而空的餐盤。
這都是她吃的?
相比于程湛雅的驚訝,林焓冰很滿足。
離婚後,她很久沒有和妻子平靜吃完一頓飯了。
程湛雅對她有怨,每次見面雖不是針峰相對,可不冷不熱的态度更傷人。
仿佛愛都成了過眼雲煙。
接近下午四點,林焓冰去結了帳。
看着身旁的妻子,她一點不想工作,這想法是她從來沒有過的。
态度和以前大相徑庭。
她想和程湛雅約會。
同時她也知道今天的陪伴已經是偷來的半生閑。
程湛雅不會同意。
她了解妻子,溫溫柔柔,可該倔的時候死倔。
倘若今天開了口,下次很難再讓她心軟。
該适而可止。
林焓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