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青衣的敘述

李一澤神情複雜地看着那本書, 心說繞來繞去,最終竟又繞回了它身上, 這個“萬惡之源”實在毒害不淺。他把書撇在沙發上:“這大概是什麽時候的事?”

“幾年以前吧,”青衣不太肯定地說, “反正肯定在十年之內。”

李一澤想了想——如果青蛙說的是真的,那麽這本書最早現身的地方應該是南海,随後才輾轉去了南鳴,落到孫兀手裏。

這中間距離倒不是太遠,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他輕輕嘆口氣:“然後呢?”

“那只妖沒有再來過,我們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打那以後, 先生突然變得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青衣皺起眉:“他有時候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漸漸開始試圖投機取巧——以前他妖力損耗以後都是想着怎麽修煉能快點恢複,後來便開始打聽妖丹一類的東西。”

李一澤:“既然不想損耗妖氣, 那直接拒絕那些找他療傷的妖不就行了?”

“我也是這麽跟先生說的,可他就是不肯。”青衣說, “再後來他不知怎麽就想出把海市改造成現在這樣, 變成一個大型娛樂交易場所, 吸引越來越多的妖慕名前來,有時候确實能獲取到一些妖丹的信息,也機緣巧合收到過幾顆。”

“其實一開始我并沒有把他的變化跟那本書聯系起來, 你知道,蚌産生珍珠的過程其實是很痛苦的,我以為是他常年累月處在這種痛苦中所以影響了心境, 所以沒想那麽多。”

“他想做什麽我就幫他,後來才感覺他的野心好像越來越大,不是我熟悉的那個先生了。”

青衣神色黯然:“海市辦得越大、來得人越多,他妖力就消耗得越快,雖然偶爾能收到妖丹,也完全彌補不上這個空缺。我屢次勸他要麽幹脆不要再開張,也不要再幫助其他的妖,閉緊蚌殼好好休息,他都不肯理我,反而聽說人類那裏有更多妖丹的路子,又把主意打到了人類頭上。”

李一澤已經開始把這只蚌的經歷跟孫兀聯系起來:“然後呢?”

“然後……因為人類不能随便來海底,他也沒有辦法,正在發愁的時候,他不知從哪兒聽說只要有鲛绡就能讓人類進入水中。他知道鲛绡是鲛人族的特産,非常興奮,想等着蜃樓出現就過去買幾件,結果鲛人族的結界太厲害,他在濃霧裏迷了路,沒成功。”

青衣頓了一下:“但他還不死心,幾經打聽得知南海有捕殺鲛人的漁民,他們手裏經常會有鲛绡出現,于是他找到那些漁民,正好那天漁民們捕捉到了一只鲛人,他把鲛人身上披着的鲛绡買下來就準備走了,可那個漁民勸他說不如多掏點錢把鲛人也買下來,讓她回去織出更多的鲛绡。”

李一澤換了條腿翹二郎腿:“所以他買了?”

“沒有,”青衣說,“但他給了漁民錢,讓他們把鲛人放掉,就離開了。”

青衣到底是水裏的生物,又沒有李一澤那麽高深的道行,說了這麽久已經口幹舌燥,趕緊拿起桌上的涼水壺,直接對着壺嘴咕咚咕咚地灌滿了肚子,這才續上話音:“那之後他又多次去購買鲛绡,如果正好看到有受傷的鲛人,就給錢讓漁民們放掉。”

“人類的消息實在傳遞得太快,而且傳來傳去就不是當初的意思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就演變成了‘海市老板高價收購鲛人’,更多的漁民不請自來,鲛绡是多了,但麻煩也跟着多了。”

“而且先生很快發現,這些鲛人裏居然有一些是他曾經救助過的,他想着就算放掉他們也還是可能被再次捉去,不如幹脆帶走,找個地方把他們養起來。”

青衣攥起拳頭:“然後人類就開始污蔑我們——他們自己采用那樣的辦法豢養鲛人讓他們幹活,就以為先生也是這麽做的,可先生根本沒動過他們,只是單純給他們圈出一片區域讓他們生活而已。”

“因為越來越多的漁民知道先生‘收購鲛人’,其他買家就只能擡價去買,可先生又不想鲛人落到他們手裏,也只能跟着擡價。這麽一來二去,鲛人的價格被炒得非常高,漁民是高興了,那些買家卻覺得先生壟斷了鲛人,開始制造更多的謠言來诋毀他。”

李一澤皺起眉:“所以那些鲛人到底在哪兒?”

“在海市與蜃樓的連線中點,從那個點再往南延伸,當三個點呈等邊三角形的時候,三角形的頂點有一座浮島,島很小,飛在高空基本看不見。那島是先生模仿蜃樓自己建的,每次海市閉市以後,被淘汰的人都會被放在那座島上,鲛人們也在那裏。”

“……”李一澤竟然沉默了,半天才幹巴巴地說,“看來你家先生不僅會鼓搗機括,還是個幾何天才,沒上過學就知道垂直平分線。”

他朝鬥途遞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會意,鑽出船艙安排仙人們找島去了。

“然後就以訛傳訛,變成了你們今天聽到的樣子。”青衣整只蛙沮喪地蜷成一團,“我們真的沒有傷害過鲛人,你們過來興師問罪,我們也很冤枉。至于那些游戲都是妖界的游戲,人類可能覺得非常不合理,可是……從來沒有妖跟我們說過不好玩啊。”

李一澤有些頭痛地敲了敲太陽穴:“那鲛绡又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要在上面下法術封禁?為什麽那些進入海市的妖都會變得那麽瘋狂,不是你們在鲛绡上動的手腳?”

“法術封禁确實是先生弄的,”青衣抽了抽鼻子,把眼淚又忍回去了,“因為這兩年他的身體越來越衰弱了,支撐海市那麽大的幻術已經非常困難,如果有人在海市使用法術,很可能會對他産生幹擾,讓他的幻術失效。”

“起初我們只是勸客人們不要動用法術,立牌子寫警告什麽的,但總有一些客人們情難自已,一激動就克制不住。後來先生沒辦法,就想到讓所有不管妖還是人都穿鲛绡入內,在鲛绡上面下功夫,于是再也沒有出過事。”

“至于你說的會發瘋,我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青衣擡起頭看他,“其實不止是那些客人,連先生自己有時候都不太正常,總是露出那種非常吓人的表情,也許是他的情緒影響到海市的人,只能等他冷靜下來以後自行緩解,所以我當時也沒辦法管。”

“他的情緒會影響到海市的人,”李一澤輕輕撚着手指,“也就是說當時對妖丹的渴望,并不真正是那些妖的意願,而是他自己——不過我不是很明白,為什麽你們沒事,我跟彭彧也沒事,難道這種東西還能随機抽取嗎?”

青衣回答不上來,只好把蚌抱得更緊,哭喪着臉說:“我真的不知道。”

李一澤并不想逼哭小孩子,只好不再繼續追問,朝他一伸手:“把蚌給我。”

青衣本能以為他要“紅燒大蛤蜊”,吓得往後一躲,用身體死死地護住河蚌:“我死也不會給你的!”

李一澤:“……”

說得好像說不給就能不給了似的。

他強忍住把他們一鍋炖了的沖動,指尖凝聚起一縷青光:“我可以給他療療傷,讓他恢複得快一些——如果你不願意,那就算了。”

青衣:“……”

小青蛙面色扭曲,內心掙紮了好半天,才猶猶豫豫地把蚌遞給對方:“那你輕……輕點。”

李一澤不是很能理解治傷還有什麽輕與重,把蚌在手裏掂了掂,覺得這個份量很足,吃起來一定很爽,就是不知道味道怎麽樣。

青衣一陣心驚肉跳,差點再沖出去把蚌搶回來,李一澤這才慢吞吞地在蚌殼上一抹,青光從側面細小的縫隙裏探了進去。

誰料蚌竟劇烈地掙紮起來,蚌殼猛地張開,一口“咬”在了他手腕上。

李一澤:“……”

看樣子還是直接吃了比較省事。

他眼睛危險地眯起來,不懷好意地對那蚌說:“都被打回原形了還想着我的血,作死也要有個限度。”

蚌并沒有牙,他完全不擔心這個形态的蚌有可能咬傷他,反正他們龍痛覺不敏感,被夾到肉也沒覺得多疼,一時不着急讓他松口。

他正想說一句“你家的青蛙還在我手裏,勸你老實一點”,手腕卻突然一痛,好像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并滲出一滴血來。他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從蚌身內竟湧出一縷黑氣,趁他一時不察,直接鑽進了旁邊放着的書裏。

随後那蚌就好像沒了力氣,蚌殼一松,直接砸到地上,被青衣大呼小叫着搶走了。李一澤無暇去管,一把翻開那本《魇卷》,就看到第一頁的空白有圖案浮現出來,正是一只蚌殼大開的蜃。

在那蜃的嘴裏卻沒有珍珠,而是一滴紅得刺眼的血。

李一澤好像徹底明白過來,嘴角微微擡起,輕聲對那書說:“終于鎖定我了?你效率是不是有點太低了?數年以前開始醞釀,到今天還沒完全集齊——我的修為可是兩百年前就到臨界點了。”

青衣趕緊退到一邊,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茫然地安撫着懷裏的蚌,就見李一澤眼神漸冷:“把你加在孫兀身上的幻術也收回來,既然是我的劫,那就沖我來,禍害無關的人算什麽本事?”

“魇卷……”他仔仔細細地咬着這兩個字,“真是好名字,等到醒來的那一天,才發現自己做了一場荒唐的大夢——你以為就憑這個也能困住我?告訴你,我早已經不耐煩了,你要是再磨蹭……”

他把書合起來,用力拍在一邊:“……這應龍我就不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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