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顧主事和李奇并沒有隐瞞那碗湯藥的作用。
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 顧主事就喜形于色地跑回了藥房,尚未跑到藥房門口呢,他就激動難耐地喊了出來:“陳姑娘!阿金兄弟!我給三位不同程度感染的病患各喂了一勺混合了阿金兄弟血液的湯藥, 無論是對中期病患還是重期病患都有顯著的治愈效果, 三位患者身上的圓心疫症狀皆肉眼可見地緩解了不少,說不定無需等到天亮, 他們就能痊愈!”
辛勞多日, 終于找到了根治圓心疫的辦法, 這絕對是一個十足十的好消息。
但卻不是對月鎏金和宸宴來說。
聽完顧主事這番難掩激動的話語後,無論是月鎏金還是宸宴的臉上都沒有流露出驚喜之色, 一個比一個波瀾不驚, 似乎早就預料。
二人此時也不想對懸壺宗的人笑臉相迎。還懸壺濟世呢,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熱臉貼了人家冷屁股,顧主事不由有些尴尬, 但頭腦還是十分清醒的:“阿金兄弟的血液果然好用, 我等無用之輩真是欽佩不已, 也相當敬佩阿金兄弟舍身取義的為人。只是眼下的患者實在過于衆多,未來幾日裏恐怕都要勞煩阿金兄弟忍痛放血了, 但也請阿金兄弟放心, 我門中人絕非袖手旁觀坐收漁翁之利的自私之輩,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地獻出各種稀珍補藥給阿金兄弟補養身體!”
月鎏金不置可否, 面無表情地盯着顧主事看了一會兒,一雙鳳眼冷豔又淩厲, 盯得顧主事頭皮直發麻, 不由冒了一背的冷汗。
看夠了之後, 月鎏金冷冷地啓了唇,語氣中滿含戲谑與鄙夷:“你這家夥, 說話水平可真是高,怪不得年紀輕輕就當主事了呢,你不稱人中龍鳳,誰還敢稱?”
顧主事:“……”
宸宴也沒再流露出一分溫和神色,将三個小白瓷瓶放到了旁側的竈臺上:“只需一滴血便可拯救數人,這三瓶血,夠你懸壺救濟衆生了。”說完,就要帶着月鎏金離開。
顧主事當即大驚失色——那三個小瓷瓶子的容量加一起都沒他家的醋瓶子大!
“可璃國上下千萬百姓,僅此三瓶血液怎夠?我也并非是在逼迫阿金兄弟放血,可、可可總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顧主事的語氣焦急,情真意切,“如若這個人被血救了,到了那個人卻又沒血了,豈非厚此薄彼?天下黎民豈非要怨聲載道?”
宸宴都被氣笑了,停住了腳步,回頭看着顧主事,俊逸的眉宇間滿含譏诮:“你們懸壺的人,竟然還知曉什麽是厚此薄彼呢?若真擔心天下黎民豈怨聲載道,當初何必私吞丹藥?”
顧主事當即一僵,瞬間啞口無言,清俊的面旁上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難堪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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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宴又冷笑一聲:“一鍋湯藥中滴一滴血,便可救治整個村子的人,若你們懸壺不貪不占,這三瓶血,怎麽着也夠平息瘟疫了。”
顧主事倒也是個沉得住氣的人,深吸了一口氣,竭力保持着冷靜與持重:“我懸壺速來心懷天下,絕非貪占便宜之輩,但如若這三瓶血液不能将璃國境內的瘟疫徹底清除,隐患始終存在,折磨百姓的災難遲早會卷土重來。陳小姐,您仁心仁義,當真忍心麽?”
他如此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替懸壺宗做辯解、勸說宸宴,無外乎只有一個目的:想讓月鎏金留下來,繼續放血,給他們懸壺的人用。因為他們是要去治病救人的,是正義之為,所以放血給他們用是天經地義。不給用,就是自私自利,視天下百姓的性命于不顧。
妥妥的道德綁架。
可利用道德來挾持別人的把戲,并非百試百靈,也分對象。
月鎏金自身的道德水平本就不是很高,不去道德綁架別人就不錯了,絕無可能被道德綁架,直接給顧主事回了句:“血不夠就讓他們死呗,誰讓他們倒黴呢?人家都能喝到解藥就他們喝不到,說明他們該死,關我屁事?”
果真是妖,卑劣歹毒!
顧主事的臉色驟然憤慨:“你、”
“我怎麽了?你還準備斥責我呢?偷吃丹藥的狗東西,你也好意思?”月鎏金牙尖齒利地打斷了他的話,“你們這些修道之士本來就是狼心狗肺,我好歹還放了三瓶子血呢,能救不少人了,你們呢?你們除了偷吃丹藥之外還做了些什麽好事麽?你姑、姑爺爺我沒讓你們這幫孫子跪下來對我感恩戴德就不錯了,怎麽有資格譴責你爺爺我血放的不夠多呢?”
她本是想自稱“姑奶奶”的,但話到嘴邊了,忽然想到了自己現在是男相,為了符合身份,于是懸崖勒馬改成了“姑爺爺”。
顧主事無話可說,臉色漲紅,呼吸急促而沉重,胸膛一起一伏,內心卻無絲毫羞恥之心,反而怒火中燒,怨毒不已:你不過是一只低賤的鳳妖,肮髒卑劣,本就死不足惜,看在你的妖血尚且有用的份上才留你了一命,不然早就将你痛快誅殺了!
顧主事的想法也是這世上大多數人的想法,在他們眼中,妖類本就該死,是這世間最低等、最惡毒的物種,哪怕它們擁有着和人類一樣的感情與靈性,哪怕有些妖類甚至已經可以化為人形,但依舊如同蛇蟲鼠蟻一般該除該殺。
所以,顧主事才會如此理直氣壯地認為,讓月鎏金為他們放血是他們對月鎏金的好心施舍,更何況,他們放血還是為了救人,是行善積德,哪怕是将這只鳳妖渾身的血液全部放幹了她也應當對他們感恩戴德!
哪曾想她竟如此的不知好歹、冥頑不靈!
月鎏金雖不知曉顧主事內心的盤算,但只要他的臉色越難看,她就越高興,越得意,越想氣他,能直接把他給氣死最好:“我的血不比你們老祖給的丹藥還管用麽?我還比你們老祖寬容大度呢,所以別說是你了,就連你們的那位藥仙老祖見了小爺我,也得下跪給我舔鞋!”
“你!”顧主事可以忍受這只低賤的鳳妖羞辱自己,但絕不允許她羞辱自己的老祖,“你若再對我門老祖不敬,我定對你不客氣!”
月鎏金嗤之以鼻,她連帝姬尊芙都不放在眼裏,何況只是區區一個藥仙?更別說是藥仙宗門中的小弟子了。沒有一個她能看得上的。如若日後有機會了,她一定要把整個天庭的神仙都扒光了衣服吊到南天門門口,就如同她當年對待英招那般。
但這一次,還不等她再次開口說難聽話呢,宸宴就先開了口。他冷眉冷目,不容置疑地對那位顧主事說了句:“阿金不可能繼續留在這裏,她已仁至義盡,如果那三瓶血當真不夠用,就去求你們那位德高望重神通廣大的老祖宗顯靈吧,藥仙大人仁心仁義,一定不忍凡界衆生吃苦受罪。”
話還沒說完呢,他就用力地推了一下月鎏金的肩膀,将蓄勢待發準備再度攻擊顧主事的她推出了房門。
但他自己的話,也不怎麽好聽,雖然沒有月鎏金的語言鋒利尖銳,卻相當之陰陽怪氣,可謂是有過之而不及,看似沒有羞辱懸壺和藥仙,實則羞辱了個徹底。
總而言之,這倆人是如出一轍的小肚雞腸、牙尖齒利,內心的陰暗角落一個比一個多,只不過一個活得沉重,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肩負的蒼生大義;一個則活得戲谑,游戲人間,毫無大義可言。
顧主事自然是不堪其辱,當即就追出了門去,哪知不過才短短幾瞬,“陳小姐”和“阿金兄弟”就不見了蹤跡。
漆黑的夜色中,道觀後院寂寥空曠,除了顧主事自己之外,幽長的走廊上再無第二人的蹤影。
明明他們前腳才剛出門,自己後腳就追出去了呀,怎麽可能怎麽快就不見了呢?
難不成,陳小姐,也是妖?
那為何照妖鏡照不出來她的本相?因為“她”是一頭比那只鳳妖更厲害的妖物麽?連照妖鏡都無法将其認出?
再回想一下近幾日自己與那位“陳小姐”的相處經過,顧主事當即就冒出了一頭的冷汗……枉他還對“她”芳心暗許,總是故意找由頭接近“她”,與“她”攀談,結果“她”竟然也是一只卑賤可惡的妖!
“她”根本就配不上自己的真心!
顧主事當即勃然大怒,恨恨地剁了剁腳,氣急敗壞地大喝一聲:“李奇!李奇!出來!”
李奇畏懼妖怪,不敢回去,一直躲在柴房裏,又害怕外面的那只鳳妖忽然闖進來把他殺了吃了,自己把自己吓出了滿身大汗。
聽聞顧主事的喊聲後,李奇才瑟瑟發抖地将緊閉着的柴房大門打開了一條縫隙,緊張不安地往外面窺探了一番,确認妖物已經不在了之後,才敢将柴房的大門打開,急匆匆地跑到了顧主事身邊,嗓音卻還是有些發抖:“那、那只鳳妖,已經、已經走了嗎?”
顧主事沉着臉點頭:“和陳小姐一起走了。”
李奇大驚失色:“走了?不用喊人去抓那只鳳妖麽?她會不會出去殘害村民?”
顧主事搖了搖頭:“此事非同一般,先不要打草驚蛇,免得那只鳳妖心生防備。”說完,他就遞給了李奇一瓶月鎏金的血,不容置疑地命令:“你即刻啓程,連夜趕回宗門,盡快将這瓶妖血交給宗主,還務必要無巨細地将此事彙報給宗主!”
李奇緊攥着小白瓷瓶,還是不放心:“可是、可是我們真的不用去告知那些村民附近有妖怪出沒麽?”
顧主事無奈:“我都說了,那只鳳妖很是狡詐,不要打草驚蛇!”
李奇卻很固執:“可村民怎麽辦?咱們明明知道這裏有妖,為什麽不說呢?”
顧主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氣急敗壞地說:“你管那些村民幹什麽?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将這瓶血送回宗門給宗主查看,如果鳳血當真可治愈疑難雜症,那項發現就非同小可了,你我都會受到宗主的嘉獎!”
李奇卻呆愣住了:“就、就因為一些嘉獎,所以不告知那些村民此地有危險?”
顧主事真是恨透了李奇的那顆榆木腦袋:“如若宗主真的确認了鳳凰之血可以醫治百病,那對天下來說豈非也是一樁美事?可凡事總會有個犧牲,為了日後能夠救治更多的百姓,犧牲幾位村民也無妨!”
李奇越發的不理解了:“那陳小姐呢?陳小姐如此仁心仁義也要被犧牲麽?她知曉不知曉自己的表兄是妖?我們為何不告訴她?”
顧主事的臉色猛然一陰,冷笑着回答:“她仁心仁義又怎樣?還不也是一只妖,甚至比那只低賤的鳳凰妖更卑鄙更歹毒!”
不久之前,宸宴一走出屋子,就幻化為了龍形,如同一陣肉眼無法察覺的飓風似的,頃刻間就帶着月鎏金回到了距離村北二十裏的那片深邃山脈中。
落地于林的那一刻,兩人就變回了人形。
宸宴不再是女相,月鎏金也不再是男相,皆是最原原本本的男女樣貌。
月鎏金也沒換掉那身和宸宴酷似的黑衣,将雙臂抱在了懷中,半是戲谑半是挖苦地對宸宴說了句:“你就那麽信任懸壺和那個姓顧的主事?不怕他們私吞了我的那三瓶血?”
宸宴思量片刻,回答說:“應當不會。藥仙私給他門中弟子丹藥這事雖然不地道,但懸壺畢竟是一個藥宗,想要維持聲譽,就必須堅持救濟天下,無論是出于私心還是公義。而這次的璃國瘟疫事件,正是他們又一次揚名立萬的好時機。”
月鎏金本想回一句:“你倒是想得開。”結果,她嘲諷的話才剛冒到嘴邊,宸宴就又說了句:“不過,保險起見,我們暫時還不能離開,需要暗中盯着懸壺宗的人才行,以免他們耍花招。”
月鎏金卻不滿地擰起了眉頭:“你擔心他們耍花招,那你自己盯着不就行了?幹嘛還要拉上我?”
宸宴:“萬一那三小瓶血真不夠呢?”
“三小瓶?小瓶?小?”月鎏金當即就惱羞成怒了,立即将自己纏了紗布的右手手腕伸了出來,氣急敗壞地譴責宸宴,“人家的手,都要被割斷了!人家的血,都要被放空了!人家的身體,都要虛弱死了!你竟然還嫌那三個瓶子小?嫌我放的血不夠多?你真是好狠的心呀!”
宸宴垂眸,看了一眼她裹着紗布的手腕,欲言又止——
當時給她放完血之後,他就立即拿出了藥神留下的治愈外傷的膏藥,迅速塗抹在了她的傷口上,血當即就止住了。刀割的口子也不深,不出所料的話,明天一早就能痊愈,連道疤痕都不會留。
所以,他原本是想直接給她回一句:“你要是再晚點讓我看,手腕上的刀口就痊愈了。”但話到嘴邊了,忽然意識到,她也是為了幫他救人才割開了自己的手腕,不管多少吧,好歹也放了三瓶血,自己也不能太沒良心。
于是,在欲言又止了一番之後,宸宴把話改成了:“我的意思是說,既然你已放了血,就不想确認一下你那些珍貴血液的去處麽?不想看看自己的血到底有沒有被用到救助蒼生中去麽?”
月鎏金可沒那份爛好心,果斷搖頭:“不想。”
宸宴:“……”
月鎏金又斬釘截鐵地說:“我最多只會放那麽多血,你休想讓我再多放一滴!”
宸宴趕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擔心、”
“你還是先擔心擔心你自己吧?”不等宸宴把話說完,月鎏金就打斷了他,雙手掐腰,擰着眉頭對他說,“你可別忘了,你還得給我我想要的東西呢,是給我你的元陽還是當我的壓寨夫人還是跟我回妖界或者和我一起自立門戶,你自己選!”
看似四個選擇,實則只有一個選項:我就是要的你人,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強扭的瓜最甜!
宸宴的呼吸猛然一滞,緊張又無措:“……這個、就不能等這番瘟疫過後,再議麽?”
月鎏金的眉頭又是一擰:“你什麽意思?堂堂九重神君,想耍賴不成?如此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你對得起你列祖列宗的教導麽?”
這一頂大帽子,扣得可真好。
宸宴當即語無倫次:“我、我當然沒有我、我只是覺得……”
“你覺得什麽?你有什麽好覺得的?”月鎏金壓根兒就不給他反駁的機會,“你剛剛還說過呢,我想要什麽你都給我!”
宸宴,無話可說。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收回來。
宸宴為難地抿緊了雙唇,認真地權衡許久之後,長嘆一口氣,豁出去了:“待凡界的瘟疫平定之後,我就随你回妖界。”
之前選擇留在天庭,屈居于尊芙,不過是對天庭還抱有期待,只求蒼生安穩。
而今才徹底明白,天庭毫無作為,衆仙屍位素餐,只求明哲保身,視衆生苦難于無睹。
此等腐朽泥濘地,不待也罷。
月鎏金當即就喜上眉梢了,卻沒有就此收手:“我怎麽知道你有沒有騙我、敷衍我?”說完,又将裹着紗布的右手一伸,“除非你把聽風或者銀月押到我這裏,不然我才不信你的鬼話!”
她的小算盤,打得超響,算盤珠子都能崩到宸宴臉上。
宸宴都被氣笑了:“押到你這裏之後,你還能還我?”說完,也朝着月鎏金伸出了自己右手,“先把刑天斧絲還我再說其他!”
讓她還刑天斧絲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
月鎏金直接翻起了自己的右手打向了宸宴的手心:“你想得美!給了我的東西就是我的了!”
宸宴眉梢一揚:“那你還好意思問我要其他東西?”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萬一成了呢?
但是沒成就算了,不強求,反正已經得到了刑天斧絲,也不算虧。
月鎏金傲嬌地揚起了下巴,得意洋洋:“我寬容大度,勉為其難地就相信你一次吧,不過我只能給你七天時間,七天之後,你必須跟我回妖界!”
宸宴卻說:“不可能。縱使你的鳳血再好用也不可能在短短七天之內平息一個國家的瘟疫,況且在瘟疫平定之後,我還要返回天庭一趟,七天來不及。”
月鎏金不滿又困惑:“你還回天庭幹嘛?”
宸宴:“藥仙玩忽職守、以權謀私的渎職之行總要有人去呈報。”
月鎏金嗤之以鼻:“嘁,呈報給誰?呈報給尊芙麽?說不定都是尊芙默許的,尊芙是個瘋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巴不得天下大亂呢!”随即,她又滿含譏诮地說了句,“就算尊芙知道了她也不可能搭理你,人家還要忙着和她的寶貝男寵調情呢,你去找她談公事,都不如直接去她的男寵谛翎來得直接。谛翎那人雖然不要臉,賣身求榮,但人家現在确實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放眼整個天庭你看誰敢得罪他?背地裏就算罵他罵得再兇,見了面也得對他這個以色侍人的男寵規規矩矩恭恭敬敬,偶爾還得哭着去他家摧眉折腰地求他辦事,整個天庭哪還有一絲絲骨氣可言?”
宸宴輕嘆口氣:“是,天庭确實是從上到下全爛透了,但總要有人去扯下這層遮羞布,不破不立。仙界衆生也有資格知曉他們所信奉的帝姬與天庭的真實面目。”
月鎏金依舊是嗤之以鼻:“你的那顆爛好心,單單管凡界凡人還不嫌累?連仙界的衆生也要管?真是能給人感動死。”
有那閑工夫,還不如多來關心關心我呢,幫我出謀劃策、振興踏天多好?我還能讓你當第二個谛翎!
宸宴沒有理會月鎏金的奚落,只是回了句:“給我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我自己去妖界找你。”
月鎏金抿住了雙唇,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看了好久,又猶豫、權衡了好久之後,才終于松了口:“那行吧,我就在妖界等你,我家住在沼西梧桐山,你到時候去那裏尋我,如果逾期你不來,你就給我等着吧!我一定殺了你!”
宸宴絕對是相信她會自己痛下殺手的,嘆息的同時點了點頭:“知道了。”說完之後,卻又問了聲,“你确定不和我一起留在凡界麽?”
月鎏金搖頭,語氣堅決:“不想,我也絲毫不關心懸壺把我那三瓶子血用到哪去了。你要是不放心,你就自己去暗中盯梢,別拉着我一起,我忙得很,還有別的事兒呢。”
宸宴察覺到了端倪:“你能有什麽事兒?”
當然是要等她的右護法歸來,向她彙報家中消息。
但是現在,月鎏金還不能實話實說,免得宸宴誤她好事。她準備等宸宴去了妖界之後,再告訴他自己已經成立了踏天教的消息,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他想阻止也來不及了!
月禮金心裏的小算盤打得飛快,神不改色地回答說:“我認識了一個朋友,我們約好了要在馥國見面。”
“馥國的朋友?”宸宴思索片刻,想到了唯一一種可能性,臉色當即一沉,“是在都城裏殺人的那只妖怪麽?”
月鎏金不高興地反駁道:“你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要用這種表情和語氣說人家?”
宸宴不置可否,冷笑一聲:“怪不得我那幾日尋遍了都城內外都沒有發現它的蹤跡,原來是你在裏通外敵。”
月鎏金:“……”
他口中所說的那幾日,是她在都城客棧養傷的那些日子。
也确實是月鎏金暗中叮囑秦時讓他躲遠點的,以免被愛管閑事的宸宴逮到。
但月鎏金絕不認為自己有錯,也不認為秦時有錯,理直氣壯地回答說:“我交朋友是我的事,我的朋友好不好我自有定奪,不需要你橫插一手!”
宸宴原本想回一句:“近墨者黑,你就不怕它帶壞你?”但話都到了嘴邊了,他忽然認清了一樁事實:就她這樣的,還能再壞點麽?不去帶壞別人就不錯了……
“你、”在有關交友的問題上,宸宴還想再叮囑月鎏金些什麽,但轉念又一想,她又不是小孩子,自己總不能連她交朋友的自由都幹涉吧?所以,他最終只是說了句:“你們若真是志同道合,交個朋友也沒什麽,只是希望,你們倆一致認可的這條路,春和景明,光風霁月。”
月鎏金點頭:“那必然是的!”踏平天下之後,必定光風霁月!
宸宴沒再多言:“那行,你去忙吧,我也要走了。”
月鎏金一愣:“你現在要去哪裏?”
宸宴:“回那個村子,親眼看到懸壺的人醫治他們我才放心。”
月鎏金有點兒不高興,但沒挽留:“随你便吧,反正我是累了。”說完,直接化成了鳳凰,飛上了枝頭,“你想走就走吧,我是要睡覺了,別打擾我。”
宸宴哭笑不得,仰頭看着她,百思不得其解:“又睡覺?你成天哪來那麽多覺?”
月鎏金眼也不睜,語調悠悠地回了句:“懷了孩子,你的,所以總是困乏勞累,你不理解一下麽?”
宸宴:“……”
大半夜的,我到底為什麽要站在這裏聽你瞎胡謅?
他沒再多說一個字,直接轉身走人。
待他的氣息和腳步聲徹底消失于林間之後,月鎏金睜開了眼睛,迅速從枝頭飛了下來,化為人形的同時,從儲物戒中調出來了一張白紙,随便撕吧撕吧就撕吧出了一個人形,再對着一吹氣,紙人落地,變成了宸宴的模樣。
紙靈宸宴穿着一襲黑色的束腰勁裝,手持聽風刀,修長筆直的小腿上裹着一雙黑色長靴,烏黑濃密的發髻高束,氣場淩厲又獨絕。
但他的神色卻十分呆滞,死氣沉沉的,因為他的內核不是宸宴本人的靈氣,而是月鎏金的,所以無法變得惟妙惟肖。
不過,只要紙靈足夠聽話,對月鎏金來說也就夠了。
月鎏金當即就将自己的雙手掐在了腰間,雙腿分開,霸道蠻橫的站在了紙靈宸宴面前,開始沖着他發洩怨氣:“說,知道自己錯了麽?!”
“宸宴知錯!”紙靈宸宴當即就跪倒了月鎏金的面前,跪得月鎏金心情大爽。不僅如此,紙靈宸宴還明明白白地将自己的錯誤分析了個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因為,這本就是月鎏金操縱它說的話——
“我不該棄你于不顧,不該把你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裏,我薄情寡義;我不該有一顆爛好心,非要回去監督懸壺;我不該小裏小氣,斤斤計較,不該不舍得把銀月或者聽風給你!”
月鎏金滿意地翹起了唇角:“那你再說,你其實應該怎麽做呢?”說完,又開始調動靈識,繼續操縱着紙靈宸宴說話——
“我應該直接陪你回妖界,主動給你當壓寨夫人;還應該直接把銀月和聽風兩把刀全部送給你!”
月鎏金終于爽了,雙手掐腰,哈哈大笑:“這才像話嘛!”說完,又趾高氣昂地瞧了跪在她面前的紙靈宸宴一眼,肚子裏的壞水又開始往上冒,“但我可不能随便原諒你,除非你給我磕個頭!”
說完,就又繼續調動起了自己的靈識,開始操縱着紙靈給她磕頭。
紙靈自然是對自己的主人言聽計從。哪知它才剛剛将腰彎下了寸許,一道銀色寒光驟然從遠處的密林中飛射了出來,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威猛淩厲,不偏不倚地擊中了那個紙靈的腦袋,頃刻間就将它炸成了一地紙屑。
下一瞬,空曠深邃的密林間就響起了宸宴冰冷陰沉的嗓音:“再敢有下次,炸得就是你的腦袋!”
月鎏金:“……”你不是、走了麽?!
月鎏金瞬間就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一動也不敢動地僵在了原地,屏息凝神,緊張兮兮地上下左右環顧着,生怕宸宴忽然從某片黑暗的叢林間冒出,一刀砍死她。
但好在,她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臉,冷汗都已經冒到下巴了。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之後,月鎏金才注意到,自己腳邊的地面上竟插着一把通體銀白的長刀,在月光的照耀下寒光閃閃,威風淩淩。
是銀月!
月鎏金當即就喜上眉梢了,直接握住了刀柄,将雪亮鋒利的銀月刀從土地裏拔/了出來,潇潇灑灑地揮舞了幾下,然後,氣勢狂傲地持着長刀,趾高氣昂、得意洋洋地大喊了一聲:“落魄太子,別裝清高了,你才舍不得殺我呢!你就是喜歡我,不然你幹嘛舍不走?幹嘛偷偷藏在林子裏看我?幹嘛要把銀月送給我?你就是喜歡我!別不承認!哼!”
隐身于不遠處密林之中的宸宴并沒有理會月鎏金,放下環抱在身前的手臂的同時,站直了斜抵在樹幹上的身體,連肩頭蹭上的灰塵都沒拍,轉身就走。
卻在轉身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牽起了唇角,同時心情不錯地想着:這次魯莽了,不該直接炸了那個紙靈,如果再有下次,就直接放個和她一模一樣的紙靈出去吓唬她。
然而他才剛往前走了幾步,月鎏金的喊聲就再度從身後傳來了:“一個月之後,你必須來妖界找我,不然我就用這把銀月将你大卸八塊!”
啧,真是沒良心。
輕嘆口氣,宸宴終于出了聲:“知道了,野蠻鳳凰。”
嗯?
說誰野蠻呢!
但是月鎏金現在心情好,不打算和他計較,美滋滋地抱着銀月刀,愛不釋手地欣賞了一晚上。
第二日一早,她就動身返回了馥國。此前她讓秦時代替她去給家中送錢,并與秦時約好了,一個月後在馥國都城以西四十裏的那片山林中相見。
如今一個月時間快到,她也該去赴約了。
她本打算先從秦時那裏尋問一下自己家裏現在的情況,然後再回去,這樣心裏好歹還能踏實一些,有個基本準備,不會那麽的手足無措。
然而約定時間到來,秦時卻沒能按時歸來。
月鎏金驚訝意外又不知所措,難不成是因為秦時沒找到她的家?還是娘親帶着弟弟妹妹們搬家了?總不會是,娘親改嫁了吧?
爹死的早,娘獨自一人拉扯着他們這幫兄弟姐妹長大,很是辛苦,如果真的改嫁了,也情有可原……
月鎏金越想,越愧疚,覺得自己離家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竟對自己家裏的情況一概不知。
又焦急難安地在那個林子等了幾天,她終于等來了秦時。
然而秦時為她帶來的,卻不是她心心念念的有關自己家人們的消息,而是妖界衆生被大肆屠殺的噩耗。
以懸壺宗為首的無數修道之士湧入妖界,大肆獵捕鳳族,斷其鳳翅,拆其鳳骨,放其鳳血,剜其鳳心。
人心貪婪,永無止盡。
所以,他們想要的,遠不止是可攻克瘟疫的鳳血。
在他們眼中,鳳凰的渾身處處,都是寶物。
等月鎏金再次回去時,整片沼西梧桐山,都被燒成了一望無際的漆黑焦土。
少小離家老大回,回來之後,卻是家破人亡。
她竟成了第二個朱千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