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夢魇中景象最後一次變化。
葉長岐順着石階逐層往上,一路分花拂柳,至瞻九重近處,見開樞星君正在花海下抱劍等候。
開樞星君見他兩手空空,神色不變,只颔首喚他:“長岐。”
“師尊,弟子來了。”葉長岐笑應。
“別動。”開樞星君伸手撚下他發頂的花葉,為他整理好微亂的長發,又細細端詳了一番葉長岐的裝束,才滿意地收回目光,教導對方,“身為羅浮山大師兄,需時刻注重儀容儀表。”
葉長岐只恭敬地回答明白了,開樞星君用劍柄輕輕敲了敲他的額頭,溫和地說:“不過,本座面前例外。你是我的弟子,只需一心練劍,儀容不過外物,不必在意。”
葉長岐揉了揉被敲打的頭頂,似是嘆息:“師尊這般會将我寵壞的。”
“寵壞?”開樞星君輕描淡寫地瞧了他一眼,“如何算寵壞了?”
葉長岐一面随他往裏走,一面絞盡腦汁說:“額,欺師滅祖?戕害同門?”
“若是真如你所言,本座自會親自清理師門。”
兩人到了主室,開樞星君指給葉長岐他的卧室,葉長岐在屋內不急不緩地轉悠,最後走到桌前,桌上有一個錦盒。
其實他進入室內便看見了那低調古樸的長盒,但還是按捺住好奇心沒有過問。
他望向立一側的開樞星君,詢問是否能打開,開樞星君微微颔首。
葉長岐打開了錦盒,裏面有一把劍。
劍身青黛,開劍時,有清風穿堂。
“長岐,可為他取名。”開樞星君說。
一個名字浮現在腦海中,葉長岐笑着說:“師尊,他名為飲風。”
開樞星君沒有詢問他的用意,只說:“天門問道不日就會開啓,這幾日你好生練劍,到時攜帶飲風去試試劍氣。”
天門問道是道修與劍修的盛會,五年一會,到會的修士實力參差不齊,十分适合葉長岐試劍。
葉長岐應下,抱着劍同開樞星君走到主室。主室十分開闊,正中有兩只坐墊,端坐其上可以觀雲湖天池盛景。
葉長岐需要聽開樞星君講授劍道,撩袍跪坐在軟墊上,他聽得倒也認真,可架不住時間一長腿腳發麻。葉長岐狀似無意地瞄了一眼自己的師尊。
未曾想開樞星君正靜靜地注視他,見他走神,便停下授課,還未開口,葉長岐自己就服軟認錯。
“師尊,我腿麻了。可以換個姿勢嗎?”
開樞星君也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會主動說跪坐腿麻,愣了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葉長岐索性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美滋滋地請開樞星君繼續講劍法。
隔了一會兒,開樞星君又忍不住停下:“長岐你為何一直笑?”
葉長岐眉目帶笑,他容貌原本就明朗俊逸,笑起來更是惹人注目。
“弟子……弟子很喜歡師尊講的劍法。”其實是喜歡同師尊相處,但這句他不敢說,“一聽師尊講的劍法,就覺
得受益頗多。”
一看師尊,就忍不住歡喜。
“師尊,請您繼續為弟子講劍法吧。”
就這麽講下去,直至天昏地老。
夢魇徒然結束,眼前所有的一切化作煙雲竟散,葉長岐聽見轟隆的雷聲,他在夢魇中遇見的有關開樞星君的一切頃刻間轉為空白。
劍修的模樣,劍修的身形,有關劍修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葉長岐捂住腦袋,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喘,咽喉上的劍痕滾燙無比,他五指握緊,卻發現自己手中握着将傾劍。
疼痛感驟然消失。
連帶着夢魇中的一切都不再記得。
“大師兄,大師兄,你怎麽了?”
葉長岐擡起頭,忽然發現自己還站在那片冤魂林中,手裏握着将傾劍,路和風與許無涯擔憂地望着他。
葉長岐喉間幹澀,開口時,居然是兩行清淚先滑落下來。
“大師兄!怎麽了?”路和風見他流淚,立馬變了臉色,當即拔劍出鞘,指着附近冤魂,“是不是它們對你做了什麽!”
許無涯按住他的肩臂:“別激動,先聽大師兄說。”
葉長岐說:“就在方才,将傾劍脫手,領着我們去到一處寺廟,将傾劍殺了一個魇鬼,而我在拔劍時被魇鬼拉入了夢魇,随後看見了自己的幼年之時,随後是拜師……可我一醒來,在夢魇中看見的東西就都不記得了。”
他提起将傾劍,那把絕世名劍散發着清光,同夢魇中一模一樣,卻始終歸順地懸挂在那人腰間。
許無涯與路和風面面厮觑,開口道:“大師兄,可你一直呆在這裏沒動過,我們根本就沒登過什麽山,也沒見到寺廟。你只是忽然愣住了,于是我與和風喊了你幾聲。”
葉長岐便沉默了。
他陷入古怪的夢魇,說不定不是從将傾劍脫手開始,而是從接手那塊木板開始,所以路和風與許無涯沒有受到影響,只有他一人跌入夢魇。
葉長岐轉身,立即去找剛才的冤鬼,兩位師弟同樣跟上。
他們在樹林根角落找到了冤鬼,葉長岐同對方商量:“把木板給我可以嗎?”
冤鬼似乎聽不懂他的問話,葉長岐想了想,只能試探地說:“爺爺,我是葉柒,也是長岐。我回來了。”
冤鬼終于又動彈了,顫巍巍地伸出手,将那塊木板放到葉長岐掌中,葉長岐牢牢按住振動不已的将傾劍,眸中浮起一層淡金色的光芒。
随後,竟然在衆多冤鬼的注視下,将木板掰成兩半!
随着清脆一聲響,冤魂林中濃黑的霧氣疾速散去。魇鬼的夢魇頓時消散。
将傾劍劍光一閃,劍身浴着金光,在黑夜中劃開一道明亮的缺口,悉悉索索的風聲過後,只見将傾劍插在一個魇鬼身上。
冤魂林中的冤魂停止哀嚎,有些“茫然”地打量着彼此,随後竟然如同凡人一般勾肩搭背飄散而去,不難想出,若是他們生前,也定是有說有笑地離開人世。
葉長岐望向面前老人冤魂。
黑氣與怨氣消退,那道亡靈逐漸恢複純粹的乳白色,對方伸出手,似乎想碰一碰葉長岐,卻只是鼓起掌,有些愉悅地對他揮手告別,然後負着手,走入了深林中。
“原來,就是這塊木板中的魇鬼将他們關在此處。”
許無涯輕輕踢了一下散落在地上的一塊木板,有些詫異地嗯了一聲,他撿起來:“大師兄,這木板上好像刻了一句話。”
之前葉長岐檢查木板時,只依稀辨認出“長岐,快走”這四個歪歪扭扭地字,這次接過來後,居然發現木板上的劃痕消失,全然如新。
有寒氣從木板中滲透出來。
兩塊木板拼湊在一起,能讀出完整的一句話。
寥寥數語。筆鋒如劍。
羅浮山首徒葉長岐之墓。亡人……
亡人後面還有三字,似乎是個名字。卻再也無法看清。
卻不難想出,是誰刻了這塊木板。
葉長岐收了木板:“動亂的魇鬼已除,走吧。”
三人收拾了行囊繼續趕路,一路至阆中渡口,才換了水路順江而下。
期間路過阆中峽,見兩岸峭壁遮天蔽日,十分驚險,三人遂禦劍一覽阆中山峽,并順手除去壁上猖狂的蛇妖。
…
十二日後,船停在了荊州九宋城渡口。
九宋城近日萬人空巷,只因這裏不僅是冰鑒集會的舉辦地,并且臨近天門山——從九宋城出城後往南,大約三日,便可抵達天門問道的道場天門山。
葉長岐三人下了船,見旁邊有一艘巨大的游船,船上下來數位身穿錦緞華服的修士。許無涯瞧了眼,認出了那游船,皺着眉別過了頭。
仙閣蓬壺,一種出自徐州雲頂仙宮的神器,遇水作舟,落地成樓。可随主人心意化山舍棚屋、仙閣臺宇、周行舟車,十分耗費靈力,是名士趨之若鹜的風雅神器。
顯而易見,這群人是徐州雲頂仙宮的樂修,也來參加冰鑒集會。
葉長岐察覺了他情緒變化,問了句:“是舊識?”
許無涯點了點頭,又說:“不熟。無妨。”
葉長岐便不再問。
三人入了城,打聽南橋居士住所,得知對方住在九宋城南橋後頭最末的一處宅院。
許無涯覺得有意思:“他名為南橋居士,還真住在南橋頭?”
對方便和睦地說:“道友有所不知,近日九宋城修士雲集,皆為參加冰鑒集會而來,南橋前的客棧早已被預訂完,居士不得已才住到了南橋後。”
葉長岐問:“南橋前後有什麽區別?”
對方說,九宋城城中有一條九溪河,将城內分前街與後街,而冰鑒集會沿着城中主道設會。河道與街道交錯縱橫,交錯處便是南橋。
“南橋前街是集會中心,商貿往來,客舍常新,白日裏人聲鼎沸,相應的,督責更為嚴格,入夜便噤若寒蟬。”
“而南橋後街雖然也有集會,卻大多設置鑄造法器的鑄器坊,不光白日開爐鑄器,夜裏還爐火不熄、鼓風不停,實在是吵個沒完,并且督察還沒前街嚴格。”
修士們雖怨聲載道,卻又知曉鑄器艱難,名器法寶更是難得,只能忍耐一時,可歷年下來,誰都不願住到南橋後頭去了。
他們想起良雲生所言,南橋居士每時每刻聽聞成百上千道聲響,不用想都知道他肯定不滿南橋後的吵鬧聲響。
許無涯聽完愁容滿面:“大師兄,我們來得晚,估計也要住到南橋後頭去。”
路和風冷着臉說:“不用擔心,你沒錢住。”
這次葉長岐與許無涯一同沉默了。
劍修很窮,特別窮,可以說除了劍一無所有,而羅浮山宗的劍修更是窮得叮當響,更何況他們三人的盤纏在路上便消耗大半。
葉長岐重生前手中有懸清法器,裏面的法寶足夠他結丹前取用,并且身為首席弟子還擁有自己的洞府與一整座靈山。
結丹後,他行走四方鋤強扶弱、斬妖除魔,得來的錢財與寶物也一股腦放在了懸清法器中,所以從沒考慮過錢這個問題。
但重生後,他手裏除了一柄将傾劍,幾套良雲生置辦的衣物,一枚儲物法器,別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