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樹

樹

開河總管麻叔謀死了。

有人說他是被反抗的民衆殺死的，有人說他是被諸如瓦崗寨之流的叛軍殺死的，還有人說他在戰場上因為驚懼落馬，才被踏成了肉醬——不然很難解釋，為什麽現在呈現在所有人面前的屍體是一灘發黑爛泥的狀态。

羊明夷隐藏在人群中，看着孩童渾濁的藍紫色身軀一層層疊在黑泥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她眼中的黑泥蠕動着，令人作嘔。

由黑泥中生發出的、煙霧般的細線緊緊束縛着孩童的靈魂，嬰孩尖叫的哭泣響徹雲霄。

而旁觀者渾然未覺。

他們盯着黑泥，眼睛裏恐懼的情緒逐漸轉化為摻雜狂熱崇拜的敬畏。

有人發抖着倒地，開始口吐白沫。

而他們仍然渾然不覺。

***

明夷感到一種強烈的渴望——做點什麽的渴望。

她舒展了身姿，伴着風一道呼吸。

遠方傳來唱誦道情的聲音。竹板拍打竹筒，聲音清脆。

她聽到這聲音是從“自己”口中發出的，十分詫異。

但終于，她以一種自然，甚至有點自豪的狀态繼續了下去。

都聽着我呀……都看着我吧……

***

孩子們的靈魂在羊明夷面前一點點變成金色。

黑色的、蠕動的爛肉被不知道哪裏飄來的雪白花瓣一點點掩埋。

後來的花瓣又逐漸染上彩色。

霧一般，一縷縷的細線繃斷了。

金色的游魚掙脫束縛，滑動魚鳍升向高空，消散在了如海的碧藍色天空中。

花香彌漫開來。

“好香的花……”

他們雙目無神地喃喃，又緩緩露出迷醉的表情。

羊明夷忽然感到了反胃。

***

望上去病骨支離的瘦小男孩拎着碩大的銅錘，衣袍下擺滿是剛凝固的血跡。

他面前是敵人堆積的屍骨。

那張臉凹陷着雙頰，唯有眼睛充盈着活力，幾乎有點閃閃發光了。

花香傳來，他厭惡地咳了一聲。

***

龍船上的帝王穩坐在寶座上。

他有一些顫抖——源于即将見到瓊花的激動。

陪伴着他的皇後，并未發現枕邊人開口命令宮人時，口腔開合中那閃動的尖銳牙齒。

她正忙于裝扮自己。

自水面蒸騰起的花香讓她陶醉。

鏡中人的面容變得模糊。

***

羊明夷趕回了道觀。

她站在那棵生長着奇花的樹下，沉默着，沉默着。

***

龍舟靠岸，揚州城大小官員都出來迎接。

“先往城中，打掃瓊花觀，朕明日進城游覽。”

秦王和趙王領命而去。

空氣中的花香越發濃郁，似乎連瓊花也在為他們的到來興奮。

***

羊明夷還立在樹前。

李世民與李元霸前來時，她也只是瞥了他們一眼。

花樹還是那棵花樹。

一株樹，中間一朵花，有笆鬥大，異樣奇香，五色鮮明，花底梗上，有十八株大葉，下邊有六十四瓣小葉。*

他們離開了。

***

天色漸晚，她還在那裏。

終于，她動了。

冰藍色的利劍從她的手中翻出——用盡全身力氣，羊明夷向“瓊花”的根部砍去。

花枝驟然纏繞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