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他用急促而略帶顫抖的聲音說道:“那純屬巧合,或者說是我們的報應,那簡直是魔鬼在給我們引路。我們在西風帶迷失了方向,在茫茫風雪中走了十五天,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裏,只是知道我們仍在偌大的喜馬拉雅山脈中,我們似乎永遠都走不出去了。有三人被凍死,兩人患了雪盲,而活着的人,也都到了生命的極限。在翻越一座不知名高峰時,一名隊員失足跌落,順着雪坡滑了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用對講機和我們通話,讓我們都下去,他發現了天堂!”〕

【西藏活地圖】

瘋子暫居的舊屋內,張立小心地勘察着,最後站起來,下結論道:“恐怕不是接走那麽簡單呢。你們看,這是用腳連續蹬踏留下的痕跡,這是雙腳在地上拖動的痕跡,門邊有劃破布料的碎片,那個瘋子,是被強行帶走的。三個人進屋,從足印看,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會是什麽人呢?”

方新教授拿着一條破毛毯和一件小挂飾走出來,微有些得意地道:“看來他們走得很急,而且,他們并不知道瘋子身上那些東西的價值。”

卓木強巴看着那條肮髒的毛毯,問道:“這是什麽?”

方新道:“這是缂絲的毛毯,具體是什麽毛還不清楚,但從做工來看,很有13世紀藏區風格。這件挂飾是件镏金嘎烏,裏面有一套佛祖受難圖,我想,這些都是那個瘋子身上的東西,可以帶回去讓你父親看看。”

三人悻悻回到卓木強巴家中,一路上卓木強巴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誰帶走了那個瘋子?是敏敏嗎?她又是為什麽呢?不!不會是她。”

一回到家,卓木強巴就忙着打電話給他們天獅基地在藏區的分所,讓所有的員工都注意一個瘋子,雖然怎麽說也不能說得很詳細,但卓木強巴還是盡可能詳細地告訴每一位員工。而方新教授則拿着他找到的東西去拜見德仁老爺。

德仁老爺已經很忙了,他要給一些遠道而來的朝拜者摸頂賜福,還要頌佛法,方新教授也只能趁空讓德仁老爺鑒定一下他帶回的東西。沒多久,方新教授滿懷欣喜地小跑出來,對卓木強巴他們道:“已經确定了,這是薩迦王朝時期的缂絲毯,上面是歡喜佛和衆明妃。至于材質,德仁老爺說他還未見過這種絨毛,非牛非馬,非羊非駱駝,十分少見。那個嘎烏,則是現代的,是戈巴族特有的。兩旁的小字是寂天菩薩文:世間諸災害,怖畏及衆苦,皆由我執生,此魔何年需。裏面的圖畫有佛釋,于悲天地獄,受萬鬼吞噬之難,後來是傳說中的麒麟,穿過九十九重天,才将佛從悲天地獄救出。并且……并且德仁老爺說,這個傳說是戈巴族獨有的,任何佛經盛典都沒有它的記載。德仁老爺說,他可以盡力幫助我們去尋找戈巴族人的地界。”

“啊!”卓木強巴這才喜上眉梢,他知道,父親這句話的分量是相當重的,以父親的影響力,他們在物質上将得到極大豐富,一些以他們的能力得不到的東西,現在都可以輕易到手。

張立在一旁道:“可是,現在你們唯一的線索已經斷了,該怎麽找呢?”

卓木強巴道:“不,你不明白。戈巴族的大致生活範圍我們是知道的,只是從來沒有人去過。如今所有的線索都集中在一起,我們要找的獒和失落的佛經都極可能就在戈巴族的生活範圍之內,我們只要帶齊足夠的設備,就可以出發了!”

方新道:“嗯,這件事宜早不宜遲,那個瘋子的失蹤,實在不是一件妙事。”

張立道:“那麽,我們需要一些什麽設備呢?”

卓木強巴道:“強力驅動的越野車、登珠峰的全套設備、食物和一名出色的向導。”

方新教授道:“既然德仁老爺開了口,我想前面的東西都很好辦吧,但是,出色的向導……”卓木強巴笑了。

方新訝道:“難道你已經有合适的人選?”

卓木強巴道:“是的。”他轉身走向內堂,卻并未進去,而是指着正在修剪枝葉的拉巴。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還一臉茫然,卓木強巴已經開始介紹起來:“拉巴大叔,他就是我們西藏的活地圖。天空沒有留下翅膀劃過的痕跡,但大叔能在千裏之外追尋雄鷹的氣息,念青唐古拉山的神聖無法安撫他內心的狂熱,雅魯藏布江的洶湧無法阻止他的腳步……”

拉巴笑呵呵地看着卓木強巴,布滿皺紋的臉有如春日的暖陽,他憨厚地笑道:“強巴少爺,你怎麽把阿初王子的故事強加到我身上啊!”

卓木強巴笑道:“拉巴大叔,你完全有資格擔當西藏的活地圖呢。你們知道嗎,拉巴大叔年輕時是茶馬古道最有名的頭馬,而後擔任過駝峰航線的地面導航員、藏尼邊境的勘察,90年代初還帶領登山隊開辟過南迦巴瓦登峰線。西藏有多少深溝、多少高山,他閉上眼睛也可以數出來。”

卓木強巴只說了簡短的三件事,可他每說一件,方新教授的嘴就張開一些,待他說完,方新教授的嘴已張大成“O”形了,他激動地走上前去,久久握住拉巴的手,不願松開。拉巴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老英雄,請原諒我以前的失敬。”方新教授誠懇地說道。

他數次來過卓木強巴家,但一直以為拉巴不過是一名普通的老仆。解放前西藏還有很多農奴,解放後他們有些分了地自給自足了,還有些并不願意離開原來的貴族主人,便一直留在貴族家裏。是以方新教授從來就沒太注意過這個滿臉皺紋、滿手老繭的老人,今天卓木強巴說起,他才知道這位老人竟然有如此功績。茶馬古道、駝峰航線,都是久負盛名的險絕之路,雖說一條是馬幫運貨樞紐,一條是空中死亡走廊,但都同樣兇險萬分;最令方新教授吃驚的還是南迦巴瓦峰線的開辟。

南迦巴瓦峰是雅魯藏布江旁一處絕壁,在西藏是七千米級的最高峰,藏語的意思是“直刺蒼穹的長矛”,其攀登難度之高可想而知,而拉巴,少說也在六七十歲以上,他勘察南迦巴瓦峰時已年過半百,那豈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拉巴被教授的激動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連忙道:“千萬別這麽說,方新教授是有智慧的人,和德仁老爺一樣,都是我拉巴非常非常尊敬的。我就是一個跑山的漢子,趁腿腳還走得動,喜歡多走走。八歲那年,若不是老爺救了我,我恐怕早就和馬幫掉進滾滾怒江喂魚去了,是老爺用金子把我從康土司手裏換回來的……”說起這些陳年舊事,拉巴總是感觸良多。

方新釋然道:“原來如此。這就好了,有您做我們的向導,我就放心了。”

拉巴愣道:“什麽?什麽向導?”

卓木強巴道:“拉巴大叔,我們想去戈巴族人的領地。”

“什麽?!”拉巴手裏的花剪掉落在地,“為……為什麽少爺突然想去那裏?老爺知道嗎?”

方新道:“德仁老爺已經同意了。”

卓木強巴道:“難道大叔您去過?為何這樣緊張?”他拍頭道,“對啊,拉巴大叔可是我們藏區的活地圖呢,什麽地方沒有去過啊。”

拉巴拾起花剪,緩緩搖頭,道:“不,不敢隐瞞少爺,你說的那片地方,拉巴知道,但從來沒有去過。老爺說過,那是片被神詛咒過的土地,不祥的黑雲帶來永遠的陰霾,暗夜被邪惡的氣息籠罩。只有失去良知的生命,才被抛入那永不能回頭的地獄。那不應該是少爺您涉足的地方,少爺。”

卓木強巴道:“父親大人的話,我也記得,但是這次是父親同意了的。而且,父親大人還說過,藥師琉璃光佛投身地獄,以六方曼陀羅之花,解開數千年積郁的怨氣。千手千眼觀世音,曾以蓮花持說法,度劫無數極惡之靈。就連釋迦如來,也放下自身的坐騎,守護着那些靈魂被丢棄,徘徊在黃泉路上無法回頭的孤魂。”他知道,拉巴是一個虔誠的信徒,不是普通的道理就能說得通的,必須用父親的教誨來說動拉巴。

拉巴還是搖頭道:“老爺為什麽要同意呢?那可不是少爺能去的地方啊。老爺為什麽會同意呢?”

方新教授這才道:“戈巴族人,可能守護着藏區佛滅以來上千年的佛典。那些千年前的經典,應該是走出山谷的時候了。這就是德仁老爺同意我們去的原因。”

拉巴道:“不,你們不明白。那裏的環境惡劣到無法想象的地步。”

卓木強巴急道:“那你是知道的,到底是在哪裏啊,大叔?”

拉巴道:“在……準确地說,應該是在西藏的南部,南部偏西。”

“能不能再具體一些?”方新教授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知道,拉巴所說的,極有可能就是喜馬拉雅山脈橫穿而過的區域,那裏有最高海拔的山峰、最惡劣的高原氣候、最寒冷的無人區,而且——将越過國界!

拉巴沉吟着,用藏語念叨道:“老爺不應該同意的,那是魔鬼居住的地方啊。”他突然擡起頭來,問道,“少爺、教授,你們可知道,當年拉巴随國家測繪工作組勘測時的情況嗎?”

“嗯?”卓木強巴遲疑道。

拉巴撫摸着自己臉上的皺紋,似乎仍難以下抉擇,他微微閉目道:“勘測那片地方,太難了!解放後,拉巴曾和勘測隊一起去過,那是一片連綿不絕的大雪山。在你面前的,永遠都是白雪皚皚的山峰,不管你走多久,那些山峰還是在你眼前,仿佛你在前進,它們也在前進。我們在山下紮營,以十二人為最佳人數組合分組,勘測隊先後派出三十多支,從來就沒有隊伍回到過大本營。他們在風雪裏迷失了方向,死亡之後肉體也不會腐化,靈魂被禁锢在神峰之中,其中有一半,都是長年生活在高海拔地方受過專門培訓的藏民。本來我該随第十三小分隊進山,是一次意外的重病,才讓拉巴活到今天啊。少爺,拉巴勸你,不要去,真的不能去。”

卓木強巴擡起頭,看着遠處的雪山神峰,他的決心卻是無比堅定,他只淡淡地問道:“難道說,戈巴族人的生活範圍,就在那裏?”

拉巴似乎從卓木強巴的眼睛裏讀到他的信念,嘆息道:“是的,少爺。據說戈巴族人就在那一帶生活,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活下來的。那不是一塊小地方,在中國境內就有幾萬平方公裏,還不包括不丹、印度、尼泊爾三國在內。如果少爺執意要去,可以從亞東往西走,要不就從定結或崗巴南下,我們這裏離定結近些,但是崗巴的路更好走。我只知道這個大致範圍了,不過也有人說,更靠西也見過戈巴族人,甚至他們的活動範圍要擴展至聶拉木縣城。”

方新教授瞪大了眼睛,苦笑道:“拉巴老哥,你可知道你給我們圈定的尋找範圍?你把世界最高峰,圈給了我們啊!”

【第三個瘋子】

拉巴嚴肅道:“不錯,整個神山的山脈,極有可能就是戈巴族人活動的範圍。少爺,你要考慮清楚,你将面臨的是什麽你可知道!最高的山峰,最冷的天氣,空氣稀薄,車輛難行,步行半個月也可能不見任何人煙,山口的風能把牦牛吹走;下一夜的雪就能把帳房填埋,那是連雪鷹也無法飛越的屏障。”

聽到拉巴這樣說,方新教授也不得不重新考慮,他木然道:“是啊,強巴拉,你要想清楚,這次與前幾次都不同。我們要去的地方,可是連高原鷹也飛不過去的神山啊。登山隊,只是征服一座山峰,而我們要挑戰的,卻是整個喜馬拉雅山脈。”

卓木強巴點了點頭。方新盯着卓木強巴,接着道:“平均海拔六千三百米,八千米以上的山峰十座,七千米以上的山峰五十餘座;日平均氣溫零下三十度,數萬平方公裏的無人區,山口十二級飓風,可将一人高的石頭或小轎車吹得滿地亂滾,空氣含氧量不足百分之十,那只占內地空氣含氧量的百分之五十不到。暴風雪、雪崩、地縫,每一處陷阱都是致命的,而我們的目标,卻是在——”

“會找到的,我堅信——”卓木強巴扭過頭來,露出無比自信的笑容,那一刻,他那高大而強有力的身軀,給他的話增加了不少分量。他又看着拉巴,懇請道,“大叔,帶我們去吧。我要尋找的,是我這一生都想要尋找的東西。”

拉巴露出愛憐的眼神,撫摸着這個他一手帶大的少爺,最後依然搖頭道:“少爺,拉巴老了,不能陪你去那大神山了。拉巴每天會念一百遍吉祥經,祈求紮西班覺次仁瑪給少爺指引方向,祈求偉大的格薩爾王消滅前路上的一切妖魔鬼怪。”

卓木強巴有些焦急了,說道:“可是大叔,如果沒有你的引路,我們又怎麽敢輕易踏入大雪山呢?”

拉巴陷入了長思,一時誰也不作聲,空氣似乎被凍結,時間卻如絲般被抽走。忽然,拉巴恍然大悟似的,叫道:“少爺!我可以向你推薦一個人!”

“嗯?!”就在卓木強巴準備豎起耳朵聽的時候,他注意到了,兩道淩厲的目光正看着自己,那目光邪惡、陰刻,就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又略有一絲熟悉,仿佛在哪裏見過。可是待卓木強巴側頭看時,那人已經轉身走入大堂,混入一群朝拜者當中,大家都是穿着寬松的藏袍,頭帶着氈帽,再也分不出誰是誰來。方新教授已經迫不及待地向拉巴發問道:“是誰?他去過那個地方嗎?”

“嗯,是的。他是我的親弟弟,我想他可能對那一帶比較熟悉,據我所知,他至少去過五次。而且我想,他是曾見過戈巴族人的。”拉巴回答道。

“那就快帶我們去見他吧,拉巴大叔。”卓木強巴已經将注意力轉了回來。

拉巴道:“可是這件事,恐怕也得老爺同意,你們才能見到他。”拉巴露出為難的樣子。

“為什麽?”兩人同時問道。

拉巴支吾道:“這個,因為……他,他在監獄裏。”

卓木強巴和方新對望了一眼,看拉巴這個表情,看來他的親弟弟并不是在監獄裏任職,而是在裏面勞動。只聽拉巴繼續說道:“每次我去探視,也是老爺事先關照過,不然是見不到巴桑的。”

“啊!”卓木強巴疑惑道,“難道是重刑犯?”

拉巴解釋道:“也不是很重,只是,他似乎受到過什麽驚吓,導致精神上……這個,上次我去探視時他已經和正常人沒有什麽兩樣了,但是醫護人員告訴我,在某些特定的環境下,他還是會發病。”

“精神病!”卓木強巴和方新教授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唐敏的哥哥唐濤,以及蒙河那個瘋子。看來,戈巴族人的領地裏确實發生了什麽驚人的事情,否則不會令去過那裏的人都失去理智。

卓木強巴問道:“你弟弟有沒有對你說起發生了什麽事情令他受到刺激?”

拉巴道:“那怎麽會,醫生特意囑咐我不要問起這個問題,否則會令他發病的。據說每當醫生認為巴桑已經好了,向他詢問這個問題時,都遭到了攻擊,有兩名醫生還差點送命。只是不知道現在他是否已經完全康複。”

卓木強巴想起了神秘失蹤的瘋子和那道令他不寒而栗的目光,說道:“那麽,事不宜遲,我馬上去請教父親大人,我們要盡量争取早日出發。”

德仁老爺挂斷電話,平聲道:“最多只能去三個人,你們自己商量吧。”

卓木強巴看了看,拉巴是領路人,必須去的,自己也一定要去看看,方新教授和張立……這時,張立道:“那麽你們去吧,我先回團部準備一下比較好。”

“不,”拉巴卻開口道,“我那個弟弟,他以前在部隊待過,若有突發事件,尋常的人難以制伏他,十分危險,教授你看……”

方新教授點點頭,說道:“好的,我留下來,看看能不能從瘋子留下的物件裏找出更多的線索。”

※※※

一名叫察西的獄警被安排接待三人,他認識拉巴,一見面就告訴拉巴道:“他的病,經過醫生初步診斷,已經完全好了。”

拉巴握起察西的手,道:“謝謝,謝謝你們。”

“三位,請跟我來。”察西将三人帶向監獄深處。

在路上已經大致了解情況的張立問道:“拉巴大叔,你弟弟的年紀和你相差不會太多吧?他到底是為什麽會被……”卓木強巴狠狠地剜了張立一眼。

拉巴微笑表示理解,解釋道:“不,我弟弟比我小接近三十歲呢。那時候父母關系不太好,他十歲的時候和母親搬到別的地方去了,我們就失去了聯系。後來是監獄的同志通知我,我才知道他被捕了。具體是怎麽回事,我想察西比我應該更了解才對。”

前面帶路的察西接口道:“話說起來,還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那是我剛剛分配到這裏工作的第一天,巴桑,他那副兇神惡煞的樣子看了可真叫人害怕。一臉橫肉,胡子拉碴,一身衣裳也被扯得破破爛爛的,大家都以為是哪裏來的瘋子,可沒想到他力氣大得出奇,接連傷了七八名警衛,大家才發覺事态的嚴重性。後來全部獄警出動,還用上了麻醉槍,才把他制服,當時他聲嘶力竭地喊着那句話,讓我至今還覺得毛骨悚然。他大喊的是,‘我需要保護!’”

察西扭頭看見每個人都露出疑惑和不解,又說道:“是啊,想他已經強悍得那麽可怕,竟然還拼命地喊着,他需要保護,真是不知道他究竟碰到了什麽事情呢。本來我們這裏是不準備收押他的,可他一定要待在這裏才感到安全,一定要看到大批的獄警荷槍實彈地站在他旁邊,他才感到稍微的安全。為了在我們這裏服刑,他自己承認多次盜獵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野生藏羚羊。我們起初還當他是瘋言瘋語,可他說出了好幾處藏着藏羚羊皮毛的地方,在他說的地點,我們一共查獲了藏羚羊皮毛五百多張,那可真是一件大事件啊。”

“咦?”張立奇道,“為了尋找守衛森嚴的監獄保護,不惜說出犯罪的事,他的思路很清晰啊。”

察西道:“不錯。他不犯病時,和一個正常人完全沒有兩樣,就是有時會突然受到刺激而變得狂躁不安,那個時候就危險了。有不少醫生想找到那個刺激源,但是都失敗了,現在洛追醫生說他已經痊愈,可誰知道呢,又沒有人敢去問他那個問題試試。”

卓木強巴和張立面面相觑,到底那個巴桑,拉巴大叔的弟弟,會是怎樣一個人呢?

一扇扇鐵門打開,察西道:“到了,巴桑就在小屋子裏,為了保險起見,我們還是按程序來,先讓拉巴大叔進去探視,然後你們二位中的一位進去,醫生說,他害怕群體,人多了反而更危險。”

拉巴進去了,卓木強巴打量着這個地方,房間的門都包上了鐵皮,窗戶由防彈玻璃嵌上,似乎還作過特殊處理,使外面能看到裏面,而裏面不能看到外面。那個巴桑,被剃過的圓頭稍微有些尖,鋼針般的胡須從上唇一直向下圍成一圈又向兩邊延伸,直到同耳鬓的頭發連在一起。身形并不是十分高大,但體格勻稱、肌肉飽滿,渾身充滿了火藥般的爆炸力,特別是那雙眼睛,如鷹隼般明亮。兩兄弟摟抱了一番,而後慢慢交談起來。

十多分鐘後,拉巴出來了,對卓木強巴點頭道:“可以進去了,他說,他願意透露一點少爺感興趣的事情。”

卓木強巴還沒邁步,張立搶先道,“還是我先進去吧,卓先生,對訊問問題我比較有經驗。”雖然他們團長告訴過他,卓木強巴不是一般的人物,可他還是認為,一個大老板再怎麽厲害,也不能強過他們這些天天受訓練的士兵。

“哦。”卓木強巴聽張立這麽說,想了想道,“好吧。我想知道他到底在什麽地方看到了什麽東西。”

張立進入房間,突然發覺裏面的空間比外面看上去更小,而那個極具攻擊性的巴桑,似乎就在伸臂能及的地方。巴桑先說了一句藏語,張立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又說了一句普通話:“你是誰?”他微低着頭,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張立。張立勉強地笑笑,故作輕松道:“放輕松,我們都放輕松點好嗎?我是軍區某團部的,我叫張立,這次來呢,是想……”突然,他看到一個拳頭由小變大,已經近在眼前了。

張立反應也算敏捷,三次榮膺軍區散打冠軍,最好成績是全國第五,但這次似乎發揮有點失常,他側頭避開直來的一拳,就發現巴桑早已蓄積力量的左手擺拳以更淩厲的攻勢襲來,拳未到而風先至,其速度之快,是張立所罕見的。張立只能擡頭後仰,而他的身體已經失去平衡,巴桑用腳輕輕一鈎,張立把持不穩,慌亂中探出右手去抓巴桑的左臂。令他想不到的是,巴桑的應變更在他之上,拳收到中途,突然變爪,先一步抓住了張立的手腕,順勢一推一扯,讓張立變成背對自己,雙手一剪,一雙鐵鉗就牢牢地反鎖住了張立的兩臂,稍一發力,就這樣反剪着張立的雙臂把他舉了起來。

這時門外的人才回過神來,拉巴大喊道:“巴桑,把人放下來!”而卓木強巴已當先沖進屋內。巴桑只見門打開了,看也未看,伸手就準備推來人一個措手不及,沒料到,他感覺自己的手推在了一堵牆上面,他驀然發現進屋者是一名身高一米八幾的魁梧大漢時,已經來不及收手了。卓木強巴雙手一合,先緊緊地抓住了巴桑的左手,接着是一個轉身,整個人向巴桑壓過去,巴桑右手反鎖着張立,三個人就一齊摔在了地上。卓木強巴以絕對的身體優勢,壓得巴桑動彈不得。

【巴桑的回憶】

卓木強巴雙臂夾住巴桑的左手,雙腳絞着巴桑的一條腿,與巴桑背貼背地倒在地上。拉巴也沖了進來,大聲問道:“你到底在幹什麽,巴桑!”

巴桑放開張立,掙紮了兩下,卻始終不能把壓在背上的卓木強巴掀翻,這時張立又反過來,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察西最後一個進來,看了看屋子裏面的情形,問道:“需不需要我叫人來?”

卓木強巴感覺到巴桑已經放棄反抗,微微一笑,說道:“不需要了,謝謝。”他翻身起來,仍保持着對巴桑的壓制,說道,“我們只是想和巴桑先生好好地聊聊,只是房間裏太擠了點。”

察西點頭,轉身提醒道:“要小心點哦,很危險的。”出門長出一口氣,不禁咂舌,他早就看出這個大塊頭非同凡響,沒想到竟然厲害如斯!

巴桑最後猛地發了幾次力,都未能掙脫卓木強巴和張立兩人,他才說道:“你們贏了。”

卓木強巴放手,道:“看起來你并沒有什麽惡意,為什麽突然襲擊張警官?”

巴桑和張立都各自活動着自己的胳膊,巴桑先指着張立說:“你用的是擒拿格鬥,若不是突然襲擊,還比較難對付。”他又對卓木強巴道,“你用的是摔跤手法,以這樣的身手,肯定拿過庫拜吧,若我全力應付你一人,勝負還不好說哦。”張立聽了,差點面紅耳赤,沒想到,自己果然不是卓木強巴的對手。

拉巴在一旁道:“巴桑,不得無理,這位就是強巴少爺,我常給你提起的那位。”

巴桑這才肅穆起來,将卓木強巴上下打量了一番,贊道:“原來是強巴少爺,果然是天生神力。謝謝你,謝謝你們全家對我哥哥的照顧。”巴桑突然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這倒讓卓木強巴吃了一驚,他趕緊扶巴桑站起來。巴桑又說了許多感激的話。

張立對巴桑的技戰術十分懷疑,問道:“你是哪一支部隊的?你的手法我從來沒見過。”

巴桑一笑道:“你一定見過的,因為只要是特種部隊或邊防部隊,都會聽到關于我們的介紹。”他捋下肩坎,露出左臂的肩頭,果然,張立驚呼起來:“藍蜘蛛!”

巴桑的左肩,虬然的肌肉上,赫然文了一只藍色的小蜘蛛,卓木強巴不了解,問道:“藍蜘蛛?是支什麽隊伍?”

張立如背誦課本般說道:“藍蜘蛛特別行動隊,被稱作王牌別動隊,是與德國的紅蠍特攻隊和美國的海豹特種陸戰隊齊名的國際名旅。紅蠍特攻隊在二戰後就消亡殆盡了,而海豹特種陸戰隊你們都知道吧,作戰速度最快,效率最高,以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著稱的超級精英支隊。藍蜘蛛別動隊,是N國政府仿紅蠍特攻隊成立的一支特種兵作戰部隊,成立于1977年,聘請當時世界上最為著名的軍事教育專家和特種兵訓練專家為教官。他們為這支隊伍量身定制了一系列魔鬼訓練法則,其中不少訓練法被引用為國際教程。任何一個國家的士兵都會被要求了解這支部隊的特性。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最後一句卻是問向巴桑。

巴桑高枕以待似的說道:“我來慢慢告訴你吧。上個世紀60年代中期,由于蘇美冷戰、金融危機等一系列事件,整個亞洲動亂紛繁,N國王君害怕國內受到沖擊,防礙政權的穩固,所以下诏,成立一支超級精英別動小分隊,其主要任務是保護王室成員出入的安全。隊員們的肩部如紅蠍特攻隊一般,文上了藍色蜘蛛,這就是藍蜘蛛的由來。但等這支隊伍訓練完成之後,亞洲已經恢複平靜了,王室成員的安全工作用日常警衛力量便足夠,所以這支隊伍就一屆,再也沒有後來者了。”

卓木強巴疑惑地問道:“你怎麽會參加藍蜘蛛的?”

巴桑道:“我和母親搬到別處後不久,母親就去世了。我一個人四處流浪,偶然的機會去了N國,便被相中,選入了藍蜘蛛精英別動隊……”

張立打斷道:“那你為什麽會回到中國?為什麽參加了盜獵藏羚羊的活動?”

巴桑雙目突然呆滞起來。卓木強巴和張立身上的肌肉不由自主開始收縮,他們都要防備這個危險人物的突然襲擊,拉巴則後退了一步,局面再次緊張起來。巴桑将牙咬得咯咯直響,似乎瘋狂地克制着自己,肌肉近似痙攣地收縮着,雙手微微顫動,連額頭都開始滲汗。卓木強巴和張立也沒有好過多少,他們都驚出一身冷汗。終于,巴桑戰勝了什麽似的,全身虛脫一般癱軟下來,平靜地道:“是啊,我到底做了什麽呢。總是要面對的,逃也逃不掉。太可怕了,一切就像做夢一樣。”

卓木強巴試探着問道:“你究竟碰到了什麽事情?是不是與一只犬有關?”

巴桑全身猛地一震,打了個激靈,好半天才恢複過來,抱着頭道:“不——不是狗,是什麽?為什麽我想不起來?”

卓木強巴心中困惑,拉巴勸解道:“不用着急,慢慢想,總會想起來的。你就從頭說起,詳細地告訴強巴少爺吧。”

巴桑慢慢回憶着,思索道:“從頭說起——藍蜘蛛從成立之日起,就沒能發揮過一天的作用,而裝備精良又極費開銷。藍蜘蛛,除去一個好聽的名字之外,對軍隊、對王室來說,都成了一種負擔。短短三年,這支號稱N國史上最強、最精的軍事小分隊就被迫解散。”說到這裏,巴桑閉上了眼睛。

卓木強巴皺眉,心想這樣說要什麽時候才能說到自己想聽的地方。張立默默點頭,暗想原來這支隊伍命運多舛,難怪後來聽不到他們的消息了,還以為這支神秘的軍隊被很好地隐藏了起來,沒想到……

巴桑繼續道:“由于這支隊伍只是負責王室成員的安全,事實上一天都沒有動用過,不涉及國家機密,所以,我們沒有被消滅,也沒有被監視行為,只是像垃圾一樣被掃地出門。所有成員各謀前途,我便幹過各種職業,但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依舊一事無成。就在這時,昔日的戰友找到了我,他們告訴我,有一條可以賺大錢的路。”

張立霍然起立,道:“那條路,就是偷獵藏羚羊嗎?!”

巴桑自嘲地一笑,道:“不錯。想不到,曾經威名赫赫的藍蜘蛛部隊,竟然沒落到偷獵這一步。我們選擇了一條最危險同時也是最安全的偷獵通道。我們從通澤出發向北,翻希夏邦馬峰,渡過雅魯藏布江,一直要走到羌塘自然保護區下方,然後我們會向西,或者繞道北上,每年夏季就是我們打獵的日子。我們不去可可西裏,因為那裏的巡山隊很厲害,現在崗哨也增加了,路途遙遠,氣候也不太好。我們只需要守候在藏羚羊遷徙的路上,每次能有十只左右的收獲。我們前後去了四五次,但是收成并不是太好,最多的一次也不過六十多頭,然後,我們改變了……”巴桑嘴角一哆嗦,接着重複道,“我們改變了路線!”

巴桑握緊了拳頭,深深地呼吸,看似盡量讓自己平靜,但給人的感覺是他愈發緊張起來。他用急促而略帶顫抖的聲音說道:“那純屬巧合,或者說是我們的報應,那簡直是魔鬼在給我們引路。我們在西風帶迷失了方向,在茫茫風雪中走了十五天,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裏,只是知道我們仍在偌大的喜馬拉雅山脈中,我們似乎永遠都走不出去了。有三人被凍死,兩人患了雪盲,而活着的人,也都到了生命的極限。在翻越一座不知名高峰時,一名隊員失足跌落,順着雪坡滑了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用對講機和我們通話,讓我們都下去,他發現了天堂!”

巴桑一口氣說完,大口地喘着氣,拉巴将早已準備好的水端給他,他就像從沙漠裏逃出來的人一樣“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喝完一杯還不夠,拉巴又去給他倒水,直到第四杯,巴桑才露出一個猙獰的面容,那不是笑,而是臉部的肌肉牽拉,使嘴向兩旁咧開,眼睛卻帶着一種殘酷的驚恐。門外關注着的察西看到這種情形,他知道,随時得叫醫生了,巴桑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天堂!呵呵,真是天堂!”巴桑聲音有些沙啞,目光狂亂地打量屋裏的每一個人,“那奇怪的鬼地方是怎麽生成的,我不知道,但是高峰突然凹陷下去,低陷的強度之大,是令人難以想象的,我們的海拔至少降低了兩千多米。而且,從我們所處的位置下去,難度比較大,第一次下降,有一半左右的隊員走失了。但是,當我們滑下去以後發現——”巴桑眼神一轉,“那裏不再只有茫茫的積雪了,參天的樹,青翠的草,望不到頭的森林,你第一眼看到時,那可真是一個天堂!可我的十六名隊友,精英中的精英,全死在那天堂之中了。”

張立的臉色變了,卓木強巴也一樣。要知道,十餘人的藍蜘蛛小分隊,那就是一個特種作戰團了,要把他們全部消滅,需要投入的兵力、人力都是驚人的,可是他們卻全部死在一個看似天堂的地方,那究竟是怎樣的地方啊!

“從雪峰上下去容易,要想再上去,那就難如登天了。那天堂外面看着美麗,走進去才發現,那是地獄,真正的地獄。”巴桑像打量罪犯一樣看着卓、張兩人,目光來回掃視,“你們有沒有見過馬蜂那樣大的蚊子?被叮一口能讓你一條胳膊都腫起來!你們有沒有見過可以吃人的花?巴掌大的蜘蛛就藏在它的葉子下面,一旦人被抓住,它們就來分一杯羹。你們見過半夜勒死人,把人吊在半空中的樹嗎?你們有沒有見過躲在沼澤裏的螞蟥,一旦人陷進去,被拉出來時,就像全身挂滿了臘腸一般。”

巴桑說得兩人身上忽冷忽熱,說不出那是什麽感覺,他又一次提高音量道:“可怕嗎?不!這些都不算什麽!都沒有吓倒我們!我們克服了。我們走過森林,就看到了大片的草原,望不到邊的草甸,就仿佛和雪峰連成一片,同時,我們也發現了成群的藏羚羊。我相信,那是被遺失的世界,我從來都沒看過那麽多的藏羚羊。它們也絲毫不怕生人,仿佛從來沒見過人這種生物一般。當時,我們都快樂瘋了,那簡直就像天上掉下了金子一樣。甚至就是我們抓住它們的同類,在它們面前剝皮,它們也絲毫沒有感到驚惶。就這樣,我們一頭頭殺啊,一頭頭剝皮,直到手剝軟了,帶去的工具都裝滿了,我們還不甘心,決定先把那些羚羊皮運出去,然後再來。”

巴桑臉上挂着笑容,仿佛又回到當時豐收的場景,他冷笑道:“我們當時決定,趁着那些羊産絨的季節,暫時不把羊皮脫手,我們直接再去一次那個地方。熟知描述軍事地圖的專家記憶了地理坐标,我們把第一批戰利品,近六百張羚羊皮妥善地保管起來,就保存在中國境內,就是我後來告訴他們警方的那批皮毛。我們第二次進去了,我們這次是從北往南,我們從宗嘎出發南下,一直翻過大雪山,那片處處充滿死亡陷阱的天堂,還在那裏,它靜靜地躺着,就像熟睡的黃金美人,等着我們呢。”

巴桑說到這裏,聲音突然小了下去,低垂着頭道:“這次,我們碰到了別的人,他衣着奇怪,用當地的土語向我們警告着什麽,可惜我們根本聽不進去,我們滿腦子都是藏羚羊、黃金,藏羚羊就是黃金啊!為了不洩露行蹤,我們殺了他,我們殺了他!一支負責保衛要員的安全部隊,第一次殺人,竟然是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藏民!當我們再次踏入那片死亡森林!我們——”巴桑突然目光呆滞起來,整個人就像被閃電擊中一般,他無神的雙目瞪着空曠處,眼珠來回地轉動着,眉頭越皺越緊,神色越來越痛苦,他再次抱起頭,發出狼一般的嗥叫。

張立和卓木強巴都處在全神貫注的狀态中,只見巴桑神情不對,馬上站了起來,一左一右将巴桑夾在中間,防止他突然發難。拉巴輕拍着巴桑的後背,一直安慰他,巴桑抱着頭仰天大叫道:“為什麽?!醫生不是說我已經痊愈了嗎?!為什麽我想不起來?!為什麽?!”

【狂野之男狂野之車】

拉巴無奈地看着卓木強巴,意思是我也沒想到會這樣。但卓木強巴已抓住一點,他令巴桑冷靜下來,詳細地向巴桑詢問了那個被他們殺死的人的情況,沒想到巴桑對這件事竟然記得十分清楚。問完巴桑,卓木強巴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房間,請察西叫來給巴桑治療的醫生。洛追醫生聽完情況後緩緩地道:“這正是他好了的證明。如果過度刺激的事情讓人的大腦無法接受,大腦就會屏蔽那個信息,不能說忘記,也不是删除,只是把它藏在最深處。如果說他沒有忘記那件事情的話,那件令他異常恐慌的事情就會反複地刺激着他的神經,令他發狂。至于他說的死者的情形,我想應該是真的,因為人是向善的動物,對于一個人來說,他殺的或是看見別人殺的第一個人,給他的印象是最深的……”

在離開監獄的路上,卓木強巴保持緘默,微低着頭,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在車上,卓木強巴也是一直看着車底板,看得拉巴心裏忐忑不安,人是他向少爺推薦的,現在似乎并不能幫上什麽大忙。拉巴探問道:“少爺,巴桑他……”

卓木強巴微低着頭竟然露出了微笑,他擡起頭來,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摟着拉巴的肩頭道:“大叔,我決定了,一定想辦法把巴桑從監獄裏保釋出來,他将會是我們最好的引路員。”

“啊?!”拉巴和張立都大吃一驚。卓木強巴滿懷信心地道:“還記得他說他們殺過一個人嗎?我詳細地詢問了那人的衣着特征,毫無疑問,和我從阿爸那裏聽到的戈巴族人的裝飾完全近似,加上他們去的那個地方的地域位置,更可以肯定他們一定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誤入了戈巴族人的領地。至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詢問過醫生了,一旦回到那個地方,他會慢慢想起來的。”

張立卻覺得毛骨悚然,告誡道:“可是,強巴少爺,有件事情希望你能弄清楚,他們可是擁有十餘人的專業特種軍隊,而今,似乎只有巴桑一人活着從那個地方回來了,而且瘋了!那地方,究竟是什麽樣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已經超出我的想象範圍了,就我們幾個人去的話——”

卓木強巴露出些許得意,道:“如今,将我們所經歷的幾件事情聯系起來,似乎正好解釋了這件事情的原委。戈巴族人可能在他們生活的地方,守護着被歷史遺失的珍貴佛經,而且那裏也有傳說中的神獸紫麒麟。巴桑他們的盜獵隊伍,誤入了戈巴族人的領地,并且殺害了一名戈巴族人,自然就引起了戈巴族人的憤怒,兩方的人發生了激烈的厮殺,最後擁有現代武器的藍蜘蛛小分隊和人數衆多的戈巴族人可能遭遇了相同的命運——死傷殆盡!而酷愛冒險的唐濤也是在那個時候進入了戈巴族的領地,本來是在拍攝一只大型犬科動物,卻無意中目睹了兩派人的厮殺,想來當時的對峙是相當殘酷和血腥的。所以,瘋子是戈巴族的唯一幸存者,巴桑是藍蜘蛛隊伍的唯一幸存者,而唐濤是旁觀者,就這樣,三人都瘋掉了。而我們這次去的話,除了森林裏的動植物要小心對付以外,不會有更多的危險了。”

張立沒有反駁,心中卻想:我說強巴少爺,你這個說法也太牽強了吧。首先是時間不對,巴桑入獄都十多年了,而唐濤是最近才瘋的;那個瘋子則更不可能,如果時間與巴桑的時間相符,那瘋子才四五歲,那時的戈巴族人就死光了的話,今天的他應該連話都不會說吧?而且他們要麽神志不清,要麽失憶,他們的話也含糊不清,照你翻譯過來的那個瘋子的話,他們的族人可是全都被咬死了!難不成兩隊人馬相互用嘴……張立心中一悸,不敢想象下去,重新思索着,“如果從各自害怕的情形來看,唐濤怕的是黑暗,那個瘋子怕狗,而巴桑卻是怕群體。黑暗、群體、狗、咬死!那是——”張立似乎捕捉到什麽,只感到背脊發涼,開車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卓木強巴看着自己離目标越來越近,心情大好,對張立說道:“既然已經來了,我們去雅魯藏布大酒店吃川菜去吧。要不就去拉薩飯店,那裏環境不錯。然後我要去我們公司在拉薩的飼養基地,拉巴大叔可以去八角街買些東西捎回去。”

拉薩飯店是西藏第一家四星級涉外飯店,離聖城中心布達拉宮僅十分鐘車程,三人在二樓餐廳選了個靠近窗戶的位置,這裏能看見飯店前的噴泉。

三人剛坐下,張立“啊”的一聲站了起來,臉色欣喜。卓木強巴扭過頭去,同時問道:“什麽東西?”

“悍馬H1基石!美國AMG公司原産軍用越野,四驅,前置V-8帶增壓電噴柴油機DOHC雙頂凸輪軸,零至一百公裏加速時間為十九點五秒。獨特、原始、世界第一的越野車,這些都是被用來描述悍馬H1的。”張立最後贊道,“這是一部屬于男人的車,孔武有力而血性十足。戰争賦予了悍馬無上的榮譽,滾滾的炮火也磨砺出了它的铮铮鐵骨。我做夢都想自己有一輛這樣的車呢。”

卓木強巴也看到了,孔武有力的外形和機動靈活的性能,果然是部霸氣十足的好車,但他更多注意的是車牌,卓木強巴知道,那是某國大使館的車,可是,為什麽開到這地方來呢?是接什麽重要人物來參觀布達拉宮嗎?“啊!怎麽回事?”那種奇異的感覺再度襲向卓木強巴,如濕滑的泥鳅爬在他的背上,巨大的腐敗海星貼住了面頰,又如聽到貓爪抓過鋼板發出刺耳的聲音,全身汗毛直立。就像在家裏一樣,那種令他不寒而栗的陰毒的目光使卓木強巴很快确信,和在他家的是同一個人!

卓木強巴艱難地別過頭去,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坐在距他們三個桌位的地方,那人背對着他們,從平視目光看,應該比自己略高,一身油亮的皮革軍制長風衣,并未系扣,就如披風般搭在肩上,戴着紅色貝雷帽。金黃色的頭發和古褐色的皮膚使卓木強巴可以辨認出,那是一個外國人,他決定去會會那人。

可卓木強巴剛剛起身,那背對着他的人也立馬站起身來,寬肩闊背,猶如一尊金剛站立在那裏,連卓木強巴也在心中贊道:“好一條威猛的漢子!”那霸氣淩人的身形,讓卓木強巴聯想起剛剛看到的停泊在窗外的悍馬。

那人一站起來,他身旁的兩個黑西服保镖也跟着站了起來,兩人護着那人朝門口走去。那人走起路來,把地板踏得“騰騰”直響,卓木強巴聞聲望去,原來他那高綁腿的大頭軍靴底下竟然嵌有鋼板。卓木強巴悻悻地坐了回去,卻突然看見,酒店的服務生才剛剛把三人點的食物送到他們桌子上,并奇怪地四處張望。卓木強巴這才明白,那三人剛來不久,連飯菜都沒吃就離開,僅僅是因為自己站了起來,看來那人的警惕性很高,并且一直關注着自己。可是那熟悉的背影和眼神,到底在哪裏見過?卓木強巴怎麽也想不起來。

張立還在滔滔不絕地贊嘆那輛悍馬。拉巴看着卓木強巴一站一坐的,奇怪道:“強巴少爺,你怎麽了?”

卓木強巴道:“哦,沒什麽。唉,菜來了菜來了,嘗嘗,上好的手抓牛扒!”

張立這時叫了起來:“看,那車的主人來了,太酷了!”

卓木強巴一看,心中先叫了聲:“果然是他!”那高大的金發外國人,皮軍衣裏是正統的瑞士冬季野戰陸軍裝,那雪白如銀狐裘的軍裝與黑皮軍衣形成鮮明的對比,又完美地展現出那人豹子般的身體曲線,一對肩章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那略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超墨鏡,整張臉就像南迦巴瓦峰上的石頭,冷、硬,被千年的風削過,被萬年的雪冰封。那人有意無意地看了卓木強巴一眼,然後登上悍馬,親自駕着車走了,發動機渦輪的轉動聲顯示了那車強勁的馬力。

卓木強巴更加疑惑了,這樣一個特別的人,如果自己見過,怎麽會沒有印象?可是那背影、那眼神,的确刺激着自己的大腦神經,一種痛楚的刺激。

手機鈴聲将卓木強巴從記憶搜索中拉回到餐廳,卓木強巴拿起手機道:“喂,導師嗎?啊!你也到了拉薩?怎麽不和我們一起呢?好的。我們在拉薩飯店。好的,好的。”

卓木強巴道:“方新教授也來了,好像是有別的事。”

張立道:“要馬上去接他嗎?”

卓木強巴道:“不用,他已經吃過了,現在在小昭寺,我們吃過飯去找他,然後一起回去。拉巴大叔,去八角街正好順路啊。”

三人驅車來到八角街,去拉薩的游人大多要在這裏選購一點小商品的。八角街非常繁華,商店林立,香客川流不息。沿街擺滿了各種民族手工藝品,諸如西藏産的經輪、藏香、藏刀、戒指、耳環、手镯,還有民族服裝,豐富多彩,應有盡有。有來自藏北牧區穿白袍的,有來自康巴山地盤英雄結的,還有住在八角街區衣着亮麗的……總之,各式各樣的信徒,手搖經輪,進入八角街,繞大昭寺不停地轉經。張立慢慢地開着車,好讓老拉巴能看清路邊的店鋪,能選到他所想要帶回去的東西。轉過轉經路,就在大法王宮前,卓木強巴突然輕輕地拍了拍張立,叫道:“停車!停車!”

張立把車停下,正準備問卓木強巴看到了什麽,卻發現卓木強巴兩眼平視前方,魂已不在車內,連開車門也不會了,還是張立替他打開的門。卓木強巴兩眼一眨不眨,就那麽呆呆地下了車,又呆呆地向前走去。張立順着他的目光一看,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帶了頂米黃色的滑雪帽,一身白色羽絨服,一雙紅色高跟鞋,手上也戴了雙淡黃色的毛絨手套。一張小臉紅撲撲的,一雙大眼睛漆黑明亮,乍一看上去就像冬湖邊的白天鵝,如冰晶的雪雕般一塵不染。

卓木強巴距離那小姑娘還有十幾米遠的時候,那小姑娘才看到他,小姑娘露出和卓木強巴一樣的表情,錯愕、驚喜、呆立、憂傷,張立感覺怪怪的。“敏敏,你……你來啦!”千言萬語堵在卓木強巴的胸口,卻只結結巴巴說出這麽一句話。心中挂念,夢中夢見,讓他一直在痛苦與幸福之中徘徊的那個人,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眼前,所有的語言都化作了力量,他只想緊緊抱着她,讓她在懷中融化。唐敏——卓木強巴心中仙子一樣的女子。

“嗯,我來了。”唐敏輕輕答了一句,突然就熱淚盈眶起來,就像隔世的怨偶,幾經輪回才得到重逢,而事實上,他們分開不到一周時間。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仿佛再也不能讓世上的任何力量把他們分開。

張立在車上納悶:“至于嘛,激動成這個樣子,難不成她是他的女兒?”

卓木強巴的臉貼着唐敏的臉,輕柔地摩擦着,他親吻她的額頭,壓抑的情感在那一瞬間迸發,兩人恣情地相依偎着。“你真傻,不是告訴過你,讓你不要來嗎。你什麽時候來的?這些天在哪裏住的?”責備中更多的是關切。唐敏則用一句詩回答道:“如果上蒼看見,必不讓你我分別;如果阿芙洛狄蒂看見,必為你我重現人間。”

卓木強巴愛憐地捧着唐敏的臉,親了又親,又将她的頭埋進自己的胸口,喃喃道:“這些天你都在拉薩嗎?你過得好嗎?沒有凍壞了吧?有沒有高原反應?還吃得慣嗎?你……你哥哥怎麽樣了……”

張立心道:“看來,強巴少爺是很愛他的女兒的。”

拉巴也在想:“奇怪啊,不記得少爺說過還有一個女兒啊,難道我真的老了?記不住了?”

【争論】

唐敏緊緊貼着卓木強巴的胸口,抽泣道:“嗯。嗯嗯。嗯嗯嗯……”就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小貓,她好半天才說出完整的詞句,“哥哥的病情沒有好轉,我請了專業的護理人員。”

卓木強巴道:“那為什麽不好好照看你哥哥?”

唐敏一聽又哭了,答道:“都是因為你。你……你這個……這個大壞蛋。手機也打不通,我都快急死了!”

卓木強巴安慰道:“我說過了嘛,我們那裏其實并沒有信號覆蓋。好啦,看你,都瘦了。你看你哭的,就像阿凡提裏那個地主老婆一樣。”

唐敏破涕為笑道:“那你就是那個肥地主,巴依老爺。”

兩人東一句西一句,盡揀那沒邊的甜蜜情話兒說,早已忘記身處何地。待到卓木強巴想起還要去接方新教授時,張立覺得汽車輪子都等得癟了。卓木強巴一臉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啊,拉巴大叔,你可以先去采購家裏需要的物品,什麽康珠藏香、神蠟一類的都需要很多吧。”

拉巴捋着胡子道:“嗯,看來少爺真的沒聽到啊。剛才拉巴已經對少爺說過了,先去采購東西,少爺并沒有回話。喏,都已經裝在車上了。”

“哈,哈。是嗎?”卓木強巴幹笑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有些走神了。來,我給你們介紹,這位是唐敏姑娘,她是……她是……”

唐敏不高興了,嘟着嘴道:“我是他的女朋友。”

“啊?!”張立眼睛一瞪,原本就睜得很大的眼睛,眼珠子差點鼓出來,拉巴也張大了嘴,那假牙也險些掉出來。卓木強巴把唐敏扶上車,跟着上車道:“呃,這件事情,我慢慢和你們說。現在先開車去方新教授那裏吧,他一定也等得急了。”

三人開車接到方新教授時,只看教授腳下那一堆煙蒂,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了。卓木強巴也不知道該如何道歉,只能簡單地介紹一下唐敏,便愣着不出聲了。

方新教授冷橫着眼,打量了唐敏一番,然後淡淡地道:“你就是唐敏?聽強巴拉提起過你。”

卓木強巴心道:“糟了糟了,看來教授把這次遲到的原因遷怒在敏敏身上了。”

方新教授禮節性地和唐敏握握手,很嚴肅地笑了一下,然後道:“上車吧,時間晚了,很難趕回古維的。”

卓木強巴附和道:“對對。我們先上車。對了,導師,你怎麽不和我們一起來拉薩呢?”

方新教授道:“我本來不想來的,後來突然想起,我有個朋友,對藏文物很有研究,于是想把那兩件東西給他瞧瞧,因為EMS都是從拉薩起運的,所以我就直接來了拉薩。”

“哦。”卓木強巴道,“那你把那兩件東西都寄出去了?”

方新教授道:“嗯,如果他在家,不用多久就有回信傳來的。對了,你們這次的收獲如何?”

卓木強巴将監獄裏的事大致說了一遍。方新教授點頭道:“這樣看來,那戈巴族人的活動範圍确實在喜馬拉雅山脈之內,我們的搜尋範圍又小些了。等巴桑從監獄出來,我們就出發。”

拉巴搖頭道:“巴桑還有好幾年才能刑滿出獄呢。”

卓木強巴拍拍拉巴的肩頭,信心滿滿地道:“會有辦法的。”然後又告訴唐敏一些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并詢問唐敏的一些情況。車開到唐敏住的旅店取走皮箱後,又去了卓木強巴在拉薩的養獒基地。

得遇唐敏,卓木強巴心情大好,邀四人一同前往天獅集團總部設在拉薩附近的天獅犬馴養基地。車程兩小時左右,一進入馴養基地,卓木強巴整個人就完全變了。在張立眼中,先前的這位身材魁梧的老總冷漠寡言,就像一潭不見底的湖水;但一進入馴養基地,他就像一個六七歲的小孩第一次進迪斯尼樂園一樣,眼睛裏透露着新奇,對周圍的一切都友好而親切。

馴養基地裏有六十多頭獒,除了新進新産的獒崽,卓木強巴能叫出每一頭獒的名字,那些平素不愛搭理人的大家夥,也對卓木強巴表示出真摯的好感。張立感覺出,卓木強巴真正地是在養獒,而不是在經營獒,這裏的每一頭獒,都好似他親自喂養的一般。和獒的感情這麽好,怎麽舍得把它們賣掉呢?張立這樣想着,就問了出來。

卓木強巴摟着一頭叫“熊熊”的成年獒的頸圍,淡淡地道:“我只是經營着公司,飼養和販賣它們的人都不是我,如果是我親手操作的話,恐怕一頭我也賣不出去。”頓了頓又道,“不過,你該這樣想,能給它們找一個溫馨的家,讓真正喜愛獒的人找到精神的支柱,讓世界上更多的人認識和知道這種中華神犬,這對獒和對人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張立心想:“真正喜愛獒的人能有多少?是喜愛錢的人比較多吧?”這話他沒有說出口。

“強巴拉,你回來啦。怎麽不事先通知我一下,我好派人到機場去接你啊。”一位管理層模樣的人,急匆匆地從公司大樓裏迎了出來,戴一副小方框眼鏡,相貌中正,西裝革履,年紀在三四十歲之間。

卓木強巴微笑着向衆人介紹:“這位是我們公司的副總裁,童方正。當年一起打天下的幾個元老,現在走的走、散的散,公司裏的創始人只剩下我們兩個了。方正,這位是方新教授,我的導師,你見過的;這位是唐敏,我的……我的女友,上個月在美國認識的;這位是軍區的張立同志;拉巴大叔,你也認識。”

童方正一一握手,大家很快認識。卓木強巴帶大家在公司大廈裏參觀了一番,另有專人接待大家,他和童方正去了辦公室。在辦公室內,卓木強巴拿出幾份文書,對童方正道:“方正,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公司就交給你全權負責了,這是授權書,你将代理行使法人代表職責。”

童方正是知道卓木強巴去向的少數公司高管之一,他擔憂道:“強巴拉,這次你要走很久嗎?”

卓木強巴道:“嗯,現在感覺事情很複雜,如果運氣好,可能兩三個月就回來了,如果說……”他搖頭道,“我拿三年時間來完成這件事,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公司裏的大小事務就全靠你了。”

童方正劍眉一皺,道:“要這麽久?要是公司發生了什麽大事件——”

卓木強巴打斷道:“我相信你,你是有能力處理好任何事務的,就等我的好消息吧!好了,又不是頭一次了,老規矩,一切照舊。”

童方正苦笑着搖搖頭,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知道,這位合作夥伴,與其說是個商人,不如說骨子裏流着冒險家的血液。卓木強巴經常出沒于人煙稀少的荒原地區,時間短則兩三個月,長則一年半載,在他出行期間,任何人都聯系不上他,而每次公司也會提供獨立的活動基金,按照事先規劃為卓木強巴的行程提供全部費用。那一年,卓木強巴為了一條阿拉斯加雪橇犬在冰原上迷失方向,獨自生存了三個月;前年,他幫朋友找一塊石頭,帶着一群人輕裝闖進蘭卡威原始叢林,結果是馬來西亞政府幫忙才把他們帶回來。這位骨子裏習慣熱血沸騰的男人在外風光無限,家裏卻亂成一團,特別是最近,連老婆都帶着女兒跟別人跑了,想起這事,童方正又是一陣搖頭。

安排好公司的工作,卓木強巴等人回到古維。

回到家裏,卓木強巴幫着安頓唐敏,并悄悄地告訴了阿媽他和唐敏的關系,千叮萬囑保密後,去找了他的阿爸。從德仁老爺房間出來,卓木強巴第一個碰到的是拉巴。此時的卓木強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耷拉着頭,一副哀愁的表情,看到拉巴欲言又止,似乎難以啓齒。拉巴勸慰道:“不用難受,強巴少爺,老爺有老爺的分寸,巴桑是自己犯了罪,那是他應得的處罰。我知道這件事情原本不能強求。”

卓木強巴愣道:“啊,你都知道啦,大叔。”

拉巴微笑道:“如果是一件小事,老爺早就幫我辦了,雖然老爺和監獄長的私交很好,但是人情也是有度的,我們不能讓老爺做超出人情之外的事,那樣不僅監獄長難堪,也讓老爺難堪。”

卓木強巴神色黯淡下來,道:“可是,如果沒有巴桑領路的話,我們的計劃始終是泡影。”

“不會成為泡影的!”方新教授在身後道,“我和拉巴老哥詳談過了,德仁老爺是斷然不會同意你的請求的。但是并不表示巴桑就必須等到刑滿釋放。我們可以通過正規的法律途徑,請求有關方面的同意支持,讓巴桑能參加這次行動。”

卓木強巴面露喜色,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之光,馬上道:“那就盡力争取,希望時間上能盡快!”

方新教授面色卻稍有轉變,說道:“不過,強巴拉,有件事我得問問你。”

“您說。”

“你打算怎麽安置唐敏?”方新教授很嚴肅。

卓木強巴面露難色,撓頭道:“敏敏啊,她,她……她堅持要去——”

“不可以!”教授嚴厲地打斷道,“聽了巴桑的敘述,我想你也該知道了,那個地方大致是什麽樣的。別說一個姑娘,就連我們這些人去,尚且生死未知,前途未蔔。唐敏不是她哥哥唐濤,你看她的身體就知道,她并沒有什麽野外生存的經歷,別說去爬雪山,就是能在這西藏高原過日常生活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我今天看見你那種眼神,就知道你是這樣想的。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在途中生病或是發生高原反應,到時候怎麽辦?在那種環境下,根本不可能把她送往醫院或是得到別人的幫助,你能醫治好她嗎?那不是白白送死嗎?”

卓木強巴嗫嚅道:“可是……”

方新教授繼續道:“就算她平安無事,那麽我問你,她能扛起多少斤的器械?如果我們中有人倒下,她是否能攙扶起來?她的日行進速度能達到多少公裏?有沒有二十公裏?而且,我們這群男人裏,增加一名女性隊員,在很多地方都有不便。其實,仔細想想就知道了,有她在,不能給我們提供任何幫助,而我們卻必須付出十倍的精力去照顧她,如果真帶她去了,恐怕我們連入口在哪裏還沒找到,就已經全部死在那茫茫雪山中了!”

卓木強巴從來沒看見方新教授這樣嚴厲地說話,一時答不上話來,而且教授的話也确實有道理,可是一想到唐敏那雙眼睛,卓木強巴就怎麽也想不出勸唐敏不要去的理由。拉巴道:“教授的話是很對的。少爺,不如就讓唐敏姑娘在家裏休息吧,這樣可以增進夫人和唐姑娘的感情,也可以讓你放心。”

方新教授盯着卓木強巴道:“如果你覺得不好說,我可以幫你轉達。”

“不必了。”脆脆的聲音從裏屋傳來,唐敏穿着卓木強巴的貂毛大皮衣出來,裹得就像一個瓷娃娃,嘴翹得老高道,“我都聽到了。”

卓木強巴使個眼色想讓唐敏先回房間,唐敏假裝沒看見,對方新教授道:“沒錯,我的身體是比較單薄,背不起,也走不快,但是,教授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一點。”

方新教授轉過身來,問道:“哪一點?”

唐敏咬住下唇,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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