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水底

水底

技術人員戴着耳麥,不斷地呼叫藍刺,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藍刺下潛得太深,追蹤器和通訊器都不夠支撐。”技術人員焦急地說, “跟在藍刺身邊的兩架UUV也斷開了,會不會是受到了什麽海洋生物的攻擊”

艾薩克攥緊了他的十字架,開始祈禱。仁心若有所思,用目光在甲板上搜尋片刻。

“屠淵殿下呢”仁心皺眉, “剛才還在這裏。”

“讓後備的海底戰士下水,按照剛才追蹤器顯示的路線游過去,全力搜尋滄餘先生。”藍允漣保持鎮定,她點到光屏,說, “呼叫不要斷,如果滄餘先生只是一時潛得太深,等他上來後,信號就會自動鏈接。”

“好的,”技術人員說, “我這就……”

海面忽然被打破,深色的液體迅速蕩開,綢緞般的海浪中漂浮出一具屍體。技術人員發出尖叫,藍允漣用眼神安撫住他,指揮人将死屍吊上船舷。

藍允漣看着死者枯黑的短發,說: “不是滄餘先生。”

仁心将屍體翻過來,屍體的面部已經被燒毀了。臉孔幾乎不能辨認,碎肉塊半掉不掉,有些還連着皮膚和血管,令人無法直視。

好在通訊器還在,用戶名可悲地閃爍在光屏上,是小吉。

金蛭川俯視着自己的助手,眼鏡反射陽光,沒人看得清他的目光。他伸手揪了幾把自己油膩膩的頭發,歪着頭又擺正,像是把自己當機器人擺弄。

“看樣子是遇到了海底煙囪[1],真是太……太不小心了。”金蛭川最終說, “不過還好,小吉是為了科學獻身,他的死亡值得慶祝。”

艾薩克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說: “你簡直是個冷血動物。”

“小吉是金博士的助手,”藍允漣在他們再次争吵之前開口,說, “後事就交給金博士。”

金蛭川扯下眼鏡,煩躁地原地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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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裏沒有冷凍櫃也沒有足夠的福爾馬林,”他說, “裂縫計劃沒有規定期限,時間一久,屍體就會發臭生蟲。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扔下船舷。”

“在這裏”技術人員擔心地說, “恐怕會招來鯊魚吧”

“我們怕鯊魚嗎”金蛭川不客氣地反問, “鋼牙號怕鯊魚嗎”

艾薩克皺着眉,忽然問: “後廚裏的冷凍櫃呢”

藍允漣和仁心同時側目,看了這位年輕的牧師一眼。

“那裏面現在都是牛排和冰激淩,把他放進去,食物怎麽辦”技術人員不同意, “而且我們還要用餐的,你不覺得……”

金蛭川說: “确實很惡心,”他失去了耐心, “所以請大家停止争論,就按照我說的,扔下去吧。”

“要不然開着皮筏艇,到遠一點的地方,”技術人員提議, “再扔”

“蒼天啊。”仁心終于忍無可忍, “難道我們已經忘記了,這是一條才剛逝去的生命嗎”

現場安靜片刻,艾薩克說: “我沒忘,所以才不同意将他送進鯊魚口中。”

仁心沉默了挺久,最後冷笑一聲,轉身走了。藍允漣向幾位颔額,也不再留。

她在船尾甲板上叫住仁心。

“對不起,藍小姐,”仁心以為她要是說剛才的事, “我實在無法直視那幾個披着文明外皮的野蠻人。”

然而藍允漣蹙着眉心,問: “你看到屠淵殿下了嗎”

“沒有,”仁心也皺眉, “我也想問您……”

內燃機發動聲打斷了對話,快艇已經駛向遠方。

“屠淵殿下冥,冥王!”仁心從船舷探出身去,擡起手使勁揮,扯着嗓子喊, “冥王,請您回來!您做什麽去冥……”

藍允漣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藍小姐,這不行啊,這不對啊!”仁心說, “屠淵殿下是要……抛棄鋼牙號嗎”

“嗯,”藍允漣抿着好看的唇,露出了微笑,問, “為什麽不行呢”

“他擔心藍刺,想去找,我知道。”仁心圓圓的臉上冒出了汗, “那也需要報備行程,尤艦長知道嗎”

藍允漣示意仁心,順着她指尖的方向,金帆和石棋正無語望天。

“連他們都被震驚到了,仁醫生,你在期待什麽屠淵殿下的事,我們本就無權幹涉。”藍允漣輕聲細語, “你真的覺得屠淵殿下最在乎的是鋼牙號嗎”

“那,”仁心擦了擦鼻尖上的汗,問, “現在怎麽辦”

波浪不斷地拍打船身,藍允漣望着海面,在粼粼波光中閉了閉眼。

“一切照舊運轉,”她說, “繼續協助海底戰士們進行勘探,等待冥王和藍刺歸隊。快艇上都有定位儀,如果他們傍晚還不回來的話,就派搜尋艇跟過去。”

仁心沉默稍許,問: “他們會主動回來嗎”

藍允漣說: “我不知道。”

***

夜裏風浪大了起來,快艇劇烈搖晃。今晚沒有星和月,天下海上一片漆黑,屠淵仿佛身處遠古混沌。

他已經脫離鋼牙號一天一夜了。

屠淵站在整艘船的最前端,再次說: “小魚。”

等待他的只有鹹濕的氣息和獵響的海風,水天一色,黑得像是縱橫無垠的深淵。小艇起伏在這裏,被無懈可擊的漆暗完全包裹住了。濤聲不息,屠淵覺得自己陷入了海浪的圈套,他感受不到任何溫暖,也沒有希望,他仿佛回到了燈塔監獄。

他其實沒有擺脫過去七年裏的那個屠淵,他還是一樣無能,自私,渾身是傷。海洋就是他的玻璃牢籠,他不知道愛人在哪兒,他無法成為太陽,失去了他的小魚。

屠淵不笑的時候像石雕,屠淵和滄餘分開的時候像屍體。

在極遠的地方,海天交接處,一條猶如裂縫的光正在出現。

黎明就要到了。

屠淵逐漸能看清大海,水面顏色凝重,像是存放着久遠的歲月。大海仍然在酣眠,鼾聲如雷。風像是收到的光的刺激,越來越大,巨浪撼晃着小艇,冰冷的海水撲上甲板,打濕了屠淵。

再賭一次。

屠淵想。

就一次。

他像是被蠱惑得欲罷不能的病人。

“你說我是你的太陽,你還說海底沒有光。”屠淵扯動着已經喊啞了的嗓子,他說: “我來了,小魚。”

他矯健地翻過欄杆,縱身躍入大海。他游出一段距離,然後放棄了動作,任由自己沉向海底。

海水的藍來自天空的顏色,下沉一段時候後,迎面而來的只有潑天的黑暗。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到,屠淵覺得自己正在和這片海融為一體。這是一種寧靜的吞噬,殘忍的包容。

屠淵仍在向下沉,他要窒息了。

柔軟的雙手托住他的身體,深海的水波推在頰面,那是滄餘的氣息。

“不要掙紮,”滄餘在屠淵耳邊說, “放輕松。”

“感受你的身體,它正在浮起來。在海洋中漂浮……這是人魚才有的快\\感。不要試圖反抗,把你的身體交給大海,壓在你身上的沉重海水會變得奇異的舒适。擁抱這樣的大海,它會帶你去有空氣的地方。”

“越是靠近水面,光芒就越耀眼。不要着急,你要做的,就是一動不動地眺望在水中搖蕩的太陽。”

原來水底的世界并不黑暗。

像是隔着琉璃,或者某種光屏,藍,白,黑,光,影,一切都那麽不真實。這裏既不晴朗也不陰郁,因為這是一個擺脫了所有修飾的世界。在這裏,黎明可以永恒,傍晚也永恒,取決于你怎麽看它,或者想要什麽。陸地上的一切都已經逝去,融入幻覺,讓身體飛起來,這就是潛在海中的過程。

在這裏,所有的色彩和形态都會産生變化。人類的法律,約束,道德在這裏不起作用,人類的貪婪,兇狠,科技在這裏也無從發揮。沒什麽能帶走,也沒什麽可堅守。海底是一個善惡交融的世界,一切的悲哀,痛苦,堅強,回憶,在皮膚被完全浸濕的那一刻都失去了意義。

本性從胸中湧出,屠淵努力感受。

屠淵感到很快樂。

他伸出手,擁抱住滄餘。

“恭喜你,”滄餘反握住他,說, “你已經回歸最原始的狀态。”

兩個人破出海面,屠淵大口喘\\息,滄餘一直沒放開手。被深藍的世界包圍着,他們靜靜地相擁。

在廣闊,蒼茫的海面上,只有他們兩個人。透徹的陽光正在擴散,肌肉裏湧動着歡喜和自由,讓人情不自禁地在大海中雀躍。

他們狠狠地親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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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底煙囪通常位于海洋的中脊系統,形成于海底火山活動,在海底噴發熱水和礦物質,可達到數百攝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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