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望山(二)
望山(二)
到當扈國之後,我得到的待遇出乎意料的好。
我本來想着随意在民間尋一處宅子住着就行,但是瞿姜卻把我帶入了宮中。所居住的宮室更是相當華麗,一應餐食、用具也是比照着王侯規制來的。
我總有種在蹭吃蹭喝的愧疚感,自然也就無法心安理得地全然沉浸在這種堪稱“糜費”的生活中,總是在想方設法打聽一些事情。
說是打聽,卻根本不用費什麽心思,也犯不着拐彎抹角,瞿姜絲毫都沒有要瞞着我什麽事的打算,她還派了個叫霧岚的小姑娘過來跟着我貼身伺候,也答疑解惑。
凡我有疑問,霧岚都會事無巨細地為我解答。
我問完些日常的禮俗習慣後,盡量以一種不使雙方尴尬的口吻道:“瞿姜,到底是誰啊?”
“閣下不該直呼我們大殿下的名字的。”霧岚提醒道。
她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樣子,說話卻并不是那種嬌柔的口音,中氣還挺足,估摸着多少會些功夫。
“大殿下?”我倒是第一回聽別人這樣稱呼瞿姜,回來的路上,随從們都喊她“主上”的。
“您問的人,正是我們長公主殿下啊。”霧岚難得敢擡頭看着我,她眼神中流出毫不遮掩的疑惑,“您一直不知道嗎?”
“雖然知道她是皇室中人,卻未曾想到地位如此高。”這是實話,我以為至多也就和師父一樣,出身旁系,享有郡主的名號。
“長公主殿下可是我們未來的國君呢。”霧岚很崇拜地道。
“嗯。”這一點我倒是不意外,當扈國和永翼國一樣,都是可以由長公主接任王位的。唯一不同的就是,在永翼國,兵權常常會落在世族的手中,長公主能完全掌控的只有禁衛軍。而在當扈國,全國軍隊皆只聽命于長公主。
我想起之前讀關于當扈國的書時看到過,當扈國皇族繼承了神獸當扈的血脈,并以此為國名,但到底只是觀覽到,并不能确認,便也想借此機會問問。
不待我開口,霧岚卻接着上文道:“大殿下的登基典禮,應該就在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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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是在說笑:“這麽重要的事情,她怎麽不和我說一聲?”
“正要來的,看來有些晚了。”瞿姜卻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手中還拿着金色的卷軸。
霧岚和其他人趕忙下跪行禮道:“見過大殿下。”
我得知了瞿姜的真實身份,又見到身邊人都行了大禮,一瞬間便也想效仿他們,向瞿姜行禮,但是學得慢了一些,正琢磨着跪下去的時候哪只膝蓋先着地,就被人扶住了手臂。
“不必。”瞿姜對我說完後,又擺擺手讓其他人起來,“無事便先退下吧。”
她将卷軸遞到我手裏,“一直想邀請你,不知可賞臉否?”
我連忙雙手接過,“殿下盛情,卻之不恭。”
瞿姜聽我喊她殿下,流露出一絲不滿來,“我不是同你說過,你就按以往的樣子喊我顧菟就好嗎?”
我道:“禮不可廢,我是你帶回來的,若是這沒規矩的稱呼讓旁人聽了去,總歸是……”
瞿姜用眼神打斷了我,她直視着我,帶了些安撫和誘哄的味道,喚道:“阿泱。”
想不到她第一次正經稱呼我,既不是喊我大名,也不是喊我“半夏”。
雖然之前從未有人這樣喊過我,但是當這聲“阿泱”落在耳畔時,我卻如同被順了毛一樣,渾身上下都覺得熨貼,她說什麽,我也只覺得可行了。
“好。”我如她所言,喊她道:“顧菟。”
瞿姜伸出手來,似乎想要揉我的發頂,最終卻只是替我捋了捋歪斜的碎發,“明日辰正,大典開始。卯時三刻,我會安排車馬接你去大殿。禮服一會兒送過來,你今晚早些休息。”
我點點頭,又道:“好。”
她只來得及問我幾句最近好不好,便又匆匆離開了。
我知道瞿姜最近确實很忙,卻未曾想過是在準備登基大典這樣重要的事情,還一度以為她總是沒得什麽空閑同我說話,或許是後悔帶了一個麻煩回來。
今日,她能抽空來看我,還邀請我明日去大典,我是真心高興。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路盡頭許久之後,才回神往屋子裏走。
我斜倚在窗邊,借着夕陽,打開卷軸。
用的是當扈國上好的瀚縣紙和極為有名的曩城墨,淡淡的香氣從紙面上散開來,字也是極具風骨。可是寫得卻不什麽公文,是個正經請柬。
開頭兩個字是“阿泱”,看來這是瞿姜親自寫的。
我正看着,沒料到霧岚突然進來給我送茶,我趕忙将卷軸往身後一藏,用完茶、等霧岚退下後才繼續展開來看。
我覺得我的臉有些燙,不知是不是方才動作太急了。其實現在回想起來,我也不知道我藏什麽。但是總覺得這是我和瞿姜之間的事情,不想叫別人看見,哪怕是親厚待我如霧岚也不行。
師父素來喜歡月白或竹青色,我卻沒什麽特別喜歡的顏色。送過來的禮服雖自然是沒問過我的意思的,但是選色卻正合了我的心意,以方才瞿姜所着的牙白色和和黛藍色為主,還有就是我素日裏慣常穿的绀青色。
雖然淡雅,卻也不失莊重大氣。
上身之後才發現,裙擺上居然有鵸鵌的紋樣。
我并未迷失在霧岚的稱贊聲中,反而有些沉湎于瞿姜的這份用心。
帶着對瞿姜的感激,我第二日起得很早,第一次由着霧岚領着人給我化了個全妝,還塗了口脂。
我并沒被直接帶去大殿之上和群臣一處,而是被領着拐去另一條道,進了大殿後頭的偏殿,也就是下朝後暫供休憩之所。
瞿姜正坐在裏頭,背對着我。
她穿了一身正紅的禮服,披風是赤金色,極為貴氣。
我都已經邁進門了,卻突然有些膽怯。雖然宮中諸人都敬稱我一聲“閣下”,但實際上,我的身份是有些尴尬的,既無官也無爵,更不是什麽隐逸名士。
歸根結底,我不知道我是用什麽身份來的。
瞿姜通過銅鏡,見我在門口,問道:“怎麽不進來?”
我斟酌道:“就在這裏賀你一聲可好?我不好去前庭的吧?”
瞿姜輕笑,“親自寫了請柬,又親自給你送去,阿泱,你匆匆來又……”她邊說邊回頭,看到我今日化了妝,忽地眼中一亮,該是原來要說什麽都忘了。
她道:“之前欲任命你為大将軍,你卻婉拒了我,前朝之地固然不好給你排位置。不過,現在其實也不遲?”
我搖搖頭,“愧不敢當。”
她輕嘆了口氣,沒再繼續要我做領職,起身示意我跟着她來。
我這才發現,這偏殿和大殿本是一體,中間只隔了一道梨木屏風,不過朝兩個相對的方向開了前門和後門。
她帶我走到高大的屏風之後,背對着殿上待命的群臣,輕聲說道:“你若在此處,他們看不見你。”
我懂她的意思,卻不明白她如此做的原因,雖然是過命的交情,但是卻也不至于此:“為何待我這般好呢?”
“你可以當作,當扈國未來有所托,我亦然。”瞿姜誠懇道,“且今日登基,一生一次,我不願你錯過。”
我一是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二是心中也有些想看着她登基,便點頭答應了,“好,我願在此賀你。”
事實證明,我留下是對的。
透過屏風的空隙望着瞿姜從遠方走來,我第一次覺得她不僅氣質非凡,還有一種讓我移不開眼的能力。
無關風月,我就只是想多看她幾眼。
竟是片刻也不忍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