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葉律(一)

葉律(一)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床榻之上。雖然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使得上力氣,但是傷口卻都有被悉心處理過,疼還是疼,比之前卻好了太多。

因為周遭環境太好,身下墊着厚實的軟墊,還被一人擁在懷中,我便猶然以為仍是在夢中。

我原以為入夢的會是陸珷玞,可是看到輕輕護在我腰側的手,這明顯是瞿姜的。

“顧菟?”我難得睡覺能夠有個不錯的夢,所以心情頗好,便也沒刻意想要惹她不高興。

再說了,反正是在夢中,不怕她追究我不敬。

“在。”果不其然,瞿姜非但沒追究,還應了我一聲,“阿泱,好點了沒?”

“好?”我笑着說:“是個好夢呀。”

等到我徹底清醒過來,我才發現,這哪裏是夢?

我本人是真的靠在瞿姜的懷中,她也是真的一直在竭盡溫柔地哄着我。

是哄吧?

畢竟她時不時就要問我一句:“痛不痛?”“渴了嗎?”“可是做噩夢了?”得到我的回應,才能稍微放下心來。

我竟然是真的回來了。

我有心逞強,卻無力起身,只能繼續半縮在瞿姜的懷中。

她見我眼神清明,問道:“醒了?”

我“嗯”了一聲後,問道:“陸珷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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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瞿姜皺眉看着我,有些不大高興我一醒來就問陸珷玞的情況。

“沒事……”我不想再和她置氣,“臣就是随口一問。”

瞿姜道:“她不在。這裏是當扈軍營,你且放心。”

我問起陸珷玞并不是怕她要對我怎麽樣,也不是我想要對她怎麽樣,而是想知道我是怎麽樣從她那兒回來的。

我開始還以為瞿姜不會過來的,若是過來也定是來鐵面無私地問責于我的。畢竟我這主帥當得可是過于冒險、毫不負責。

但是她今日态度這般好,倒是讓我有些莫名地大膽,本不會借她之口探聽的消息,這次倒是想聽聽她怎麽說。

“臣是怎麽回來的?”

瞿姜看了我一眼,不滿地道:“阿泱,你一定要和我如此生疏客氣嗎?”

我立即改口:“我是怎麽回來的?”

她輕描淡寫道:“人質兌換罷了。”

我道:“兌換?換了誰?”

瞿姜道:“是誰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若是俘虜了對方的一員猛将,可真不值得做這個交易。

瞿姜道:“古往今來,本當如此。”

陛下都這麽說了,我也沒有別的話好反駁了。問完我自己,我也順便問了一下她:“那陛……那顧菟,你為何在此?”

瞿姜道:“軍中主帥不在,對面大軍壓境,于情于理,我都該來這一趟。”

我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更多的其實是遺憾。

她說我客氣疏離,可是她自己不也是公事公辦嗎?

雖然不必像陸珷玞那樣花言巧語個沒完,但是偶爾、稍微、哪怕一次,讓我知道她對我并不完全是“君待臣以禮”都不行嗎?

她騙一騙我,怎麽就那麽難呢?

說是“想來助你”,甚至只是一句“過來看看你”,又會怎麽樣呢?

雖然沒有撕破臉或者陷入冷戰,但是我們最終也算是不歡而散。她叮囑我好生休息,我也回敬,讓她切末操勞過度。

但是她一出我的營帳就匆匆去了中軍大帳議事,我也是随即起身,根據之前所見和腦海中的記憶,開始畫陸吾國營區分布圖。

三日來,我們都這樣。

說不痛不癢的話,讓各自好生照顧自己,卻又瞞着彼此勞心勞力。

倒也不能說瞞,畢竟我知道她不會懈怠,她也知道我絕不可能安心躺着。

只是我們都恪守着那條線,誰也沒有主動率先跨出那一步,以更親密的身份去敦促對方乖乖聽令。

第四天清晨,我去喂馬。我雖然時常不舍得讓寄望随我上陣,但是卻次次将它帶在身邊,好吃好喝地養着它。

回來的時候,我路過瞿姜的營帳,在随行的隊伍中看見了一位有些特別的姑娘。

她的發飾打扮,頗像那時候在冀望山上的我。

我恍然還以為這是我的錯覺,是我太想回到那段時間,便憑空捏造出一個我來,放在瞿姜身邊陪着她。

可是她是鮮活的,也是與我不同的。

她比當年肆無忌憚喊“顧菟”的我,更為“猖獗”。

看她口型,她喊的竟然是——瞿姜。

瞿姜也沒生氣,反倒是笑着回應她。

我說不清那一刻內心中到底是憤怒居多,還是失望居多,抑或是抑郁得解的釋然居多。本想轉身就走,但是到底還是忍不住,向旁邊的人打聽了一下。

原來,這位随行的姑娘,是當扈國西北角歲山上的人。

但是除此之外,大家對她一無所知。姓名,年齡,如何同瞿姜相遇,又是為何在此。

這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瞿姜的獨占欲很強,她從不希望她心中重要的人被其他人探查得太明白。

我有些想和這位姑娘對談上幾句,自然不是為了證明我在瞿姜處的與衆不同,更不是想要和她“按資排輩”、明确一二何謂“先來後到”。

我只是想問問,她的山有沒有見過我的山。

但是我剛剛邁出半步,卻又覺得自己有病。

山與山本就不相見。

我嘆了口氣,還是決定不打擾瞿姜和這位姑娘之間的事情了。正準備回去的時候,我看見瞿姜朝她走過去。

但是瞿姜中途打止,該是發現了我。

“……”

相顧無言片刻後,我率先轉身離開。

“當扈國軍營的地圖,我還沒有畫完呢。早一日畫完,也好早一日派上用場。”

我喃喃出聲。

為的就是以防萬一她問起我為何匆匆離去,這邊的士兵不至于一無所知,又惹出誤會來。

不過也許,她根本不會問起。

我看了看軍營,私心決定,等戰争平息後,真的得找個機會離開了。

回不去冀望山,随便尋處山也好過每日繼續在刀兵戾氣中過活。

我從來就不喜歡習武,更不喜歡戰争。

我畫完圖後,小憩了一下,夢到陸珷玞給我送信來。

說她深思熟慮後,還是覺得和我在一起很可行。若是哪天我厭倦了,她可以帶我遠走高飛。

雖然是夢,但是真實的就像是我與她切實見了面一般。

醒來之後,我回想起夢中一切,覺得荒唐又可笑。

我們中間,注定隔着血海深仇。

就算是夢,也不該發生點什麽。

我還是一個人比較自在。

即使為天下客,也該尋個自己的居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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