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席覺在心裏盤算,這樣就對了,席姜一個十多歲的年輕小姑娘,在蜜罐中長大沒經歷過他所經歷的,就算心智再成熟,眼晴也不會騙人,還不懂掩飾。
在察言觀色上,席覺天生異于常人,除非頂級腹黑者,但凡沒藏好露出一絲可尋之跡,他都能一眼參透。
可惜的是,他如此有把握,卻在席姜轉身離開之際,看不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猶豫。
席姜是有被席覺暖心到,也覺自己對二哥不太公平,一股沖動想讓她坦誠以對,告訴二哥她是因為怕比之四哥冷落了他,是看中了他的本事想用恩情親情把他永遠拴在席家……
但她最終忍住了,四哥的死裏逃生不算,二哥是唯一躲過大禍活下來的席家人。無論他與席家有沒有血緣關系,以宋戎趕盡殺絕的狠勁都不會放過他,他若不跑也是死定了。
所以,他能活下來全憑他自己,也足以窺見其心思之深,謀略之久,這樣的席覺讓席姜感到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為上一世她與席覺沒什麽交集,對他本就不了解,熟悉是因為她在宋戎,甚至是太後、武修涵身上都看到這樣的特質,而她在這些人身上都吃過虧。
吃過虧就要長記性,所以席姜猶豫了,并最終什麽都沒有說,把坦誠相見的沖動壓了下去。
亂世中,就連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句話,只有後半句是對的。再看看吧,再看看。席姜緊了緊手中的兩個瓷瓶,又去忙了。
戰後第三日,重新編隊的潛北軍從四造出發,滿載而歸。
當初他們從西門出,如今也從西門進,離家越近,各人的底氣越弱。席姜注意到,就連兵士都有些垂頭低腦,哪像凱旋,倒像是吃了敗仗。
可她也沒有辦法,畢竟父親才是潛北的一家之主,沒得到大家長的首肯,嚴格說他們算是偷跑出來的,任誰都不心虛。
好在是戰後歸家,并不需要她給大家鼓士氣,他們虛就虛吧,只要她不虛就行,待看到父親不會責罰他們,自然會安下心來,下次還敢。
況且這次出征,席家願意與否都已站上舞臺,席家內部不變也要變了。
席姜在腦中一遍遍地過要與父兄所談重點,就見近在眼前的西門,大門敞開着,有隊伍列隊于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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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姜與席覺席銘互對了眼神,席銘道:“停!原地警戒、等候!”
席姜道:“杜義,去看一看,小心。”
沒一會就見杜義搖了黃旗,前方是安全的,但席姜還是等到杜義歸隊聽他親口所說:“禀主将,是大人,帶隊迎接咱們的。”
大衛未倒時,席兆駿得了個虛銜,所以屬下皆喚他為大人。
席姜有些吃驚,席銘倒是裂嘴笑了出來:“這下好了,肯定挨不了家法了。”
回頭對大家道:“你們也不用怕了,回去等着好酒好宴,論功行賞。”
行到西門,果然見席兆駿與席亞,就連不常出屋的席奧也來了,他們帶着留守兵士與席家家奴們,在列隊歡迎。
席姜心中聊慰,父親與兄長終于做出了正确的選擇,且這個時機行此舉動,可謂鼓舞士氣,有利團結,不寒人心,甚好。
席兆駿眼裏好像只有女兒,一眼就看到席姜額上的傷,什麽都沒說,也顧不得家去,回手就給了席銘一巴掌:“怎麽照顧妹妹的。”
席銘生受了,一聲都不敢吱,席姜馬上道:“爹爹,四哥也傷了。”
席兆駿看向席銘:“我看他挺皮實,傷哪了?”
席銘搖頭:“算不得什麽傷,崴了腳。”
席兆駿哼了一聲,又去仔細察看席姜的傷口,只有席亞微笑着轉向席覺:“你可安好?”
席覺回他:“大哥莫擔心,我也沒有事。”
席兆駿這時也過來拍了拍席覺:“好樣的。”
一行人熱熱鬧鬧回了席府,一家人圍在中堂內,開始講述這幾日的詳細情況。
說到宋戎,席兆駿道:“他要來賀喜,咱們打開門歡迎,若是不懷好意,自然也不會放過他。”
席亞道:“父親說的是,想來我們與良堤一向和平相處,井水不犯河水。
席姜皺了眉:“這次我們搶了他的四造,焉知後面不會再與他相争。父親與兄長要面對現實,井水不犯河水只是暫時,咱們與良堤的關系要重新定義。”
一向沉默的三哥席奧道:“兩家的關系無外乎兩種,要麽結盟,要麽各自為王,想來兩邊都知道現在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席姜沒說話,但她知道宋戎不可能與潛北結盟,在整個征服天下的過程中,宋戎從不與人結盟,他要的是歸順與臣服。
願歸順編入良堤軍中的,他不吝錢財與賞賜,甚至當初明明他可以只與潛北聯盟,不用結姻親,但他寧願娶她,寧願把他自己賣給她,換來了席家的一萬六千士。
對于不肯歸順的,他會視情況,或先放任不管或下狠心打服對方,總之他從不給別人與他并肩的機會。
以目前的局勢看,宋戎雖然領先了潛北幾步,但他自己也才剛剛起步。各占山頭,互相掣肘,應該是未來一段時間潛北與良堤該有的關系。
至于他在城下說要來潛北親送賀禮,當面祝賀,不過是上門來達成共識的。
真想給他擺一場鴻門宴,報了上輩子的仇,以了心願。但是席姜知道不能,現在還不能,她重活一世不光是來讓惡人得到報應的,她還要好好活着,帶着全家好好活着。
若能平掉遺憾,抹掉郁憤,獲得內心的安寧平靜就更好了,不枉她重新來此一遭。
這時,有下人來報:“關管事求見。”
關寧是席姜院的,他這時來做什麽,連席姜都想不通。叫他進來,只見其身上覆着粗麻繩,進到屋來就跪下了。
席兆駿看了席姜一眼,席姜搖了搖頭,就聽關寧道:“奴本一介家奴,奴籍尚在家主之手,但卻壞了規矩,不得家主令擅自離府,請家主責罰。”
席姜這才想起,關寧與出征的兵士不同,他是奴籍,是席家的家奴。
前朝大衛對家奴的規訓極其嚴苛,家主是天,且握有家奴及其妻兒的生殺大權,甚至一本奴律截斷他們所有後路。
現雖大衛已覆滅,但舊制、習慣仍在,身為家奴若是違背主人的意願,那是天大的罪過,家主可随意處罰,天經地義。不止前朝大衛,往前倒三朝都是這樣的規矩。
就算文書上寫有,家主可放奴籍,但這種情況微乎其微,基本等同于無。如雙臂被斷戰死沙場的顏繁,死前都沒有脫奴籍,是宋戎看在他軍功的份上,在他死後才解了他的奴籍。
另一位阿擡,直到問鼎寶座,宋戎才有意論功行賞脫他奴籍,宋阿擡并不是被皇上賜了皇姓,而是他本來就是家姓奴,這就是他為什麽總忍着顏繁,因為他的身份比顏繁還要低一等。
阿擡謝絕了宋戎的賞賜,只因當年阿擡身有天殘,若不是宋戎出手救他,他早就被羞辱折磨致死。是以他堅持不脫奴籍,還卸掉大将軍之位,最終入宮為侍。
在宋戎統治的大閏時期,廢除了奴律,他還讓阿擡不再以奴自稱,雖阿擡有時會忘記。這就像家奴制一樣,雖不再有嚴苛的奴律管着,但具體到各家,就是一家一個規矩了,厚道人家的家主在管理家奴上寬松了很多,嚴苛一些的家主,還是按着舊律來。
席姜是大閏的皇後,當初廢除奴律她也有參與,正是因為她的支持,才讓宋戎大刀闊斧地剜掉了這個前朝腐律,預示着他統治的時代正式到來。
席姜把奴律這茬忘了,現在想起,當初她讓關寧陪她一起走時對方的表情不是驚詫,是驚恐。
這位老管事知道自己需要他,默默在心裏背負上家奴違背家主的罪過,還是跟着她去了。只是那時他就打定主意了吧,完事後自捆其身來請罪。
席姜馬上起身,欲把人先扶起來,但關寧躲開并不起來。
席姜知舊朝奴律已深入老管事的骨髓,她只得從另一角度道:“關管事并不是家姓奴,況大衛都沒有了,何來壞了規矩,父親說是不是?”
關寧直搖頭,大衛雖然沒了,但奴律還在啊,且家主仁厚,對他及家人不曾苛待,無論他如何事出有因,還是壞了規矩。
席兆駿當然沒有生關寧的氣,他還要感謝他的忠誠,對席姜的忠誠。
他道:“把你遣去待香閣,你的家主就是五姑娘了,你為主做事,何罪之有。”
一句話說得關寧楞住,席姜見機把他身上的繩子解開,把人扶起來。關寧馬上沖着席姜行了叩拜大禮,認下了新的家主,謙卑地表了忠心。
席覺全程沒有說話,像看戲一樣看着席兆駿父女與關管事的這一幕,覺得甚是可笑。
有多可笑呢,有他一會還要去扮演可靠有愛的兄弟,知恩懂禮的兒子可笑嗎。
一場插曲,該談的也談得差不多了,席兆駿讓出征歸來的三個孩子下去休息。
此刻的良堤城,宋戎已掌握了四造之戰的全部細節,最讓他驚訝的是,席姜竟是此戰的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