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楊至對阿擡又是一通說, 說他不會反抗可以把整個甲上城送給宋戎,只要不危及他和他家人的性命,讓他什麽都不帶地離開甲上都行。
阿擡不理他, 只說:“你家人不會有事。”
楊至開始還點頭, 忽然臉色一白不動了。
阿擡找地兒休息去了,不再理他,楊至卻後知後覺地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在說, 只有他是活不成的。
第二日,席兆駿帶着兒子女兒, 以及全部兵士列隊城下, 一副随時攻城的樣子。
出發前, 席姜附在席兆駿耳邊說道:“爹爹可以這樣說……”
席家人一列停在昨日席亞所停位置, 這是安全的射程位置。席兆駿說了一番與席亞無二的話, 這次沒有冷箭,但城門上依然都是衛兵, 擺出對峙的架勢。
席兆駿忽然提出質疑:“怎不見楊大人,難道城中已被賊匪所霸, 楊大人莫不是已被你們劫持甚至殺害?甲上百姓也處在水深火熱之中?若是一個時辰之內再不見楊大人,即刻發令攻城。”
這樣說的好處是,楊至若沒來,攻城有了理由,楊至若來了, 可以與之對話繼續勸降,或者探探他是否還有隐情。
沒過多久, 楊至就來了。
阿擡是與他一齊爬上來的,在上面最後一階, 快面露面前,阿擡最後提醒了楊至一句:“楊大人知道怎麽說吧。”
楊至回頭:“我家人真的會沒事?”
這次他沒有問自己,阿擡認真道:“我可以保證,只要你按督主說的做,你家人一定沒事。”
楊至也不知為何,他看着眼前這位冷面殺手一樣的良堤親衛,竟是十分相信他。可能也是因為不信又能如何,良堤的宋戎,潛北的席兆駿,哪一個他都惹不起,本想着只要他這小小的甲上被人看上,無論是誰,他都會開門相迎,雙手奉上。
不想天不遂人意,如此卑微的請求都不能滿足,自己還會在事後被殺掉滅口,此刻唯願宋戎說到做到,饒他家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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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擡不能再往前走了,他隐身牆側,暗中注視着楊至,一把短刃在他手中轉了一圈,沒入掌心,時刻準備着,若楊大人要說什麽不該說的,他即刻飛出手中利刃了結了他。
席兆駿看到了楊至,他說:“楊大人,衛朝已亡,你的堅持毫無意義,不過徒增傷亡,你這是何苦。”
是啊,這是何苦呢?當然是因為身不由己。楊至長出口氣,上前一步,似根本沒看城外大軍,而是雙手負在身後,仰頭看天,語氣悲壯地道:“大衛是亡了,但天下也不是你席家說得算的,我為甲上縣丞令,對上忠君對下愛民,”
“楊大人!”席姜忽然出列縱馬朝前一步,高聲打斷了楊至。
“天下自然不是我席家的,但平定亂世,還百姓清平天下,我輩有責。如潛北席姜,願追随宋督主。”
楊至一楞,席家人也一楞,阿擡的刀緊了。
楊至終于肯注視城下大軍,他問:“你是何人?”
席姜:“我就是潛北席姜,席兆駿的女兒。”
“你為何要追随宋戎?良堤與潛北……結盟了?”楊至剛問出這句,阿擡的刀出手了。
下一秒楊至捂着脖子,他剛才已意識到,宋戎騙他,宋戎不可信,但他慢了一步,此刻只能瞪大雙眼,張大口,卻一個音都發不出來,死都閉不上的眼晴裏,看到了夫人看到了一雙兒女。
楊至一倒下,城上守将大叫:“大人,大人!放箭放箭!”
局勢一下變得混亂,城上守衛這是把楊至的死算在了潛北軍頭上,來不及解釋了,席姜與席覺幾乎同時撥出了配劍,同出聲同策馬:“殺!”
二人一邊躲避着從城牆上射下的亂箭,一邊帶頭沖在了前面。身後席奧喊道:“我軍未放一劍一矢,甲上城中有變,楊大人被歹人所殺,攻下甲上,解救甲上,投降不殺!”
楊至一死,守軍大亂,城門幾同大開,城牆上兵士也只是出于自保本能地射出了一箭,聽到席奧所說,心裏一猶豫手上就糾結了,第二箭搭上卻沒有射下來,這給了潛北軍機會,眼見城門就要攻開。
席兆駿緊緊跟着前面的席姜,他注意到二郎與她并駕齊驅,兄妹二人對彼此一點看顧都沒有,他們好像只是互相信任全力合作的并肩戰友。
在戰場上這樣做一點問題都沒有,但席兆駿做不到,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席姜身上,席姜的果敢勇猛讓他震驚,他終于知道,四造之勝不是因為有人護着她,也不是因為她運氣好,她是合格的主帥。
阿擡依然隐着身形,從城牆階上躍到屋檐之上。
與此同時,城門已開,席姜與席覺依然是沖在最前面,甲上軍一邊後退一邊揮刀,無心再戰,眼見這場戰鬥剛開始就要結束了。
“二哥!”席姜脫口而出的同時,她朝席覺撲了過去。
席覺并未察覺到任何危險,忽然被席姜撞過來,他先是眼前一暗,下一秒就被撲下了馬。
他毫不猶豫地抱緊懷中人,筆直地仰了下去,後背着地,“砰”地一聲,激起飛揚塵土。
他聽到席姜痛苦的一聲悶哼,摟住她的手感受到了溫度,是溫熱的血。
席覺一下坐起,雙手扳着席姜的肩膀,她額上有汗,眼睛一閉,頭砸向席覺肩膀。
席覺感受到了肩上的重量,她的側臉她的頭發貼着他的側臉與側頸。他如被點了定身咒的神塑,一動不動,僵住了。
席亞發現暗箭端倪,縱馬追去,席銘跟随。席兆駿與席奧保護地上的二人,好在甲上軍陸續投降,戰鬥基本結束。
“去城裏找大夫!”席兆駿跑過來,想把席姜抱起來,席覺忽然驚動,沒有松手反手抱緊席姜一躍上馬,朝城中奔去,動作一氣呵成。
席兆駿被席覺撞得一踉跄,也騎上馬跟了上去。
阿擡不明白自己是怎麽失手的,明明那個督主口中的強大之人,并沒有發現他,沒有察覺到危險即将降臨。
不應該的,不應該的,他明明成功了,那一箭毫無問題,他明明是成功的,可為什麽被射中的卻是五姑娘。
阿擡已無法思考席姜是怎麽發現的他,他只一遍遍回憶,他那一箭有沒有射到要害。
正因為他思緒紛亂,才給了席亞機會發現他。
阿擡打起精神,一路躲閃奔逃,從他被宋戎救起成為家奴,他再沒有這樣狼狽過。
他終是甩掉了席亞等人,宋戎還在等着他,等着進甲上,等着去結盟,等着去見席姜。
宋戎帶人駐紮在甲上西側林山後,他在等阿擡。只要阿擡按時回來,他應該就是成功了。
但阿擡回來的晚了,且神色不對。宋戎不說話盯着他看,阿擡直接跪下請罪:“奴婢失手,席家二郎被五姑娘所救,五姑娘替他受了那一箭。”
宋戎瞳孔散了一下,似沒聽清阿擡說了什麽。
“你再說一遍。”
阿擡又說了一遍,宋戎給了阿擡一鞭子,駕馬狂奔。
甲上不大,城中只有一家醫館,醫館倒是很大,足有兩層。為方便大夫行醫,加上傷者不宜移動,席姜被安置在了醫館二樓的廂房中。
“可追到了?”屋外席兆駿問席亞。
席亞搖頭:“沒有,不是一般的高手。”
一門之隔的屋內,席覺聞言擡起眼來,像一雙淬滿了毒的蛇之眼。待他轉頭看向紗隔屏風時,眼神一下就變了回來,有焦慮有擔心也有茫然。
屏風的另一邊是趴躺在床上的席姜以及醫館大夫家的女兒,她也是一名醫女。
像今日這樣傷者是年輕女子的情況,正好由她行醫看診處理傷口。
與席覺站在一起的是醫館大夫,他一邊聽着他女兒對傷口以及症狀的描述,一邊時不時地提點指導兩句。
席銘想推門進去,被席兆駿攔住,席銘問:“二哥不也在裏面,我為什麽不能進?”
席兆駿:“你也跟你二哥一樣懂醫?別進去添亂,大夫還沒出來呢。”
正說着,門被推開,一家人圍了上去。
大夫讓他們安靜,然後才答:“沒傷到要害,失了些血已經止住,後面要注意傷口發炎的程度,發熱在所難免,前三天闖過去就大安了。”
席家人全都重重地松了一口氣,一窩蜂地湧進屋去。
屋中屏風已撤,醫女正與席覺說着什麽,見人進來退到了一旁。
席兆駿眼中只有床上的席姜,席亞向醫女客氣道謝,醫女回了他一禮。這些人雖看着尚算客氣,但畢竟是個個持刀打進來的,醫女悄悄退了出去。
席兆駿十分自責,他就不該慣着她,若這次堅持不帶她來,也沒有這一遭,但又想到,那豈不是二郎要挨上一箭。
席兆駿看着側躺着的女兒,她提前有防備,箭矢并沒有刺透,傷口只在後背,這幾日都不能平躺。
她眉心怵着,臉色蒼白,想來就是昏着也是疼的。
席兆駿恨不得替代了去,他蹲下拉着席姜的手,這個季節,她的手竟是涼的,席兆駿未語先哽咽,他一生要強,只在爹娘與夫人死時落過淚,此刻雖知席姜無大礙,還是心疼的想掉淚。
“父親,大夫說要靜養,您不用擔心,這裏有我,我會看着的。”席覺站在一旁道。
席亞:“二弟辛苦,有你在我們放心多了。”
席覺潛心醫術,他給家中每個人都看過病,有他看着确實更讓人放心,這醫館看着倒是大,但醫術誰也不了解。
席銘看着席姜那樣,實在憋不住了,咬牙切齒狠狠地罵了句娘,然後轉頭就走:“我去把他們都綁了,一個個審,看看到底是誰。”
“站住。”席覺叫住他。
席銘雖怵大哥怕他爹,但他最聽席覺的話,打心裏服他,兩個字就讓他站住不動了。
他回頭:“二哥,你別攔我,我又不殺降。”
席覺:“那一箭是沖我來的。”
席兆駿起身點頭,之前他一直緊盯席姜,那一箭确實是囡囡替他受的,但目标本就是他還是随機的就不知了。
席覺看了席姜一眼:“我們出去說。”
待到外屋,席覺道:“楊至的死很蹊跷,五妹故意提到宋戎,他很關注也很驚訝,可惜忽然就死了,否則我們或許能從他嘴裏聽到宋戎為什麽不直取甲上的真相。”
席奧:“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宋戎在搞鬼?”
席銘嘴快:“可他為什麽要殺二哥你?”
席覺:“一切都只是猜測,也許他的目标并不是我,是咱們席家的任何人都可以,只不過那時我與五妹妹沖在了最前面。”
席亞站起來道:“囡囡這裏就有勞二弟了,剩下的事要慢慢探查,但像四弟那樣沖動可不行,按原計劃,父親帶四弟回去潛北,甲上由我與三弟坐鎮,待料理清楚這裏的一切,囡囡也該好了,屆時我們一起回。”
也只能先這樣,潛北不能長時間沒人,席兆駿與席銘最後去看了席姜一眼,未多做停留率一部分部衆回去潛北。
席覺重新回到二樓廂房,他走到窗前,把一撚香放入香爐中,待到煙氣袅袅,席覺眼見着席姜眉目松馳下來不再輕怵。
他就這樣站在床邊,一直注視着席姜。
除卻他抱着席姜滿城找醫館時,他一直表現得平靜沉穩,但其實直到現在他心口還是激蕩的,裏面有東西在燒。
他不明白,他又不是她的親哥哥,且她掩飾解釋得再好,他二人心裏都明白,偏心就像六指,是天生的,改不了的。
可她沖過來時,一點猶豫都沒有。席覺疑心過,這是不是她的苦肉計,甚至他還疑到那名射箭之人是不是她安排的。
席覺知道自己可怖可鄙,他的懷疑毫無根據,可以說是無稽之談,可他就是這樣的人,從小到大沒得到過善意 ,就連一個抱着目的對他好的人都沒有。
席兆駿收養他,那是他投其所好攀來的,席亞席奧與他相處融洽,更多的則是客套,席銘倒是有些真心,那也是他從小引導特意付出換來的。
最令他想不到的,是這個從小逆反不服管教的席家小丫頭,在性命攸關時刻跳了出來,向他展露了真心。
那是什麽樣的感覺呢,他忘記了一切,知道了何為天地為之遜色。他明明及時出手,就有可能抓到放箭之人,可他做不到,那顆真心太軟太燙了,他得捧着,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他給弄丢了。
席覺重新拿過屏風,放到了屋中,他在另一側的長凳上一坐,目光垂下,耳中聽着席姜的呼吸聲,一動不動。
忽然他擡頭,然後站起來疾步去到床前,把手探向席姜的額頭,她燒起來了。
席姜感覺自己是不是又死了,好像又是中箭而亡。但這一次與上一世不一樣,她不想死的。
她救了二哥,當時沒想那麽多,可若就這樣死去,她有些後悔。
她把家裏人想了一遍,哪怕救的是總跟她打逗的四哥,她也不覺遺憾。可為什麽二哥就不行呢,血脈親情這個東西可真玄秒。
但電光石火之間,她還是撲了過去,沒有為什麽。
趁亂放冷箭的應該是阿擡,他最寶貝随身攜帶的青龍弓在那個角度正好閃到了席姜的眼。
青龍弓天生有一道痕,阿擡得了宋戎賞的彩甸,用其鑲內,以補其痕。席姜對此物敏感,每次見此弓都會看上兩眼,他們以為是她喜好此物,其實只是她捕捉到彩甸特有的華彩,沒人注意到的絲芒。
沒想到,這次竟靠此救下了二哥。
席姜眼前又出現了巨門,這次門上什麽字都沒有,她正欲上前大門轟地一下在她眼前關了。緊接着她就見到了老熟人,那位書生模樣的陰差,她上前理論。
席覺正要去給席姜配散熱湯,卻忽然被她拉住了袖子。
她閉着眼嘴上喃喃着:“別走,別扔下我,不要把我擋在門外。”
席覺忍不住開口:“何時把你擋過在門外,哪一次不都讓你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