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文明大裂谷

第4章 文明大裂谷

日光開始西斜，天幕上的直播還在繼續，江邊的所有人，都背對夕陽靜靜看着半空中的直播。

蠃魚和諸懷剛才還想跑回山海經號上，看看能不能把天幕關閉回收，卻被嫫川等人攔住了。同時又有一架大型飛行器開到江邊來，給議堂趕來的人送了一批語義解析目鏡，以便大家能看懂直播畫面下方彈出的公屏留言。

這是一場開在三萬年後某個網絡平臺的歷史假設類直播，主題是“當現代技術應用在古代”，直播間人氣不低，右上角實時在線人數顯示有三萬人，左下角不斷有網友評論彈出來：

【把這些技術全都上交給我政哥！】

【秦朝要是有現在這基建技術，祖龍早就統一全球了】

【咱這基建狂魔是祖傳手藝】

【好想立刻穿越回大秦，把世界地圖獻給祖龍】

【政哥要是還活着，我也不至于在這考四六級了嗚嗚嗚】

“啧，什麽玩意兒。”諸懷最先看不下去了，滿屏狂舔封建男帝讓她倒胃口，她撇撇嘴，轉頭四下裏張望，大家都在認真看着半空中的天幕，只有嫫川身後的兩個人，在不遠處緊緊盯着她們三個，提防她們趁機跑回山海經號上去。

她想了想，擡手捅捅旁邊的蠃魚，壓低聲音：“我估計是操控臺在迫降時進水了，得盡快拆下來，不然回收有可能會失效。”

蠃魚還愣愣地看着半空中的天幕，只感覺自己腦瓜子嗡嗡的，在其它時空暴露行蹤，任務內容外洩，這回去得挨多少處分？

直到聽了諸懷的話，她才回過神，回收的天幕一旦失效，又會投放回之前的時空，那這一趟徹底白幹，要是因為這次事故引發了別的時空異常……她搖搖頭，不能想了，再想下去該快進到鐵窗淚了。

她趕緊調整情緒，快走兩步來到嫫川身邊，諸懷和英招見狀也跟了上去，聽蠃魚和嫫川說起山海經號面板失控的事，請她派人配合她們拆卸操控臺。

嫫川也正在琢磨怎麽移置半空中的天幕和那架時空艙，剛才在議堂裏，她受任了時空調查組的總負責人，這還沒開始調查呢，資料自己送上門了。

對于天幕中的內容，她們還需要做進一步的信息梳理和分析，投放在江邊半空中實在是不方便。嫫川想，天幕投放的位置一定與那個時空艙有關，原本她計劃騰出一間停放飛行器的機庫，把山海經號移置到裏面，但是現在她有點拿不準這天幕的投放機制，要是因為移置時空艙把天幕弄沒了可不行。

聽到蠃魚說時空艙操控臺失控，嫫川立刻重視起來：“這個天幕對我們很重要，不能讓它失效。”說完回身叫上了幾個人，親自同蠃魚三人往時空艙走去。

現在的季節是暮春，江中水流平穩，許多鴨子在江面上成群結隊地漂着，吵吵嚷嚷，熱鬧非凡，而山海經號則靜靜地歪在江邊灘塗上，像一只擱淺的大鯨。

時空艙高兩米五，前寬後窄，通體潔白，因為大氣層摩擦導致隐身層起火，在表層留下了斑斑點點的燃燒灰燼，艙頭重力感應板和尾翼平衡板全都在空中失速時斷裂，加上迫降時的水流沖擊，艙體四周也有些微微變形，整個山海經號看上去十分狼狽。

她們昨天清晨剛一出艙就被帶走了，蠃魚都沒來得及細看時空艙的情況，她走到艙門邊，看着傷痕累累的艙體，心疼地輕輕摸了摸山海經號。

蠃魚正要擡手開艙門，諸懷突然想起個事來，攔住她：“等等，得先檢查動力艙。”

山海經號動力艙裏有一個小型核反應堆，連接着上面兩個沖壓式核聚變發動機，要是迫降導致動力艙發生核洩漏，需要先做無害化處理才能開艙門。

嫫川在旁邊聽她解釋完，擺了擺手：“昨天把你們接走後，我們對整個艙體進行了全面掃描，沒有發現核洩漏，別擔心。”

諸懷愣了一下：“哦，我忘了，你們這裏很高級。”

蠃魚伸手打開艙門，一個笨重的機器掉了出來，她們低頭一看，原來是那只電子檢測狗。

昨天她們三個被帶走後，這檢測狗又被放回艙中接受掃描查驗，這會兒掉出來，四腳朝天躺在地上，背部啓動鍵磕到灘塗上的碎石，開始繼續兢兢業業地播報地質檢測結果：“三萬年前的母系原始部落，屬于晚期石器時代，當時的遠古人類已經能夠熟練掌握取火和石器制作……”

諸懷眼疾手快，一把撈起檢測狗按下關機鍵：“快給我閉嘴吧，還石器，我看你像個石器。”

嫫川聽了低頭一笑，伸出手：“這個機器挺有意思，能不能借給我回去研究研究？我很好奇你們對歷史的解讀。”

諸懷仰頭看了看比她高至少兩個頭的嫫川，這壓迫感讓她無法拒絕，她也品出來了，這裏的人，說話禮貌，做派強硬。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更不能給臉不要臉，她端正身姿，雙手捧起檢測狗：“嗐，什麽借不借的，請大姥拿去，随便研究。”

嫫川微笑着接過檢測狗，轉身遞給身後一人收好，又吩咐了幾句話，蠃魚看她們在說話，輕輕用肩膀撞了諸懷一下：“挺上道啊。”

諸懷一挑眉：“随機應變。”說完她邁開步，搶在蠃魚前面走進了時空艙。

時空艙的門只有兩米高，嫫川和身後那兩個人都得躬身才能進，而駕駛艙空間更加狹小，都進去也沒地方站，嫫川在艙門外想了想，對蠃魚說：“我們就不進去了，請務必把天幕的投放設備完好帶出來。”她又強調了一遍，“這對我們很重要。”

蠃魚看着她和她身後的那兩個人，還有遠處仍在江邊觀看直播的衆人，默默點了點頭，轉身跨進艙門，英招見她們兩個都進去了，也忙跟了上去。

山海經號的內部此刻稍顯昏暗，從艙門進去後，正對着的是駕駛位後座，左邊是駕駛艙，右邊是尾艙，蠃魚和英招進來後，左右分頭往兩邊走去，英招一直惦記着要弄清楚那兩名見習隊員的下落，所以徑直往尾艙前去查看。

蠃魚則往左來到駕駛艙，諸懷正蹲在操控臺邊上，嘴裏叼着個扳手，已經熱火朝天地拆上了，她看到蠃魚進來，含混不清地說：“是進水了，過來搭把手。”

蠃魚聽了走到她身邊，蹲下來扶着拆了一半的操控臺，諸懷站起來走到另一頭，取下扳手接着拆另一半，蠃魚看了看操控臺後面密密麻麻的線路，底下已經浸了一小片泥污，她皺起眉來：“失控問題好解決嗎？”

過了一會兒，另一邊才傳來諸懷悶悶的聲音：“難說，還得拆開細看看。”說完她又低聲問，“诶你說，她們是啥意思？想扣下回收面板做研究？那得研究到什麽程度才肯放咱們走？”

蠃魚想起剛才進艙前，嫫川跟她說話時的神情，顯然也是想看看她們會不會主動配合，這裏的人雖然目前看上去還算友好，但誰也不知道翻起臉來會是什麽樣子，想到這裏她輕輕說：“先配合她們，走一步看一步吧。”她想着，總得先把當地人的路數摸摸清楚再說。

諸懷手腳麻利，三兩下把另一邊也拆下來了，她們一人一邊拎着拆卸下來的操控臺，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駕駛艙，剛出到中間過道，正好英招從尾艙裏走出來，三個人六目相對，英招朝她兩個搖了搖頭。

過道旁邊就是艙門，嫫川等人就在外面，所以英招沒說話，但她的意思，蠃魚和諸懷都收到了，尾艙沒查到那兩名見習隊員的生死下落線索。

蠃魚也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晚些再細說，很快三個人連同拆卸下來的操控臺，一起走出了時空艙。

嫫川站在艙外，一直盯着不遠處的天幕，拆卸操控臺沒有影響到外面的投放，那上面的主播還在口若懸河地給秦朝君臣們盤點鐵路、橋梁和港口的工程技術，看上去是真的很想教會他們點什麽。

直到聽見身後傳來聲音，她才回過頭來，看見蠃魚三個人拎着個設備出來了，又見諸懷說：“操控臺底部進了點水，得先清理下淤泥，我需要個大點的維修臺。”

嫫川溫和一笑：“好，沒問題。”

這時，江邊天幕上傳來了直播結束語：“今天的直播就到這裏，謝謝大家的陪伴，我們下周同一時間開播，主題是當軍事技術應用在漢朝，點右上角預約直播就不會錯過了，也請大家給主播點點關注哦，再見！”

半空中的天幕在主播說完這話後立刻變黑，只剩正中間有一個主播頭像和一句提示語：【直播已結束】，很快這一幕也消失了，天空恢複了常态。

暮色漸濃，江邊圍觀的人們見天幕關閉，都三三兩兩散去，一面走一面還在熱烈讨論着直播中的內容。

嫫川調來一架大型運輸飛行器，把山海經號輕輕吊起，用一個巨大的太空布兜着，嫫川身後的兩個助手登上了那架運輸飛行器跟随護送。

山海經號離地後，很快又有一架小型飛行器開過來，嫫川帶蠃魚三人登了上去。

她們跟在運送山海經號的那架運輸飛行器後面，在低空中緩緩飛着，夕陽這時變得濃烈起來，金色的光籠罩着飛行艙，讓人不禁有些恍惚。

蠃魚坐在前排右邊座位上，透過窗戶往下看去，下面是一片山林和草坡，來江邊時她就發現了，這裏沒有城市，難怪她昨天迫降時沒能看出這裏的文明程度。

黃昏時分的大地開始熱鬧起來了，有許多從江邊往家趕的人們，穿着便于在林間跳躍的仿生設備，自如地穿梭于樹木之間，不遠處還有許多成群結隊歸巢的野獸。

下方的樹林裏不時閃過穿梭懸浮列車，行駛中偶爾會貼在大樹邊停下來，列車上陸續跳下來一些人，還有些猴子之類她不大認得的野獸，下車後人和動物們各自散去，有種奇特的和諧感。

她已經想不起自己有多少年沒見過野生動物了，在她原來所在的世界，全人類都生活在高樓林立的城市裏，在霧霾與霓虹射燈交織的鋼筋森林中，野生動物大量絕跡，樹木花草都由實驗室培植，出棚後被修剪成整齊劃一的觀賞物，人們說，這是科技發展的代價。

但是在這裏，她見到了從未設想過的景象，科技與自然結合得如此緊密，如此的，渾然天成。

這是屬于另一個時空的母系文明，人類在這裏與萬物共存，她們以智慧澤被衆生，強大，同時仁慈。

在這顆星球億萬年的演化之路上，曾有過這樣璀璨的文明，而她來自的世界，還在為剝奪了其它物種生存權的科技發展而洋洋自得，自以為站在了人類文明之巅。

蠃魚到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其實來自一個蠢而不自知的文明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