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別怪他”

第7章 “別怪他”

陸寒山忽然意識到,原來比起雲游對自己的親近,他更不願意看到雲游對自己的疏遠。

聽到雲游用蔫蔫兒的嗓音、氣鼓鼓地拒絕他的時候,他心髒的某一處好像忽然被刺痛了一下,像是一根鋒利的銀針紮在了上面。

想了想,他又壓着嗓子補充道:“你不是想留在我家裏嗎?你跟我去醫院,以後我都不趕你走了,好不好?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

語氣輕柔得像是在哄小朋友。

雲游顯然已經不相信陸寒山了,聽到他的保證,非但沒有聽話,反倒又往後退了半步,整個人往沙發裏面縮,圓溜溜的眼睛瞪着陸寒山,裏面帶着一層因為難受而産生的薄薄霧氣,像是看到了什麽洪水猛獸似的:“你是不是又要騙我,你不要碰我!”

陸寒山氣得想笑,卻依然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放緩了聲音道:“我騙你什麽?你有什麽可讓我騙的?”

雲游沒有吭聲,無聲地抵抗着陸寒山,他的嘴唇越來越白,沒有一絲血色,原本瞪大的眼睛也慢慢地黏在了一起,一臉痛苦的表情。

“你……算了!”

陸寒山沒有耐心再和雲游講道理了,拽着他的手腕把他從沙發上拽了出來,幾乎是把他拎到玄關處的鞋櫃旁的,表情一沉,說:“換鞋。”

雲游被他的動作和語氣吓到,愣愣地站在原地,低頭看着自己鞋尖兒,卻遲遲沒動,根本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陸寒山徹底沒了脾氣,深吸口氣,在他面前半蹲下來,握着他的腳為他換上鞋子。

夏天,雲游沒穿襪子,白皙的腳趾分外秀氣,他剛剛出門跑了一趟,腳尖被凍得有一點紅。

陸寒山的動作十分僵硬,顯然是第一次做這件事,而雲游則依舊站在原地,任憑他擺弄自己,表情呆呆的,像是受了驚吓的小貓。

“走吧。”

陸寒山拿起放在門口鞋櫃上的鑰匙,牽着雲游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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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空已然放晴,盛夏的太陽炙烤着大地,把地面上的水分一點點地曬幹,但雲游還是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的,猶豫了片刻之後,他悄悄握緊了陸寒山牽着自己的手。

陸寒山的手掌比雲游的要大一些,幹燥,溫暖,源源不斷的熱意從兩人皮膚交疊的地方傳來,讓雲游不自覺地想要更貼近一些。

雲游其實還是不太相信陸寒山,但他這會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想別的了,他破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最壞的結果不過是陸寒山把自己趕出去,他總不可能把自己吃掉。

最近的醫院距離兩人家不過兩三分鐘的路程,兩個少年肩并着肩、手牽着手,相伴而行,走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

兩人的表情都是緊繃的,但手指卻緊緊地握着彼此,燦爛的日光從頭頂灑落,雨後的微風穿過發梢,好像連時間都靜默了下來。

-

兩人一起踏進醫院門診樓大門的時候,雲游很自然地松開了手。

陸寒山的眉心微擰,低頭瞥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心,然後面無表情地收回了手。

分診臺坐着的是個年紀稍長的護士阿姨,看到倆七八歲的小孩兒過來,随即問道:“小朋友,怎麽只有你們兩個人過來?你們兩個的爸爸媽媽呢?”

“我弟弟好像發燒了,你們可以幫他看看嗎?”陸寒山外表确實是七八歲小孩兒的樣子,性格卻比同齡人要沉穩很多,他十分鎮定地向護士姐姐描述了雲游的情況,又給施如霜打了個電話過去,讓施如霜與護士姐姐溝通。

雲游的情況确實比較嚴重,在與施如霜溝通之後,護士同意先為雲游開一些簡單的檢查,并囑咐施如霜趕緊過來。

半小時後,施如霜踩着高跟鞋姍姍來遲,緊随其後的還有滿臉焦急的闫思彤和雲德明兩人。

确認了闫思彤和雲德明的身份後,護士幹脆利索地為雲游紮上了吊針。

冰冰涼涼的液體順着手臂的血管流向全身,雲游靠在輸液大廳的椅子上,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

不遠處,施如霜拽着陸寒山站在闫思彤與雲德明面前,一個勁兒地跟兩人道歉:“思彤,德明,實在對不起啊,都怪我們家小寒不懂事兒,沒照顧好小游寶貝,讓你們擔心了。”

陸寒山的眉心微微擰起,并不贊同施如霜的話,反駁道:“是他非要跑出去淋雨的,和我有什麽關系?”

在雲游把那只小鳥撿回來之前,陸寒山壓根兒不知道雲游為什麽要出門,也根本不會料到雲游會這麽脆皮,稍微淋點兒雨就能燒成這樣。

而意識到雲游發燒之後,他并沒有把雲游丢下不管,甚至在雲游抗拒的時候還蹲在地上幫他穿鞋,然後第一時間就把他帶來了醫院。

闫思彤和雲德明都沒有要怪罪陸寒山的意思,聽到施如霜的話,闫思彤趕忙擺了擺手,一臉感激地看着陸寒山,說:“施姐你別這麽說,小游的身體狀況我們知道,怪不得別人,而且多虧了小寒把他送來醫院,不然我們都不敢想會發生什麽了。”

陸寒山的表情稍霁,回眸瞥了眼施如霜,但施如霜卻還是認定了這是陸寒山的錯,與闫思彤寒暄了兩句之後,又低頭開始絮絮叨叨地批評起陸寒山來:“兒子,媽媽不是都跟你說了嗎,小游弟弟身體不好,你要照顧好他,你怎麽這麽不小心?”

“……”陸寒山的嘴唇張了又閉,欲言又止,最後只是別過了頭,假裝沒聽到施如霜的話,他了解施如霜的脾氣,知道這時候與她争執沒有任何意義。

“媽媽……爸爸……”

旁邊,半躺在輸液椅上的雲游忽然輕哼了一聲,打斷了施如霜喋喋不休的絮叨。

少年人雙眼緊閉着,眼角因為過度發熱而泛起薄薄的紅暈,像是有人拿水彩在眼周暈染,嘴唇則是毫無血色的白,略顯幹澀,展現出一種近乎病态的美。

“小游,媽媽在,爸爸也在。”闫思彤快步走到雲游身邊,半蹲下來,手搭在雲游冰涼的指尖上,溫聲細語地問:“怎麽了寶貝,哪裏不舒服?”

雲游迷迷糊糊地搖了搖頭,喊:“小霜阿姨……”

施如霜也走到他的身邊,一臉關切地問道:“怎麽了,小游寶貝?”

“你、你別罵陸寒山哥哥……”雲游的嗓子已經啞透了,他小口地喘息着,十分艱難地開口道,“不是他的錯……是我非要出去的……和他沒有關系……”

雲游依舊讨厭陸寒山,但他遇事向來拎得清楚,也不喜歡別人因為自己而背上莫須有的罪名。

陸寒山的表情微怔,似乎想要說點兒什麽,雲游又說道:“而且……是哥哥、哥哥把我帶來醫院的……我不想來,哥哥還幫我穿鞋子……”

他實在是太累了,渾身酸痛無力,幾乎說兩個字就要休息一下,聲音顫顫巍巍的,像是瑟瑟發抖的小奶貓。

陸寒山站在他的身側,眼睑微垂,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蒼白的嘴唇,漆黑的瞳仁像是一汪深潭,似乎是想要将雲游溺死在其中。

雲游的眼睑半阖着,根本沒意識到陸寒山在看自己,更沒有察覺到他眼眸中的情緒。雲游太累了,太困了,他迷迷糊糊地呓語了幾句,嘴裏還在念叨着讓施如霜不要怪罪陸寒山,然後腦袋輕輕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周圍三個大人的目光都注視着雲游,雲德明最先反應過來,從旁邊取了一個藍色的印花小被子,擡手幫雲游蓋上,只露出少年人巴掌大的小臉。

旁邊兒,蹲在地上的闫思彤緩慢起身,拍了拍身側施如霜的肩膀,說:“施姐,剛才小游都說了,這不是小寒的錯,你也別再怪他了……不,不僅不能怪他,還應該誇他,小寒才多大啊,能做到這步已經很好了,我們都特別感激小寒。”

施如霜低低地咳嗽了兩聲,回頭瞥了陸寒山一眼,終于沒再繼續指責他了,表情中帶着些理所當然的意味,語氣平淡地說了句:“也沒什麽好誇的,這本來就是他應該做的。”

闫思彤嘴唇微張,下意識地回眸瞥了陸寒山一眼,似乎想要說點兒什麽,但最終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沒再接話了。

這段時間,雲游一天中的大半都是在陸寒山家裏度過的,相應的,闫思彤和雲德明也常常去陸寒山家裏走動,一來二去,兩家的關系便漸漸熟絡了起來。

施如霜對待雲游的态度總是很親切,黏黏糊糊地喊他“小游寶貝”,對陸寒山也是如此,但有時候,闫思彤還是覺得,施如霜對陸寒山有些過分嚴格了。

又或許不是嚴苛,而是她一直希望陸寒山按照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去做,而不考慮陸寒山自己的看法與感受,

她總說陸寒山太沉悶,不愛和人交流,但每次陸寒山想要和她溝通的時候,她又不願意聽他說話,就比如這次,陸寒山明明解釋了,她卻還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

其實闫思彤自己是不贊成這種教育孩子的方法的,也曾隐晦地跟施如霜提過兩次,但施如霜沒聽,後來她就不再說了,畢竟施如霜才是陸寒山的親媽,作為外人,有些話闫思彤不方便說得太多。

只是可憐陸寒山這個孩子,闫思彤有些無奈地想,希望施如霜可以早日意識到自己問題所在,可以好好地跟陸寒山溝通一下吧。

-

雲游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渾身上下的肌肉都是酸痛的感覺,腦袋是混沌的,根本無法思考。

周圍很吵,很亂,他感覺自己在被人來回移動,他很想睜開眼睛看一看自己在哪兒,但眼皮就像是被膠水黏住了似的,怎麽也睜不開。

不知何時,雲游發現自己眼前多了一個長長的,看不到盡頭的隧道,他站在隧道的一端,拼命地向前跑,跑得氣喘籲籲,大汗淋漓,卻始終找不到出口。

某一秒鐘,隧道的盡頭忽然出現了一道白光,雲游睜開眼睛,感受到天花板上白熾燈的燈光直射進他的眼睛。

這是哪裏?

雲游迷迷糊糊地愣怔兩秒鐘,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并沒有在輸液大廳,而是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

說是陌生,但房間裏的布置雲游十分熟悉,他一眼便看出,這是醫院的病房。

“小游寶貝!你醒了!”闫思彤的聲音從側邊傳來,雲游應聲擡頭,對上了她着急的眸子。

雲游躺在病床上,手背貼着自己昏昏沉沉的腦袋,啞聲問道:“我……我怎麽在這裏?”

闫思彤走到雲游的身邊兒,十分憐惜地摸了摸他的腦袋,然後有些歉意地解釋道,“對不起寶貝,醫生說你的情況不是太好,可能需要住幾天院。”

剛才在輸液室裏,雲游的兩瓶吊針打完了,體溫卻不降反升,醫生趕忙給他辦了住院,用上了更高級的藥物,才算是勉強控制住了他的體溫。

等到雲游的情況穩定下來之後,闫思彤便讓其他三人先回去了,留她自己在這裏陪着雲游。

闫思彤知道,雲游一直讨厭醫院,因此每次雲游住院的時候,她總是比雲游還難受。

雲游眨了眨眼睛,左手微微舉起,輕輕地碰了碰她的手指,搖頭笑了笑,說:“沒關系,這不怪你……”

他太累了,又很難受,腦袋是暈暈乎乎的,說話也有氣無力,近乎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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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思彤輕輕地嘆了口氣,看出了他的疲憊,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指,然後收回了手,說:“寶貝兒你再休息一會兒吧,媽媽不打擾你了。”

雲游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剛想睡過去,忽然想起了什麽,倏然睜大了眼睛,問闫思彤:“媽媽,我的小啾在哪裏?”

“小啾?”闫思彤有些迷茫,反問道,“什麽小啾?”

雲游這才意識到,他似乎還沒有來得及跟闫思彤講自己救小鳥的事情,長話短說,三兩句把事情給闫思彤交代了一下,然後說道:“寵物醫院的醫生說小啾還小,四個小時就得喂一次奶……我來醫院多久了?有四個小時嗎?”

“四個小時?”闫思彤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有些着急地說道,“你已經睡了三四個小時了,再加上之前輸液的時間,少說也得有七八個小時了……你把它放在哪裏了?有人喂它嗎?”

雲游的嘴唇張了又閉,片刻,才說:“放在小霜阿姨家裏。”

說着,雲游不自覺地開始擔心了起來,且不說陸寒山會不會給小啾喂東西,他那麽讨厭小啾,該不會直接把小啾給扔出去吧?

正想着,闫思彤把手機遞給了雲游,說:“我剛剛沒來得及看手機,現在才看到,喏,是小寒發給你的消息。”

一四年這會兒智能手機已經基本普及了,陸寒山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智能機,但雲游暫時還沒有手機,是以陸寒山想找雲游只能通過闫思彤的手機來聯系。

雲游愣了一下,有些迷茫地低頭去看手機屏幕,看到了陸寒山發來的好幾條語音。

倆小孩兒還沒上小學,認識得字還不太多,但語音溝通總是沒問題的。

四小時前。

陸寒山:【闫阿姨你好,我是陸寒山,麻煩你幫忙問一下,他給小鳥買的奶粉在哪裏?】

三小時五十分鐘前。

陸寒山:【不用了,我找到了。】

三小時三十分鐘前。

陸寒山:【[視頻]】

雲游點開視頻,陸寒山一邊用去了針的針筒給小啾喂奶,一邊低聲抱怨道:“這麽大的鳥了,怎麽連喝奶都不會。”手上的動作卻格外得小心翼翼。

雲游盯着屏幕看了好一會兒,纖長的睫毛眨了又眨。

略顯蒼白的唇角掀起淺淺的弧度。

作者有話說:

現在的小陸:我弟弟。

以後的小陸:什麽弟弟?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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