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給我吃”
第14章 “給我吃”
陸寒山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态,明明問題根本不在那顆糖果,他卻仍然執拗地把自己不舒服的原因歸因于它。
那糖黃澄澄的,一看就加了不少的色素,還黏黏糊糊地粘在透明的塑料紙上,是掉在地上陸寒山都不會撿的類型,可話出口的時候,卻自然而然地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一想到雲游可能會吃掉這顆別人給他的糖,陸寒山就覺得心口悶悶的,像是壓了一塊兒大石頭,讓他幾乎快要呼吸不上來了。
之前有一次閑聊的時候,陸寒山問起過雲游發病時的感覺,雲游也是這麽描述的,如果不是因為知道心髒病是先天的,陸寒山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雲游給傳染了,因為他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就是雲游發病時的感受。
胸口悶悶地發痛,可陸寒山又不知道該怎麽表達,于是只能采取這種近乎無理取鬧的方法來對待雲游,他想,如果自己把糖吃掉的話,雲游就不會吃到那顆糖了吧?那自己應該就不會再難受了吧?
“啊?”雲游一時沒聽清楚他說的話,十分迷茫地問了句:“什麽?”
“那顆芒果味兒的糖。”陸寒山又重複一遍,語氣更加冰冷,“你不許吃,給我吃。”
“啊?什麽?”剛才是沒有聽清,這會兒雲游就是純純的不可思議了,他完全不理解陸寒山為什麽會提這樣的要求,“那是我的糖,為什麽要給你?”
“不是‘你的’,是剛才那個小胖子給你的。”陸寒山被雲游的反應給氣到了,他讨厭雲游把那顆糖歸為他自己的所有物,于是表情更冷了一點,兇巴巴道,“反正你這麽久都沒有吃,你給我吃又怎麽樣?”
“不行。”雲游再次拒絕道,他的态度沒有一絲猶豫,“送給我了就是我的,我不吃也是我的,這是別人的心意,我不能轉送給你。”
他又想起陸寒山剛才說的話,十分不滿地擰着眉頭,圓溜溜的眼睛瞪着陸寒山,有些生氣道:“而且人家不叫小胖子,他有名字的,叫石向陽,他是我的朋友。”
“你因為他跟我生氣?”陸寒山的眼底閃過了一抹驚愕,又很快收斂起臉上的表情,恢複到以往冷淡的狀态,“行,你們是朋友,是最好的朋友。我不打擾你交朋友了,你愛找誰找誰。”
說罷,陸寒山立刻轉過了頭,一副“我不想再跟你說話”的表情,雲游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完全沒懂他到底為什麽突然這樣,他能感覺到陸寒山似乎是生氣了,但絲毫不知道他在生什麽氣?
“好端端地怎麽就……”雲游的手伸進自己的口袋裏,捏了捏那顆黏黏糊糊的糖,最終認定它就是罪魁禍首,雲游小聲地對着陸寒山的背影嘟囔道,“……不就是一顆軟糖嗎?想吃我讓媽媽再給你買一包。”
陸寒山背對着雲游,他聽到了雲游的嘟囔,張了張嘴,想和雲游說不是糖的問題,但想想還是算了。
Advertisement
不是糖的問題又是什麽問題呢?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生氣。
陸寒山目光注視着窗外,正是夏天,窗外的樹葉是翠綠色的,晃得他眼睛生疼。
真綠。
他想。
-
之後的一整周,陸寒山都沒有再和雲游說話。
倆人上的小學就在小區的隔壁,出門後直走兩三分鐘就到了,馬路都不用過,兩家的家長讓倆小孩兒結伴上下學,在路上陸寒山也一聲不吭,只當雲游是個透明人。
雲游很不習慣他這樣,倆人好不容易關系緩和了一點兒,現在又回到了最初冷冰冰的狀态,他有試過想和陸寒山和解,甚至還拜托雲德明給他買了一大包水果軟糖,不僅有芒果味的,還有橘子味的,香蕉味的,以及雲游最愛的草莓味。
那天在上學的路上,雲游獻寶似的拿給陸寒山,想要博得陸寒山一笑。
然而陸寒山只是輕輕地瞥了一眼,根本就沒伸手接過雲游遞過來的糖,他甚至沒有跟雲游說話,便加快步伐向前走去,只留給一個背影。
他的眼神是冷漠的,背影是孤傲的,就算是他說話,雲游也知道他要說什麽,必然是:“不了,你自己吃吧,謝謝。”
雲游撇了撇嘴,圓圓的眼睛瞪着陸寒山的背影,撕開一顆草莓味兒的軟糖丢進自己的嘴裏,狠狠地咀嚼、嚼碎,把酸甜的糖果當成了陸寒山的肉。
不會再給你吃糖了,他想,這麽好吃的糖,不吃是你的損失。
到了學校後,雲游就把自己的那一包糖給其他的小夥伴分了,有石向陽,也有雲游認識的其他朋友。
這段時間雲游和陸寒山的關系降到了冰點,卻也認識了不少新朋友,當然,這其中有很多石向陽的功勞。
石向陽外表看起來憨憨的,人卻極有意思,他外向又能說會道的,經常拽着雲游一起主動和班裏的其他小夥伴聊天。
如此一來二去,雲游很快和班上大部分人都混熟了,再加上雲游本來就漂亮,略顯蒼白的皮膚和水靈靈的大眼睛格外招人憐愛,他幾乎成了班裏最受歡迎的存在。
“哇哇哇!這麽多糖!”石向陽顯然是個愛吃的,看到雲游從兜裏掏出來的糖,他的眼睛都直了,胖乎乎的小手伸到雲游面前,“多給我幾個,我要芒果味兒的,我喜歡吃芒果。”
雲游笑他貪吃,但沒阻止他,十分配合地從手裏揀出了幾顆黃澄澄的遞給他,說:“諾,芒果的。”
石向陽的小眼睛轱辘了兩下,接過雲游遞來的糖,當即剝開一顆塞進嘴裏,又分出兩顆送回了雲游手裏,笑嘻嘻地說:“你也吃,芒果的,好吃。”
雲游笑了下,很配合地撕開一顆芒果味兒的糖塞進嘴裏,感受酸甜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說:“嗯,好吃的。”
石向陽是真的沒什麽壞心思,坦蕩,熱情,因為他喜歡吃芒果,就想把他喜歡的也分享給雲游。
上次他給雲游的那顆芒果糖雲游沒吃,放在兜裏捂太久了,雲游實在是下不去口,于是回家後放在了自己床頭的小存錢罐裏,但今天這顆芒果味兒的糖不一樣,糖本身的味道略帶些酸,但雲游吃進嘴裏全是甜味兒。
倆人在這邊兒吃得開心,陸寒山就坐在不遠處看他們,雲游無意識地回了下頭,剛好對上了陸寒山的目光,他的瞳仁是漆黑的,像是一汪看不見底的深潭,冰冷刺骨,要把雲游吸進去,讓他溺死在裏面。
雲游立刻收回了目光。
兇什麽兇,雲游心想,我剛剛也給你分了,是你自己不要的。
-
糖果分完了,上課鈴也打響了,雲游回到座位上,嘴巴裏還殘留着濃濃的芒果味兒沒有散去。
第一節是語文課,語文老師講拼音,雲游之前住院的時候閑得無聊,已經自學完了老師今天要講的內容,但他還是很認真地翻開田字格本,跟着老師一起寫寫畫畫起來。
雲游一直是個很乖的小孩兒,上課就一定要認真聽講,更不會做任何讓老師難堪的事情。
語文老師姓吳,名叫吳傲南,是雲游他們班的班主任,長得年輕漂亮,紮着馬尾辮,腰間別着“小蜜蜂”,舉手投足間都極有活力。
“好了同學們,大家看黑板,跟我一起念……”
吳老師抑揚頓挫的聲音傳入耳朵,雲游的眼皮卻越來越沉,越來越沉……像是用膠水黏住了似的,怎麽也睜不開。
臉上好熱。
腦袋好暈。
胸口好悶。
……
雲游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有些不對勁,但他想不通為什麽,最近都是晴天,他沒有淋雨,更沒有感冒,不應該有這些症狀的。
也許……只是昨晚上沒睡好?
雲游的腦袋已經有點兒沒法思考了,他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有些遲鈍地想,休息一會兒應該就好了吧……
陸寒山坐在旁邊兒,很專注地寫着自己的奧數題,吳傲南講得太簡單了,他實在是聽不進去。
他還在生雲游的氣,故意不去看雲游,卻又實在忍不住,做了幾道題之後,偷偷往雲游那邊兒瞥。
目光觸碰到雲游的瞬間,陸寒山的眉心倏然擰了起來,他顧不得這會兒還在上課,直接湊到雲游身邊喊他的名字:“雲游、雲游!你還好嗎?”
雲游的臉頰和脖子上都起了大片的疹子,沒顆疹子都小小的,連起來卻是一大片紅,看起來格外吓人。
小少年趴在桌子上,眼睛緊閉着,濃濃的睫毛耷拉在眼睑上,一臉痛苦的表情。
聽到陸寒山的話,雲游有些迷迷糊糊地應了聲:“嗯……陸、陸寒山……我難受……”
陸寒山當機立斷地舉手報告老師:“吳老師,雲游不太舒服,麻煩您過來看一下。”
吳傲南是個今年第一次帶班的新班主任,但她教了幾年書,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聞言,她立刻快步走下講臺,一邊查看雲游的情況,一邊出聲安撫學生們的情緒:“同學們,大家先把剛剛老師講的那幾個拼音複習一下,老師很快就回來。”
看到雲游身上大片的疹子之後,吳傲南很快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給班裏的數學老師打電話讓她幫自己看一會兒班,然後便帶着雲游和陸寒山一起去了附近的醫院。
其實原本吳傲南是不想想讓陸寒山一起來的,這麽大的小孩兒能幫上什麽忙?還得操他的心,但陸寒山堅持要來,吳傲南擰不過他,只好同意了。
到醫院之後,仨人匆匆趕到急診,看到雲游臉上大片的疹子,急診科的醫生都吓了一跳:“這怎麽現在才過來啊!這看着像是過敏了,小朋友是吃了什麽東西嗎?”
吳傲然一時有點語塞:“這個……”
“芒果軟糖。”站在旁邊兒的陸寒山忽然開了口,語氣冷冷的,說,“他上課前吃了芒果軟糖。”
陸寒山對這個糖的印象太深刻了,沒想到這會兒倒是派上了用場,他甚至準确地說出了糖的牌子以及雲游吃糖的具體時間。
“那估計就是了,芒果是很容易過敏的食物,”急診科醫生是個年輕幹練的女大夫,她在電腦上敲了幾下,轉頭對吳傲南說:“你是孩子的家長嗎?小朋友得輸液,繼續這樣發展下去可能會導致喉頭水腫,嚴重的話會窒息的。”
“啊?這麽嚴重嗎?那先把藥用上吧。”吳傲南被吓人一大跳,她轉頭看向雲游,雲游這會兒已經有點喘息了,臉上泛着不自然的紅暈,她的态度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我是孩子的班主任,錢我可以先墊出來,我會盡快聯系孩子家長的。”
醫生十分敬佩地看了吳傲南一眼,沒有多說什麽,在電腦上開好了藥,雲游躺在急診科的病床上,有護士過來幫他紮上了輸液針。
吳傲南墊付了些錢,确認了雲游的狀況之後,便匆匆走到診室外面打電話去了。
陸寒山則就站在病床旁邊兒,緊緊地盯着床上的雲游,眸色沉沉的,宛如深潭那般。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輕輕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自言自語道:“……怎麽真的跟瓷娃娃似的,這麽脆弱。”
雖然這段時間陸寒山都在跟雲游賭氣,雖然他一點兒都不想讓雲游吃那水果糖,但這會兒看到雲游就這麽蔫蔫兒地躺在病床上,陸寒山一點兒都不覺得開心,反而覺得胸口悶悶的,很難受。
雲游的身體本來就弱,倆人認識一個多月,這已經是陸寒山第二次見他進醫院了,陸寒山讨厭雲游和石向陽那群人親近,但他希望雲游健健康康的,不要總是來醫院了。
另一邊,吳傲南打過電話後,闫思彤很快趕到了醫院,她先是對着吳傲南千恩萬謝了一番,然後趕忙走到床邊兒去查看雲游的情況。
紮上吊針後,雲游臉上的疹子比剛入院時輕了很多,也明顯沒那麽難受,他迷迷糊糊地躺在上,雙眼緊閉着,濃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落下一小片陰影。
闫思彤走近了,安靜地注視了雲游好一會兒,沒舍得叫醒他,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哎,寶貝,你真是吓死媽媽了。”
又過一會兒,雲德明也匆匆地從門外趕來了,确認雲游的身體基本上沒有大礙後,吳傲南先回班學校去了,留雲游父母在這裏看護。
她本來是想把陸寒山也一起帶回去的,但陸寒山不願意,僵持了一會兒之後,闫思彤開了口,說:“吳老師。不然讓小寒留在這裏吧,倆小孩兒之前天天在一起,小寒也是擔心我們家小游。”
吳傲南最終沒再說什麽,匆匆離開了,而不管她走前還是走後,陸寒山都一直坐在病床旁邊兒陪着雲游,密切地關注着雲游的動向,恨不得比闫思彤和雲德明倆人還要小心翼翼。
晚上六點。
最後一瓶藥輸完後,雲游也睡夠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邊兒的陸寒山。
陸寒山安靜地坐在那裏,背挺得很直,一雙漆黑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着雲游,雲游猛的與他對上視線,被吓了一跳。
“你……”雲游嗓子很幹,很難受,他掙紮着從床上坐起來,想要拿點兒水喝,還沒起來,陸寒山又把他摁了回去,說,“你別動,好好休息,你想拿什麽跟我說,我幫你拿。”
“你……”雲游張了張口,沉默了片刻後,他試探着,用自己沙啞的嗓音問道,“你願意跟我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