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老臣見過殿下——”
都江候府,正廳。
自清摘下主子身上的披風,雪下大了,只是進府的一段路,披風上的雪便鋪了薄薄一層。
“侯爺不必客氣。”
楚祈宣擡住都江候的胳膊,緊皺着眉頭,略有些急的問道:“餘聽聞小世子他……”
都江候借着他的力道起身,聞言臉上的皺紋都緊繃起來,像是隐忍着怒氣,壓低聲音說道:“又叫殿下看了笑話,都是犬子任性,這般時候還獨自出府去!”
“獨自出府?”
楚祈宣眉頭擰得更緊。
這麽大的雪,白岩身體又不好,他出府能做什麽?
“下人們一直守在房間外,未曾看見小弟從正門出來,想來應是昨兒與父親鬧了別扭,這才出府散散心去。”
站在都江候身側的白袍說道。
事發緊急,楚祈宣進門之時也沒注意正廳的情況,此時才發覺場上不止都江候一家,還有其他人在場。
他壓下心中的緊迫,向正廳內一對年輕夫婦看去。
大侯夫人原本正滿目愁容,見狀連忙收拾好表情,溫言介紹道:“殿下,這是府內出嫁的小女和小婿。”
她睨一眼自以為豪的女兒和女婿,道:“還不快向宣王世子殿下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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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博一怔,沒想到楚國的宣王世子會在這個時候來侯府內,又想到都江候府與楚國的姻親,了然拱手道:“原是世子殿下,未及時認出殿下,還望殿下勿要怪罪。”
白柒的神情卻一直沒放松下來,聽聞大侯夫人介紹也只是急促的點頭行了示意禮。
她兩手交叉着,望向正廳外的大雪,越發焦急起來,低着聲音說:“父親母親,當下之急應是找到阿年才是,這般大雪,他身體又一向不好。”
都江候表情十分難看,他咳嗽了兩聲,扶住大侯夫人的手臂,道:“奴才們都去尋了,他若是自己不想回,又如何找得到!累得整個府上都因着他不安生!”
他咳得越發厲害起來,大侯夫人拍着他的胸口,形容焦急。
楚祈宣壓下眉頭,側身吩咐正德道:“你且去派人一起尋尋……”
“侯爺!侯爺!找到小世子了!”
話正說着,一名穿着粗布短打的下人喊着進院。
他停在正廳門前,半跪下,高舉雙手道:“侯爺,小世子他找到了!”
正廳內的人一時都看過去。
白柒迫不及待的往前走了兩步,“人在哪裏,可是無事?”
都江候則罵道:“還不将那個孽子給帶上來!”
下人連忙叩首,應道:“是,侯爺。”
大侯夫人扶着都江候,好言勸道:“找到就好,侯爺莫急,別吓到了世子,總歸與之前一般,也是找回來了。”
白袍也說:“三弟不過是散散心,他年幼,不知曉現下時局,父親莫再氣了。”
這到底是都江候府的家內事,聽聞找到了人,楚祈宣便放下緊繃的心弦,可站在一側聽着都江候等人發言,仍是不贊同的啓唇道:“即便是年輕氣盛,也不該如此莽撞行事。”
一行人于是都安靜下來,只聽聞都江候沉重的喘息聲。
直到鞋底擠壓積雪的在正廳前噶幾噶幾的響起,侍從引着少年走來,少年孱弱的開口:“父親,叫父親擔心……”
“住口!”
都江候暴呵一聲,他抓着大侯夫人的手,怒氣十足的盯着風雪裏的白岩,怒聲罵道:“你還知道回來!”
白岩呆了一下,他緊繃着手臂,維持着行禮的姿勢,磕磕絆絆的想要解釋:“我、我沒有……”
他想解釋自己沒有私自出府,可張了張嘴,又不知道如何解釋“地府”裏的事。
白岩恢複意識時,是在侯府內積雪的一角,乍然從溫暖的寝殿到風雪裏,穿着本就不厚實的少年被凍得打了兩個哆嗦。
他還來不及多想,便被府內的小厮發現,随後便被急急忙忙的拉扯過來。
白岩一路怔怔的被帶到正廳,等到的便是劈頭蓋腦的責罵。
“你還想解釋什麽?下人們就在正門外,若不是你私自逃出去,又怎會出現在書房外邊!把他給我帶走……跪去老祖宗面前檢讨!”
都江候氣急敗壞的吼道。
他原就對這個兒子不甚上心,此番白岩在府內消失,更是直接打他這個父親的臉。
白岩的生母清河郡主自嫁過來以後就未曾給過他一個好臉色,現下楚國勢大,都江候府本就落魄下來,宣王世子又在,都江候便越發看白岩不順眼,不論他做什麽,在都江候眼中看來都是仗着母親是楚國人對他的挑釁。
白岩被都江候責罵慣了,此時當着所有人的面,也只是低下頭,安靜的受着都江候的怒火。
若是以往,他必定會無地自容的酸澀起來,可出乎意料的,現下他卻沒有之前孤寂的感覺。
他攥緊手指,感受着還沒散去的溫度。
白柒沒忍住,低聲道:“父親,阿年他絕不是會辦出這種事的人,您難道還不清楚嗎。”
“你住口!這種時候你還在偏袒他,他可曾為家裏考慮過一點!”
都江候低吼道。
白柒被吼的一怔,想反駁,一側的鴻博連忙圈住她的肩膀,半護起來。
白柒按住他,目光堅定的看向階梯下的白岩,焦急道:“阿年,你說,你是不是事出有因,才會出去的,而且你也沒有出府對不對。”
聽到阿姊的聲音,白岩才動了下手指。
他擡起頭,視線很快的從一側的楚祈宣身上略過,然後對上都江候怒極的臉,張了張嘴。
站在杜江王和姐夫中間的白袍卻突然開口了,他低頭看着白岩,目光閃了閃,說道:“我也覺得此事有些蹊跷,父親,摸不準就是那些個黑心的奴才,三十大板還是太輕了,要我說,他們如此陷害三弟,應當打死才對。”
白岩瞳孔劇烈顫動了一下,他仰着頭,聲音急促的開口:“父親,孩兒知錯了,與他們無關,是我自己出去的。”
都江候一臉果然如此。
白袍則揚了揚眉梢,狀似沉痛的說道:“三弟,你怎麽如此糊塗呀,我還以為你真的在好好溫書……那些個奴才也是該死,連人都看不住!若是害你病情加重了,他們萬死也難辭其咎!”
白岩着急起來:“和他們真的沒關系!”
都江候沉着臉,怒聲吩咐道:“你給我閉嘴,不中用的奴才留着亦是沒用,來人!”
白岩徹底慌張起來。
但是他知道僅憑自己,絕無可能說動父親,他顫着眼睛,看向溫文儒雅的年輕世子。
楚祈宣的表情很沉,他對白岩在病中偷傳假消息哄騙侯府親人,并且忽視他之前的提醒,一意孤行私自出府的行為很不看好。
察覺到少年的視線,他停頓片刻,別過了頭。
雖白岩有錯,可兩個奴才是非不分,連主子也看顧不住,亦不能免得責罰,此般情景還能叫他漲漲教訓。
見到楚祈宣別開視線,白岩便知道他的意思了。
他茫然了一時,眼睛冒出淚光。
傳話的奴才來得很快,馬上領命去吩咐。
白岩猛得扭過頭,邁開腳步追上去。
“你這是反了嗎!”都江候怒道。
“都停下!”
白柒忽然低呵了一聲。
白柒作為侯府內的獨女,也算是都江候的掌上明珠,她這麽一開口,傳令的奴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先停下步子,讪讪看向都江候的方向。
被女兒當衆反駁,都江候臉色更難看了,他沉着臉,看向身側的長女,聲音也冷了一些:“柒柒,你這是做什麽。”
大侯夫人拉住女兒的手,道:“柒柒是累了吧,啊,快和博兒下去歇着——”
白柒叫過弟弟:“阿年,你過來。”
白岩還背對着他們,聽到阿姊叫他,才轉過身來。
他眼睛總是圓圓的,現在卻睜得大大的,惶恐無助的看着她,拳頭也在身側握着,蒼白的像是一只走投無路的小獸。
白柒聲音更輕柔了,朝他招招手:“過來,他們會沒事的。”
白岩不信的睜圓了一下眼睛,但是除了白清,府內還對他有善意的只有這個出嫁的早的阿姊。
少年用手抹了下眼睛,朝阿姊的方向走過去。
白柒一把抓住他的手,帶到身邊,而後看向黑着臉的父親,輕聲開口說道:“本來不想這時候說,父親母親,我已有孕兩個月了。”
“什麽!”
原本還有些不高興的大侯夫人聞言輕呼了一聲。
周邊緊繃的氛圍一下有了突破口,白岩也呆了一下,傻傻的看着阿姊。
就連另一位主角鴻博都沒料到,振奮又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夫人。
大侯夫人攬住她的手臂,帶着喜意的埋怨道“你這孩子,這種大事怎麽不早說啊!快來人,給大小姐拿件衣裳來,這天這麽冷。”
白柒出嫁六年,夫妻恩愛琴瑟和鳴,唯一不好的便是六年也沒有消息,不過礙着都江候府有皇親的關系,所以大理寺卿家除了耳提面命,不好做過什麽。
不過此時兩家地位可謂翻了個番,大侯夫人尚未來得及操心女兒,便聽聞如此好消息,當下看白岩也勉強順眼了些,不等白柒再開口,便柔聲對都江候說道:“侯爺便饒過那些奴才吧,這大喜的日子,着實不宜見血。”
都江候聽聞這個消息,神情也松緩下來,只是臉色仍然有些難看,說道:“便依此行事,只是死罪可免,那三十大板卻是少不得。”
他睨向女兒,道:“你還杵在這幹什麽?如此大事也不早點告訴爹娘,在這天寒地凍的陪着這小子受累!”
白岩身子一僵,他握緊阿姊的手,擡起頭來小聲的催促:“阿姊,你快去屋裏吧,都是我叫你操心。”
白柒淺笑着應了父親的關心一聲,又摸摸白岩的腦袋,眨眨眼睛笑着說:“亂說什麽,你的小侄兒可是因着見着了小舅高興得很。”
小舅。
白岩被揉着腦袋,神情呆呆的看着白柒,頓時動作更謹慎起來,像是怕動一下都會傷到會叫他“小舅”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