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在正式入職EVO之前,栾彰曾在大學任教過一段時間。學生們上早課經常遲到,就像現在的紀冠城一樣,大踏步地風一樣跑到門口,氣還沒喘順就大聲說:“老師對不起,我……”

他聲音大得整個走廊裏都聽得清楚,教室裏的人都看他。剛從學校離開沒多久,叫“老師”的口癖還沒有改過來,當他瞪大眼見看清楚站在眼前的栾彰時,驚得後半句噎在了嘴裏。

再看到栾彰的右手,他連氣都喘得小心翼翼起來。

紀冠城背着手,微微颔首,像是那種課間跑出去打籃球而錯過上課鈴的高中男生,有些可憐地擡眼看着站在講臺前的栾彰。

八點過十六秒,栾彰歪着頭對紀冠城笑了笑,紀冠城以為自己可以進去了,剛邁出一步,栾彰就搖頭,紀冠城愣了一下,只好再後退,等着栾彰下一步的指令。沒想到栾彰不再理會他,徑自開始上課。

紀冠城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完全摸不準栾彰的意思,只能傻不愣登地站在教室門口聽了整整一堂。好在栾彰只是介紹EVO的組織架構和觀雲3.0目前的開發狀态。當前國內外人工智能領域的激烈競争不亞于造原子彈,大家都保持着相同的默契——誰能率先拿出真正意義上的“人工智能”,誰就開啓了新的紀元。

許多人喜歡以圖靈測試作為标準,栾彰不以為意。人類的思維模式最有趣的一點在于懂得欺騙,如果AI誠實回答通過測試,那麽他算是擁有高級思維的嗎?如果某個AI能在測試面前故意不通過又代表了什麽呢?

不過在新員工面前,栾彰還是會裝得善良很多,至少會強調每一個人都需要有負責任的設計開發和部署使用。

紀冠城在門口罰站了四十分鐘,他很安靜,身軀擋着光,存在感異常強烈,栾彰轉身時總是會看到他。

看到那個滿懷期待的眼神,期待被允許進入教室。

栾彰不做指示,紀冠城的期待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落空。奇怪的是,他的臉上不會露出失望情緒,也不會自暴自棄地開小差,就那麽站在門口聽栾彰講課。

栾彰宣布下課,其他人從紀冠城身邊經過離開,紀冠城好奇打量每一個人,最終目光落回還在教室裏的栾彰。

這時,栾彰對紀冠城招招左手,紀冠城乖乖地走進去。

“怎麽回事?”

“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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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異口同聲問對方,然後又同時陷入安靜。栾彰用笑聲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問道:“為什麽遲到了?又出車禍了?”

“沒、沒有。”

“那是什麽原因?”

紀冠城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雙手還是背在身後,不着痕跡地輕擡腳後跟,身體晃動的幅度透露出他的窘迫,随後回答:“沒什麽原因,就是遲到了。”

睡過頭也好堵車也好,這些都是原因,一件事不會無緣無故發生,但人會試圖用各種方法掩蓋。顯然,紀冠城的方法太像一個青春期的叛逆學生,懶得編理由。栾彰對原因根本沒有興趣,他合上筆記本屏幕,本想夾在手肘間,緊接着一副犯難地模樣,将自己筆記本遞給紀冠城,無奈說道:“可以幫我拿到工位上嗎?”

“當然可以!”紀冠城連忙接過來,眼睛瞥到栾彰的右手時格外心虛地小聲問:“所以還是受傷了嗎?對不起,我……”

“真的沒什麽,可能隔了一夜有些腫。去醫院看,大夫叫我固定住,我覺得有點小題大做。”栾彰向紀冠城展示自己的右手,“裹得跟個粽子一樣,我都沒法活動了,本來今天還得……算了算了,沒什麽。”

紀冠城忙問:“是有需要做的事情嗎?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可以幫你!”

“幫我?”栾彰莞爾,“那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嗎?”

“知道了。”紀冠城不好意思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栾彰。”聲音很輕,發音卻很清晰,短短兩個字,說得倒是鄭重。“你所有文章我都讀過,我很喜歡你在NeuroImage上發表的那篇關于腦區域功能連接裏的觀點。我……我卻沒把你的臉和名字對上,還害你受傷,實在是……”

自責嗎?自責就對了。這是栾彰希望看到的情緒,而身為“受害者”的他越是表現得從容大度,就越容易在紀冠城這樣性格的人面前建立身份優勢。

“這不是重要的事情。”栾彰拍拍紀冠城的手臂,“你說你可以幫我,那麽如果是工作上的事呢?”他腳步飛快,紀冠城停下來思考的時間裏他就走出了一段距離,紀冠城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

紀冠城哪怕成績再好,在專業領域內恐怕給栾彰提鞋都不配。他有自知之明,但為了彌補過錯,誠意十足地對栾彰說:“如果你願意相信我的話,我會盡全力的。”

栾彰忽然轉過身來,紀冠城一個沒剎住撞了上來,還好栾彰的左手抵住了紀冠城的肩膀,這才使得自己沒有被這充滿幹勁的家夥撞倒。

“加個好友吧。”栾彰掏出手機,“回頭我把文檔發給你。”

“所以他已經開始給你打工了?”下午茶的摸魚時間,劉樹為了打聽栾彰的進度,特意邀他去開在公司大樓外面的咖啡廳。聽到栾彰彙報的情況,劉樹驚訝萬分。

這男的真是會處心積慮地害人。

“不然呢?”栾彰懶洋洋地擺弄着自己的手機,聊天不夠專心,“他現在應該在對着文檔哭吧。”

“你讓他弄什麽?”

“優化CV……”

“說人話。”

“優化視覺輸入學習任務模型,提升模型的自适應能力,其實就是一些簡單的微分方程。”

“簡單?救命啊,你讓他一上來就弄這些?而且他也不是這個專業的吧?”

“嚴格來說我也不是這個專業的。”

“……咱們說點別的吧。”劉樹不想讨論栾彰到底有個學位證書,“你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麽?”

“等着他意識到工作的強度和痛苦然後自己萌生退意,與此同時……”栾彰把剛剛擺弄了半天的手機遞向劉樹,“這是他的社交賬號。”

劉樹面色古怪地打量栾彰:“你不會利用職務之便去獲取他的賬號密碼以及聊天記錄吧?”

“我有基本的底線。”

“不,你沒有。”劉樹說,“上次忘了補充,雖然我們以發生關系為判斷依據,但是強奸不算哦!”

“……”

劉樹見栾彰那無語的表情哈哈大笑:“好啦好啦,開個玩笑,你繼續。”

“我只是路過他工位時瞥到的而已。”栾彰嘆氣,“他的朋友圈和微博表現出來的性格高度一致。發布頻率不高,有運動,車,還有出去玩,偶爾關心社會新聞,但從不抱怨。結合現實觀察,這個人的精神狀态可以說領先大部分人。他很開朗,既關心世界也關心身邊的人,有同情心,勇于承擔責任,喜歡運動,沒有不良嗜好。從社交層面上來說一般人應該都會很喜歡和他做朋友,這樣的臉和身材以及身上散發出來的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間的荷爾蒙尤其招異性青睐。他對人的防備心沒有那麽強,多少顯得有點……”

“說好聽點是單純,說難聽點是笨蛋,對嗎?”

“所以我只是說從‘社交層面’上來講。我查過他的畢業論文和入職筆試,論文寫的很好,在校成績也非常出衆,積極參加課外活動。二十六歲就能順利地博士畢業,這種人怎麽可能跟‘笨’沾邊?”

劉樹聽栾彰分析得頭頭是道,不由得跟着點頭,當她發現自己的思路完全被栾彰帶走時,她連忙中斷:“可是你還是沒說你分析了一大堆之後接下來要做什麽啊?只是等着他被地獄難度的工作勸退嗎?你這樣不會給他留下壞老板的負面印象嗎?”

“當然不會。”栾彰搖搖自己右手,“我現在這麽慘都是被他害的,他得負責。所以他承受的一切不是來自一個壞老板的工作安排,而是自己的贖罪。單是這一個工作就已經很麻煩了,他還得兼顧日常工作和上課,最後的結業考試同樣嚴苛,試用期沒有通過太正常了。最關鍵的是,這中間沒人刁難他,是他闖禍在先,能力不足跟不上節奏在後,要怪就怪自己吧。我可是個什麽都沒做的受害者,我很可憐的。如果他搞不定工作我還得出來給他收拾爛攤子,他會欠我好多人情,就算離職了也得單獨請我吃幾頓飯的那種人情。”

他撐着下巴晃着翹起的二郎腿,神情譏诮,哪裏跟“可憐”沾邊?

“……你閉嘴吧。”劉樹想暴打這個壞心的男人,她捶在栾彰的右臂上,“別裝着裝着忘了自己折了哪只手!”

“怎麽會?”

“說實在的,你這把真是太認真了,我還以為你會随便搞搞。”

“如果只是我自己做實驗的話确實沒有必要這麽啰嗦,搞定這種人難度不大。”栾彰道,“但現在他不是普通人,他值300張GPU,将近一個億,何德何能啊?器官拆了單賣都賣不了這麽多錢,我不允許出現差錯。”他還是那種慵懶随意的口吻,不像是在談論一個活生生的人,僅僅只是一個賭局,而賭資如此昂貴是對方的榮幸。

這個賭局關系到栾彰整個職業生涯,甚至有可能決定了未來人工智能領域的格局,所以他認真對待,勢在必得。

“對了,夢鹿什麽時候回來?有确定嗎?”

“周五早上到,下了飛機直接來公司。”

“飛十幾個小時還要立刻工作,真是個企業戰士。”栾彰無奈笑道,“那天我可要躲遠點。”

“哎呀你們也不是第一次吵架,夢鹿那種性格你哄哄就好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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