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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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玿有閱讀的習慣。閱讀量不算大, 但聊勝于無。

專業課老師在課上介紹文學閱讀有助于催生靈感,于是推薦了幾本詩集。

江玿去圖書館借書,碰到趙逾是意料之外。

隔着書架, 他們在成排的書本上方空隙裏對視。

趙逾懷抱着自己的書,臉色慌張,下意識澄清:“我這次沒跟着你!”

這次他說的是實話。

上次劇院借一步說完話之後, 他們有幾天沒見了。除卻人為的巧合, 今天是頭一次偶遇。

雖然性質沒有上升到很嚴重的地步,但反感情緒猶在,江玿看了趙逾一眼, 說了聲“哦”。

他們各自找書借書。

有幾本書年份久遠, 江玿沒找到, 問了圖書館老師才知道學校沒有購入。趙逾這個時候說他舅舅經營一家二手書店, 需要的話他可以幫忙。

俗話說拿人手短, 江玿本意是想拒絕的, 但男生用将功補過一樣的态度, 直截了當地說:“不然,我把微信推給你,你自己去買吧。”

還低聲道了個遲到的歉,“之前的事, 不好意思啊, 我——”

“停停停。”江玿打斷他,這種婆婆媽媽表達情緒的氛圍不适合她,尤其面對着這個不太熟的趙逾。她說, “知道了。”

剛才在書架上抽的最後一本書扉頁有黏糊糊的膠印, 她沾到手指,出了閱覽室想洗手, 手機屏幕恰好亮起。

面部識別自動解鎖,上滑時,趙逾忽然說:“我幫你拿吧,你先去洗手。”

這是好心,她默默接受,又“哦”了一句,把手裏的書和手機一股腦交給了趙逾。

洗手池水龍頭打開,江玿慢了半拍遲鈍地想,她幹嘛把東西給趙逾?書找個地方放,手機揣在去口袋裏不就好了?

思緒總是被人帶偏,她在水聲裏靜靜地反思,然後甩甩水珠快速出去拿回自己的東西。

等在外面的趙逾看到了那條新進來的消息。

江玿解鎖後沒有鎖屏,所以點進新消息,置頂的備注為“狗”的對話框裏有條未讀的新消息。

只有四個簡單的字,寫着“我喜歡你”。

他知道這是陸一幟。

當下非常平靜,沒有詫異,也毫無波瀾地看着屏幕上顯示紅點為“1”的這條新消息。

點進去時趙逾才感覺心髒猛然跳動,按下語音鍵,手指顫動,但不妨礙他用第三者的心态醞釀出挑撥離間似的話語——

“你找江玿?……她去洗手了。”

語音發出沒一會兒,那條告白消息撤回了。緊接着,他把這條語音消息也撤回了。

趙逾盯着手機屏幕的動作太明顯,以至于江玿從洗手間出來就粗魯地一把奪回自己手機。

“你在幹嘛!”她小聲質問。

手機沒有任何畫面,是黑屏。她冤枉好人,忽然慚愧,但也沒有道歉,只抱過自己的書說:“我先走了。”

-

過了好多天,江玿都沒見到陸一幟。翻聊天記錄時看到各自撤回的兩條信息,再沒了下文。

她記不起這個時候在讨論什麽話題,也根本沒往別的地方做猜想和假設。他們平時談天說地的範圍可太廣了。

大學生活步入正軌,課業上手,每個人都忙了起來。

她沒去問,他也沒來聯絡。

那幾天,忽然變成了兩條平行的線。她在自己的世界裏吵鬧,把聒噪的分量全都分到夏術這邊。

夏術堵着耳朵把她推開,奇怪地問:“陸一幟呢?”

“不知道啊。”

“最近沒來找你?”

“沒有,”江玿說,“在忙吧。”

“你們這種老夫老妻的即視感是怎麽回事?”

江玿拍了拍夏術,“胡說八道什麽呢,被別人聽到還要說我腳踏兩條船,又是一頓罵。”

夏術激動站起來,“他還敢讓你挨罵?”

“不提他,不提他。t”她趕忙一伸手,把夏術拽回座位,抱着夏術的胳膊繼續親親熱熱的追劇。

事情就發生在圖書館碰見趙逾那天。江玿作為開學自帶話題和cp的人物,總是和陸一幟捆綁,多次被迫登上校園論壇。

而身邊陡然出現個陌生男的,普羅大衆嗅到不一般的味道,更別提那個陌生男的殷勤模樣這麽明顯。

她和趙逾被偷拍了張照發到校園論壇上,标題是“什麽情況?我的cp是be了嗎?”

不得不說,同學們網感非常強。

有同班同學把這個帖子轉給江玿的時候,她一臉懵地抓了抓腦袋。

網友們疑心是女方出軌,猜測時語氣之重,責備之切,江玿看着那些字,明明都認識,怎麽合在一起就是讀不懂呢?

“啥意思?審判我出軌?”

但事實是,她和帖子裏的提到的原配陸一幟根本沒在一起啊!

最後這件事是由舌戰群儒的夏術解決了。她讓閑着沒事幹的人別再抱着鍵盤過日子,趕緊退學找個廠擰螺絲。

這件事裏,陸一幟美美隐了身,罵名全加在江玿身上。連被牽連的男小三趙逾都來向江玿賠了罪,被賦予衆望的男主角像人間蒸發退網了一樣。

社長發布社團活動的地點,即便話劇社有名無實,但裝裝樣子還是必要的。江玿本以為會在這裏見到陸一幟,再讨伐一下他不出來澄清讓她一個人背鍋這件事,還計劃着要敲他一頓,可是誰知道,那天陸一幟缺席了,連請假都是梁衡在群裏幫他請的。

精彩紛呈的校園生活沒有因為一個人的隐身而打折扣,江玿還是照樣快樂,照樣沒心沒肺地搞創作。

轉眼,快到中秋節了。

今年中秋連着國慶一起放,原本小長假和黃金周大長假的放假模式直接壓縮為八天。衆人叫苦連天。

杏川大學每年發行限量的校訓月餅。秉着國人“來都來了”的心态,200份限量的校訓月餅讓很多人摩拳擦掌,激起在網頁發售争搶的勝負欲。

說實話,校訓月餅的造型每年不同,今年格外有新意。金元寶形狀的月餅印上校訓的四個大字,美觀、大氣、造型寓意也好,所以受到校友的追捧。

發售這天,夏術沒興趣,江玿沒搶到,痛失校訓月餅之後,她心情郁郁地發了條朋友圈。邵玉問她能有多好看,江玿就在家庭小群裏發了長條語音撒潑耍賴,說就是想要。于是立馬被家長教育了一頓:“你已經不是小孩了!”

陸一幟的電話是在她撒完潑之後不久打來的。

她窩在寝室凳子裏,接起電話,大老爺們兒一樣調侃:“哎呀,什麽風把陸兄您給吹來了?”

電話那頭徑直說:“你來一下中門便利店。”

“什麽事?”

“你先來。”

他不清不楚地約人,還霸道地挂斷電話。

江玿看着暗下去的手機屏幕,蹙了蹙眉。

便利店門口支着攤位的桌椅上,兩個人各坐一邊,陸一幟推了包裝完好的盒子過來。

江玿也不客氣,先拆再問:“什麽東西?”

“月餅。”他說。

精美包裝一拆開,是今早還在公衆號看到的校訓月餅實物。四枚裝,每一枚都完美到媲美金元寶實物。

她沒問哪來的,也不假惺惺地征求是否送給自己。手臂放在桌面,環着一整個精致的禮盒,開心說:“我都舍不得吃了。”

他站起來,佯裝要把東西拿走。“那還給我。”

“诶——”江玿拍開他的手,讓他好好說話,趕緊坐下。她把禮盒蓋子蓋回去,小心翼翼地把外包裝的絲帶重新綁好,然後問陸一幟,“你這段時間在幹嘛,連個人影都沒有。”

他用手撐着臉,懶散的态度像剛剛下了工,但他這副樣子又是用不着幹活的包工頭。

頭頂的遮陽大傘有破洞,漏了點點斑斓在他倚靠的角度。陸一幟盯着江玿,不答反問:“你呢?這段時間在做什麽?”

絲帶綁好了,她拍了拍外包裝,很寶貝地用兩條手臂環住,沒去細想他那個問題的答案,反而半開玩笑地說:“我在思考你撤回了什麽消息,能讓你消失這麽久。”

她說的是對話框裏最後的對話,他們各自撤回了一條信息。

“那你撤回了什麽?”

“我想不起來啊,”江玿說,“每天和你東扯西扯這麽多,我怎麽可能每句話都記得清。而且,我有時候會用意念回複,事後想起來還會吓我自己一大跳,你又不是不知道。”

确實,碎話很多的江玿會把日常分享給陸一幟。

陸一幟雖然給人的印象不情願又不愛摻和,但他起碼對江玿句句有回應。例如江玿說這個好好吃,發去圖片,他會不走心的地說:“吃。”再比如網很差的時候,江玿發去對鏡自拍,重點在頭頂的發卡,她問他好不好看,圖片發送中,文字先一步送達,他會秒回“好看”。

被敷衍慣了,她也不生氣,就當是在和AI對話,每天樂此不彼。

但有的時候,江玿也經常用意念回複。常常是累到不想動手指,或者沉浸在別的軟件裏,心裏總會打個勾,然後說“已閱”。

這是他們的日常相處模式。

可是這種模式中斷在了撤回的兩條消息那裏。沒有其他消息把這兩條撤回刷上去,也沒有人主動再提任何新鮮事,就連約江玿出門,陸一幟都是打的電話。

她為自己辯解,還說自己是記憶為七秒的一條小魚。

陸一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想反駁她不是一條小魚,是頭腦更為簡單的單細胞生物。

默了半晌,還是沒說出口,依着她的辯解說:“是鯉魚。”

“為什麽?”

“小鯉魚上岸歷險。”

江玿揮起拳頭,“諷刺我笨是吧!”

他沒躲,笑着轉移了話題。“放假什麽時候回家?”

“你想什麽時候回家?”

陸一幟說:“我想早點。”

江玿挑眉,眼神複雜,一下子聯想到沒有交流的這幾天,陸一幟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受了什麽委屈,母愛頓然泛濫,話連同想法脫口而出:“你被人欺負了?”

他想也沒想,快速答:“嗯。”

江玿站起來撸袖子,“誰?!帶我去!”

“沒事,”他伸手拉她坐下來,“我能解決。”

回家的時間定在江玿中午下了課後,陸一幟不讓她回寝室放書,奪過她手裏的教材,在夏術伸懶腰感嘆放假真美好的時候,這兩個人已經一溜煙沒影了。

江玿被他拉着跑,跑過走廊,跑出藝術學院大樓,跑出校門口,堪堪邁上前腳剛停靠站臺的公交車。

他投了兩個幣,拉着江玿在後座落座。氣喘籲籲的江玿跟在他後面,任由手腕在他的手掌裏,被帶到任何方向。

靠窗邊,陸一幟讓她先坐下。

夏末,開了條窗戶縫,自然風清新車廂內的渾濁空氣。冷風在頭頂,太陽曬進來,溫度剛剛好。

順完呼吸的江玿腦子很亂,仿佛上一秒還在教室裏聽老師講美術史,下一秒時空扭曲,她邁開雙腿跑動,一路跑上公交車坐下。

反應過來,她才大驚小怪:“坐什麽公交車啊!”

陸一幟靠着椅背,閑散地抱起手臂說:“領略下家鄉的風光。”

公交車回家中途要轉一趟,在導航軟件上顯示時長1小時21分鐘,下了車還得步行一公裏。

相當于駛過小半個杏川市,看完街道風景還要下車鍛煉腿部力量。

江玿扶額,“你真是有毛病!”

他沒反駁。

之前沒被提起的話題這時候有了切入口,江玿忽然靠近,在陽光跑進眼眸的時刻裏,找到了陸一幟眼中自己的身影。用距離壓迫,用語氣威脅,質問他:“你前段時間到底去幹嘛了?說!”

他沒推開她,眼神垂下和江玿對視。

車身颠簸,藍色的窗簾抖動,讓照進來的光從幾束變成一片。

他們靠得很近。陸一幟說:“你很在意嗎?”

江玿坐回去,以退為進,“愛說不說。”

“我說,”他上當了,傾身去,肩膀在颠簸中碰觸。現在換成他靠近,看着江玿的側臉,“我全都告訴你。”

事實是,陸一幟哪也沒去。照常上課下課,随意地吃飯,沒有參加任何課餘活動,那幾天裏最經常做的事就是躺在床上看書。

看的是被偷拍的江玿手裏抱着的那幾本。

江玿t難以置信,“你瘋了?”

“我有點煩,”他實話實說,“冷靜了幾天。”

“煩什麽?”她一句一句吐槽,“你的冷靜方式跟你的名字一樣。”

“哪樣?”

“獨樹一幟。”

陸一幟笑了出來。在黃藍色的公交車座椅中,他不設防又稍顯陡然的笑容讓人一頭霧水。

他沒解答任何問題,只是笑着,忽然心情明朗。“我現在好了。”

“怎麽又突然好了?”

“你剛才叫我的名字。”

江玿誇張地捂住嘴,“我的聲音是什麽回魂丹嗎?叫一下你的名字你就好了。”

“誰知道。”

刻意逃避的一些事情無解,但從煩悶的情緒裏出來,他發現江玿還是江玿,而那些不攻自破的謠言只是謠言。

她沒有和別人怎麽樣,也沒有因為莫須有的事情變成另外一個樣子。

冷靜時,陸一幟在思考那句發出去的“我喜歡你”是否過于随意,也在努力琢磨“喜歡”和這些年來一起長大的感情有什麽不一樣。

他和她在一起,不是任務也不是義務。她為他出頭,是下意識反應。而他在很多時刻想見到她,想分享,想注視,想聽見她叫他的名字。

偏執,奇怪,不可思議,是他對江玿的部分印象。但這些,現在全都轉化為他解讀“喜歡”這份情緒的感受。

他98%的确定,他是喜歡江玿的。

“哦,對了,”陸一幟忽然想起什麽,“跟你道個歉。”

江玿扒拉着窗簾往外看,“今天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

陸一幟把她捉了回來,掖領口,順頭發,跑進瞳孔的亮度讓他整個人變得柔情和朦胧。

江玿後仰躲開,背隔着窗簾貼上曬燙的玻璃。“有事說事,不要動手動腳。”

“抱歉啊,”他退回正常距離,“我才通網,不知道他們前幾天在說你出軌。”

“然後呢?”

“我應該出來澄清的。”

“澄清什麽?”

“你沒出軌是事實。”

那些天接連被陰陽怪氣的不爽慢半拍地重新聚集堆積,江玿想起來了,江玿要生氣了。她手臂一伸,撲過去夾住陸一幟的脖子說:“去死吧!”

車上有其他在校生,默不作聲地觀察,給消息框裏的夥伴傳遞情報:「看見小情侶了!正在家暴!前夫哥回到原配位置,因為态度過于懶散惡劣,我主張女方無罪,雙手雙腳支持女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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