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陸城打來電話, 先是問了幾句軍訓結束了嗎,放假了嗎,到家了嗎, 又結巴着說:“外婆那邊去了嗎?”

陸一幟說沒。

後半個學期确實忙,競賽結束後是期末周,期末考完了又馬上迎來軍訓。他沒有哪個周末是完整的、無事可做的, 所以的确沒騰出空來。

陸城似是傷腦筋地倒吸了口氣, 沒太明顯地啧出聲來,最後妥協似的說了句“行”,很快換了話題。

“我和你孫阿姨過兩天會回去一趟。”

“嗯。”

挂斷電話, 那點來自軍訓結束和寒假開始的愉悅成分沒來由地揮發了。

不知道是誤觸了什麽開關, 也不知道是踩中了哪顆地雷。陸一幟換上慣常冷酷的臉, 進家門, 搬東西。

江玿就站在他面前, 踮起腳靠近的時候, 五官驟然在眼前放大, 視死如歸的樣子莫名像發瘋的牛。

他來不及躲,她就這麽吻了上來。

時間好像停在了某個節點,然後全憑他的心意開始倒流。

一刻鐘前說“你不如親我一下”的願望實現,一刻鐘後弄糟心情的一切被擠占消失。

她像一顆泡芙, 松軟又夾帶奶油。

而他俯下身擁抱這顆泡芙, 把甜蜜的好心情牢牢鎖在懷裏。

尴尬是破壞關系的殺手,但是他們早就踏上歧路的關系根本不需要殺手。

故作鎮定地開玩笑,抿抿嘴巴, 江玿說那是她真真正正的初吻。

陸一幟點點頭, 學她口氣,“也是我真真正正的初吻。”

就好像走了一條沒法回頭的路, 在心裏懶散的想着,都到這份上了。于是耐不住好奇和刺激,江玿又往他身後指,“你看!”

這一回他沒有上當,首先預判了她的動作,繼而傾身。

面對着面,嘴唇相貼,他們默契的沒有閉眼,在對方的瞳孔裏看到了新奇。

心跳也震在胸腔裏仿佛有回音。

一個吻換一次憋氣,他們的能力不容小觑,但過了一分鐘也将近極限。

結束時,江玿問陸一幟:“你有感覺嗎?”

青春期的男生被問住了。

問題尺度之大,回答難度之大,臨時反應下,陸一幟把問題抛了回去。說之前還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什麽感覺?”

“我看網友說親親的時候會有觸電的感覺,”江玿天真地納着悶,“我怎麽沒感覺啊?”

自言自語式的嘀咕又讓敏感的青春期男生燃起好勝心。他聲音陡然拔高,“你沒感覺?”

江玿被他吓到,“沒有觸電的感覺啊!難道你有?”

“我有心動的感覺。”

“你還真是——”江玿看着他。

陸一幟也緊盯着她,“什麽?”

“直白。”

有什麽不好?他低下頭笑了一聲,但沒有反問出口。

江玿指揮他搬行李,嘗到甜頭的陸一幟聽話得不行。

只是擁抱剛才那顆泡芙的力度無法和行李箱的重量匹配,以至于陸一幟出了洋相。

江玿逮住機會就損他:“不是吧,這就不行了。”

他使了些力,一口氣輕松提起,轉移了話題問她:“你帶了什麽回來?”

“很多書和很多衣服。”

“很多書?”陸一幟反問,“你在家也不會看的吧。”

她被拆穿也不惱怒,眯起眼睛一副“你懂我”的樣子。

“有本絕版的二手書,很貴的,我好不容易才買到,當然要小心護送回來。有機會讓你見識見識。”

工科男對文藝作品的興趣不大,走完樓梯,放下行李箱呼出一口氣。“再說吧。”

對門的兩扇房間門分別被打開,江玿叫住了陸一幟。

她說:“下次我們再嘗試一起探索其他的未知領域吧。”

仍然是那副堅定到幾乎視死如歸的臉,說這種話卻說出了要加入街道辦為人民服務的氣勢。

單邊梨渦因為嘴角用力陷得很深,招牌微笑不及榛果拿鐵醒神,反而讓人強掐着自己的手指維持理智。

男生沒有微笑,喉結滾動,嘴巴微張。

面對這番發言,他顯然無法游刃有餘地應對處理。

這是犯罪邀請,是初體驗t邀約,是江玿的許可,也是他考察通過的用力敲章。

“好啊。”

相望中,他應了下來。

-

江玿說完才覺得尴尬。整張臉像緩慢加熱的電熱毯,片刻後才升上溫。

不過抵不住被窩的吸引力,她翻來覆去兩下就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房間窗外有石子敲擊,她醒了過來。

睡醒先摸手機,邵玉來了兩個未接來電,微信好多未讀消息。

敲擊窗戶的石子不依不饒,江玿一下子來了氣,調出她“一點就着”的臭脾氣,拉開窗簾準備讨伐頑劣的小孩。沒想到窗戶一打開,冷風灌入,站在樓下的人讓她傻了眼。

陸一幟沒休息,即便嘗到了甜頭,回到自己的房間也努力集中注意看點資料。

江玿來敲門的時候像家裏進了賊的樣子。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她慌裏慌張拉住陸一幟的手臂,“樓下有人!”

他拿出繼任家主的氣勢,為江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打頭下了樓。

剛下樓,玄關響起門鈴聲。

從貓眼看出去,外面的人的确不受人待見。像吃準了門後有人,那個人說:“開門啊,我知道你在家。”

門開了,防盜鏈拉上,僅一掌的空隙,門外的人把臉探近。

男生和男生見面,除開中二的“hey bro”還有商務性的握手,也不排除相看兩厭地問對方:“你怎麽還在這兒?”

“你來幹嘛?”

“找江玿。”

“請回吧。”

陸一幟要關門,偏偏孟敞伸進來一只手抵住門框。

他看見了陸一幟身後的江玿,下巴一擡,點名要人:“出來,江玿。”

“幹嘛,”江玿往旁邊挪一步,貼近陸一幟,“你趕緊走!”

“你不出來就讓我先進去。”

陸一幟跟着拱火,“趕緊走。”

“走不了,”孟敞說,“晚上一起吃飯。”

修羅場氛圍濃度在攀升。從家門口的輕微可接受到巷子口豪車前的一觸即發。

孟敞開了副駕駛座的門,撐着車頂,手掌一托,一副“公主請上車”的樣子。

陸一幟難得當了回沒素質的人,走快兩步沒管旁邊的江玿,長腿一邁,就着孟敞的“公主請上車”,徑自坐在了副駕。

“我說——”

江玿趁機跑進後座關上了門。陸一幟聳聳肩,頭一回覺得挑釁贏得這麽徹底。

孟敞也沒計較,重重關上副駕車門,繞過車頭朝駕駛座去。

邵玉和江天華晚上約了好友聚會,看見許久不見的孟敞總有幾分感慨,又想起同齡的小孩剛放了假在家,就客氣地開着玩笑說應該把他們都帶出來。

孟敞聽了,站起來來自告奮勇要去接人。

人是接到了,買一送一還跟了個多餘的。

他在車上說自己是昨晚回來的,回來過年。

在江玿給出反應之前,陸一幟先接上了話。“過完年就走了吧?”

“你別着急。”

“我快急死了。”

“是嗎。那你急死吧。”

他們一來一回對話,江玿在後面看熱鬧不嫌事大。“陸一幟,你再多說兩句,現在打平了,千萬別敗下陣。”

孟敞從後視鏡裏看過來,“沒關系。”

沒頭沒腦的話出口,江玿看見鏡子裏的眼睛擡了擡,眉骨跟着往上,一派悠然。

孟敞繼續道:“現在往外拐的胳膊肘遲早會被我拐回來的。”

她受不了如此油膩的信心,白了個眼,然後是前排的陸一幟“啧”起聲來。

他心事重重的菩薩屬性全部丢掉,在江玿以為他那張嘴是真正的濯清漣而不妖的時候,聽見陸一幟罵了一句:“你腦子是真的有問題。”

-

家長們已經入席落座,好友飯局臨時改成家庭小聚。

看見三個同齡的小輩姍姍來遲,許久不見之後的流程是先誇一句“小玿又變漂亮啦”,再感嘆唏噓“時間過得真快啊”,最後開起玩笑要已經成年的他們為遲到自罰三杯。

三杯是小事,可男生的勝負欲是大事。

陸一幟和孟敞較上勁一般悶下三杯白的。即便喉管裏辣到在燃燒也拼命吞咽,絕不在表情上顯露一分半毫。

江玿那三杯由兩個男生代勞,最後一杯變成了搶手的表現機會。

也有在場不知分寸的其他大人起哄:“誰搶到最後一杯誰迎娶公主哦。”

酒桌上,這些話都是調節氣氛的良言。

陸一幟和孟敞緊盯着對方,在同步喝下江玿被罰的兩杯酒後,企圖眼疾手快去撈到最後一杯。

“那麽勝負花落誰家呢?”

忽然的場外音讓人眉頭緊蹙生出不适感。

江玿越聽越不對勁。

大人們在還說——

“孟敞,你還行不行?”

“一幟,沒歇菜吧?”

江玿坐在他們中間,伸手攬來最後一杯酒。

“喔唷!”有人叫起來,“巾帼不讓須眉。”

仰頭喝下小酒盅裏的白酒,火辣辣滑過喉嚨,味道也像控制醜陋表情的制動機器。她咽下那口酒,皺起整張臉對沒分寸的人說:“去你爹的!”

場面肅靜。

邵玉疑心自己聽錯了,江天華卻彎着眼睛笑得和煦。

剛才叫起來的人不過他們幾歲而已,算不上長輩,也不是什麽不可得罪的人。只是在和樂融融的酒桌上突然被人罵到爹,難免傻眼地問:“你說什麽?”

江天華打着圓場,“小玿說不定是喝醉了。”

旁邊的人也很會看眼色行事,手臂搭上江玿的肩膀,順着話往下說:“我們都喝醉了。”還去看旁邊陸一幟的表情,“是吧,去你爹的。”

陸一幟扯了扯嘴角,也拍掉了江玿肩膀上孟敞的手臂,“是啊,去你爹的。”

左一句“去你爹的”右一句“去你爹的”,幼稚到無可救藥還讓家長有些丢面的小輩被趕下來餐桌。

裏面的二氧化碳融合暖風讓人缺氧,酒氣上臉燒起溫度,悶得難以呼吸。

江玿跑了出去,陸一幟緊跟其後。

孟敞是個不死心的,裝大人的魄力多喝了兩杯,暈頭轉向下桌仍然去找江玿去哪了。

外面是深冬,風刮來有刺骨的涼意。

少年少女躲在避風口的走廊轉角,望着城市夜空難得亮起的幾顆疏星,搓手哈氣,把冰涼的手伸進對方的脖子裏。

陸一幟躲開,但不甘落下風,比手冷他沒輸過,于是趁江玿不注意直接貼在她臉頰邊。

涼意侵襲幾乎不需要時間。大驚小怪的江玿要叫,可那一邊已經傳來孟敞的腳步,陸一幟捂住她的嘴,順勢把人摟住。

冰涼手掌消退臉頰火熱的餘溫。

冬風纏繞貼近的各種味道。

從前他們是一起長大的江玿和陸一幟,今天卻變成接過吻的江玿和陸一幟。

身份有了變化,對應的情緒和心跳頻率也更改參數。

“噓。”陸一幟将食指搭在嘴邊。

夜色中,眼波流動,形成抽象的粼粼光斑,倒映一男一女待解的心意,也變成了落地的疏星。

腳步聲沒有靠近,轉移了方位。

陸一幟松開手,抱怨了句“真煩。”

“哎。”江玿嘆一口氣,“都怪孟敞,怪他太喜歡我了。”

這是個公認的秘密,也是孟敞從來不怕被調侃還一直引以為傲的事。

他喜歡江玿,十歲就說要成為她的丈夫,十二歲妥協可以接受家庭主夫,十八歲出國前甚至表明下一代可以沿用母姓。

天真的設想,大踏步構建幻想生活,卻讓江玿壓出八字眉然後滿臉問號地說:“你有病吧。”

不過這些壓不垮他,他像雜草瘋長,野火燒不盡,很多次卷土又重來。

“真是持之以恒啊。”江玿評價,“追求者裏最瘋的一個。”

但陸一幟一個字都聽不得。

或許是酒精延遲上頭,牽住神經末梢使他難以思考和消化,于是就用行動來制止江玿的言辭。

手掌停留後腦勺,他主動傾身去吻。

疏星光亮下有潮起的動靜,探索和目的明顯的接近跟着失序的呼吸翻湧。由誰帶動,由誰主導都無關緊要,接吻時把手牽在一起,他們像最普通平常的一對男女。

盡管沒有得到确切的身份,盡管一切的大前提都劍走偏鋒。

但是年輕人只管享受當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江玿想起那一句——

跟我回去十八歲,躲到校園杜鵑花叢下,不要被命運找到。

這一刻也如同命運般。他們越過冒險的重要關卡,領取任務,毫無防備地把攜手幻想成了共度餘生。

江玿套用這句話說:“就跟我躲在這個避風口,不要被孟敞找到。”

陸一幟用氣音回答:“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