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程非渝不情不願,說話自然不好聽。

但他向來說話算話。

既然應下了,就斷然不會再放她鴿子。

南筱給他打完電話,心裏有了底,信步走回包廂。

男人喝了酒就愛吆五喝六,嗓門又大又聒噪,掩蓋了她高跟鞋觸地的“噠噠”聲。

南筱走到門口時,包廂裏沒人注意到她回來了。

不知是哪個主賓帶來的人發起酒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說:“她還不是靠夫家才坐到這個位置上的,您今天能來是賞她臉。她背後要是沒有程家撐着,您能跟她做生意?不可能——”

馬令申摸着良心替南筱說話:“她是有本事的。今天在場的沒外人,我不妨悄悄告訴你,我在別的地方拿貨,千百八一件的成本,她能四五百供給我,我再翻一番賣出去,百分之六七十的高價純利。這個項目我本來就是打算給她的,今天這頓飯可有可無,我只是等着她來求我,好賣人情。”

南筱聽到這裏就知道馬令申喝多了,說的淨是實話,連底價都在酒桌上報出來了,給她惹麻煩,也給他自己惹麻煩。

但凡這張桌上有人長了心眼,又有雄厚的實力,絕對打起了這單生意的主意,想方設法撬了去,她鐵定要被糾纏好一陣子。

奈何說話的人也不清醒,只顧着拍馬屁:“那不還是您高她一籌嗎?她要真有本事,這錢她還不就揣自己兜裏了,還犯得着再繞一圈?女人就是小家子氣,只能當中間商賺個差價,哪有您眼界高,賺得都是大頭。有句話說得好,在風口上,豬都能飛起來,我看她就是走了狗屎運。”

南筱聽着對方空談格局,不由哂笑。

她能讓合作方賺百分之六七十的高價純利,肯定是自己先能得八九十的低價利潤,這樁生意才有談的價值。

這麽高的利潤誰都想要,卻不是誰都敢,她轉這一道實際上是在轉嫁風險,也就是說她掙的是第一手幹幹淨淨的錢,用不着管人家賣二手把價格擡得多瘋。

人家做的事自有人家買單,出了事與她無關,人家自己負責。可她要是貪心不足,鬥膽賺那百分百以上的錢,搞不好是要把自己弄進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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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做生意一向要比男人難一萬倍。

除了要遭受奚落和冷眼,還總是被人觊觎着肉/體。

一旦“不識好歹”地拒絕,等待着的就是無盡的抹黑和刁難。

南筱早就見怪不怪了。

但她可不慣着他們,推門而入。

不等她開口說些什麽,在背後嚼她舌根的男人就趕緊閉嘴了,心虛地擡眼瞟着她。

南筱就算辨不清音色,也能通過神色知曉剛才在主賓面前大放厥詞的人是哪個。

她慢條斯理地走回自己的座位,撫裙坐下,扶着桌上的轉盤把菜轉到剛才嚣張放肆的人面前,笑吟吟地問對方,“不知這位先生尊姓大名,方才光顧着招待馬總,無意間怠慢了您。看您都沒怎麽動筷子,我估計是桌上的菜不合您胃口,再給您添幾道?專程為您從別處叫也成。這家餐廳雖然是自家開的,但我平時事務繁忙,沒空盯着他們,許是我這個掌櫃甩了手,廚師們手藝退步了。”

她這話裏處處機鋒,一般人聽不出其中內涵,只當是自謙的客套話,可聽在做賊心虛的人耳裏,就格外不自在了。

句句都在回應男人剛才嘲諷她的不善言語,還挑不出錯來。

潛臺詞有三個:一是你算老幾,二是你以為我跟你一樣閑,三是一桌菜都堵不上你的嘴。

被她點名的男人哪敢在主賓面前尊大,滿臉尴尬的笑容,連忙拿起公筷夾了一筷子放進自己碗裏,手一直顫顫巍巍地抖,險些将夾的菜掉到桌上。

“沒有沒有,南老板客氣了,鄙人吳翔偉,熟人都叫我大偉,您打今兒起也可以叫我大偉。”

馬令申聞言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這人真是個不入流的貨色,今後不用再來往了。

為了緩和氣氛,他精明地端起酒杯敬了南筱一杯。

“南老板,重要的不是吃什麽菜,喝什麽酒,重要的是和投契的人在一起,開開心心。每天那麽多應酬,還有什麽是我們沒吃過的,可以說大家在吃喝方面已經無欲無求了。我今兒就抛開生意談感情。什麽也不說了,都在酒裏。我先幹為敬。”

南筱立刻端杯作陪。

酒桌上的氛圍又被帶了起來,比打碟的酒吧裏還要鼓噪。

對面人多勢衆,縱然沒刻意灌她酒,一圈打下來,南筱也喝了不少,胃裏火燒火燎,翻江倒海。

飯局接近尾聲,在座的賓客輪流上洗手間,程非渝的電話也打了過來。

南筱知道他是給她送酒來了,徑直掐掉了電話。

趁着桌上人員不齊,三三兩兩說着閑話,她悄悄從包廂溜了出去。

漢斌疊院的木質牌匾下挂着古風燈籠,燈籠光不比令人眼花缭亂的霓虹耀眼,籠着一圈柔和的光暈,能照亮的區域不大。

柏油馬路兩旁林立着高大法國梧桐,南筱又自己請人在餐廳前栽種了十幾棵楓樹。

入秋後,梧桐落葉潇潇下,霜葉紅于二月花,幹枯的葉片層層疊疊鋪滿了刷黑的道路。

郊區的路段隔了老遠才有一盞路燈。

程非渝的寶藍色賓利原本隐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色中,她一出來,他便開了遠光燈。明亮的光束劃破空氣,照亮飛舞的煙塵。

他的整輛車壓在紅黃相接的缤紛葉片上,哪怕光線昏暗,色彩失真,弱化了色調的視覺沖擊,也有一種類似于物種入侵的壓迫感。

南筱站在餐廳門口等了片刻,見程非渝一直不下車,就知道他的少爺病又犯了,不肯屈尊t。

她不勝酒力,頭暈目眩,難受得要命。

饒是如此,她依然遷就着他,施施然走了過去。

程非渝果然是在擺架子,非得等她走向他才下車。

車門被他懶洋洋地推開,被垂順西褲包裹的長腿卻是有力的。

程非渝的頭發絲比他的臉還要精致,上長下短有層次感,始終蓬松清爽不淩亂,所以這位少爺每天早晨起來的第一件事不是刷牙洗臉,而是洗頭。額前分叉的地方還得用卷發棒燙出流暢的弧度,要是哪天燙的弧度不合他心意了,他這一天的心情都會很糟糕。

程少爺今天穿的倒是平平無奇,翻領的純黑真絲襯衫和風衣,可首飾戴了一大堆。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重金潮酷男士項鏈,手腕上套着厚金實心鎖鏈設計的手鏈,食指上還戴着輕奢時髦的環鑽金戒。

就是渾身上下都沒有她送他的東西,包括婚戒。

程非渝下車以後雙手環抱,居高臨下地睨着她,冷着臉問:“為什麽挂我電話?”

南筱一怔,沒想到程非渝會計較這個,沒有準備過答案,冷不丁被他這麽一問,真不知道怎麽回答。

她含糊其辭:“不用接我也知道你想說什麽。挂了就挂了,省點話費不好嗎?”

“你賺那麽多錢差那點電話費了?我要是有其他事要跟你說呢?”程非渝再次被她氣笑,語氣是暴躁不耐中帶了些許生氣和鄭重,“南筱,你這是對我的不尊重。”

“那你尊重我嗎?”南筱喝了酒本就難受,又聽他在這裏哔哔賴賴,頓時煩躁不已,“我千裏迢迢來投奔你的時候,你不湊巧跟朋友約好了沒來見我,我可以理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情和取舍,我不求和你見過一面就在你心裏排第一位。但跟你說多少遍了,我叫南筱,三聲。正兒八經叫對我名字有這麽難嗎?”

程非渝照她說的叫是叫了,故意念的一聲,用錯的方式拖着音調重複了三遍,故意挑釁一般,眼底滿是促狹。

南筱說的三聲是拼音裏的聲調,不是讓他說三遍。

她的名字确實繞口,南方人分不清前鼻音後鼻音,北方人抑揚頓挫沒那麽清晰。她的合作方裏也有很多客戶一叫她名字就叫跑調,索性直接用姓加職務身份來稱呼她。程非渝的父母叫她時也叫錯過音調,只不過後來親昵地叫她“筱筱”就順口多了。目前她接觸的所有人裏,只有程非渝一天到晚對她直呼其名。

到了社會上,名字充其量是個代號,南筱并不是介意南北口音差異帶來的謬誤,她覺得這就是個态度問題。

程非渝留過洋,文化水平在大多數人之上,怎麽可能不知道她說的三聲是指什麽,明擺着是在打馬虎眼戲弄她。

明知如此,南筱還不能發脾氣。

她要的酒還在程非渝手裏。

南筱深吸一口氣,耐着性子心平氣和地問他:“酒帶來了嗎?”

“帶了,在車裏。”程非渝眉眼冷淡,滿臉的不可一世,“你自己沒長手嗎?你诓我酒應急也就算了,還要我親自給你拿?”

行,想來他也不情願,是她強人所難。

南筱抿緊了唇,打算從車前繞到副駕。

就在這時,程非渝扣着她纖細的手腕一把将她扯進懷裏,掐着她瓷器瓶頸般玲珑有致的腰,溫熱的吐息缭繞在她素淨瑩潤的面頰上。

他這會兒不知抽了什麽風,較起真來,叫對了她的名字。

“南筱,求我一聲是會要你的命嗎?”

混着酒精的血液沖上頭頂,南筱望着他黑亮灼人的清澈眼眸,難得地保持着清醒,仰頭問他:“求你,有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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