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避開了周六日, 民宿裏的客人減半,終于沒有趕房的壓力了,南筱的父母也總算有時間和女兒女婿坐下來度過溫情時光。
餐廳自然還是要讓給優先使用,不過露臺上中午沒什麽客人, 要到下午茶時間以後客人才會多起來。
露天的開放場域, 水稻田一望無垠, 風吹稻浪,秋風送爽。
在餐桌上方展開一面手搖遮陽傘,午餐吃得有滋有味。
南筱的母親俞佳麗把大盤的葷菜都換到了程非渝面前,程非渝要推拒, 被俞佳麗按着手腕不能動彈。
他是有力氣把俞佳麗的手掙開的, 但俞佳麗太過固執, 枯瘦的手上帶着蠻力,不是故作姿态的客氣,而是真心實意地用最飽滿的熱情招待他, 将一個農村婦女的淳樸敦厚展現得淋漓盡致。
程非渝便不好意思辜負這番美意了。
他飯還沒吃兩口,俞佳麗又把自己面前的菜夾到他碗裏:“嘗嘗, 這個蝦也是漓江裏的,新鮮, 好吃,你多吃點。”
在此之前還沒人給程非渝用自己的筷子夾過菜,要夾也是用公筷,大抵是覺得用自己的筷子給他夾菜是種冒犯。
程非渝卻覺得很溫馨。
孫婉玉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朝前追溯幾輩, 在當時是政商兩界都是名流, 程家是跟她家門當戶對的名門望族,規矩禮儀講得很多。
不管程非渝在外面怎麽放肆張狂, 回到家裏都必須守着這些傳統的舊俗,當一個紳士有禮的翩翩公子。
他爺爺這邊是一脈單傳,宗親較多,外祖那邊則是多子多福。
程非渝不喜歡去外祖家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用餐的氣氛太壓抑了。
一家人在一張歐式浮雕長條桌上坐着吃飯,沒有一個人說話,沒有一個人制造出餐具之間碰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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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有人遲到了,将滿屋都是他致歉的聲音,除了最大的家長說一句“入席吧”,沒有一個人搭理他。
他從小到大都沒體會過什麽家庭溫暖,空曠的大房子裏經常只有他一個人獨守。
他爺爺和程樹雄是上陣父子兵,每天都有談不完的生意和各式各樣的應酬,孫婉玉也混名媛太太圈,把他交給保姆看顧。
他年紀尚小時保姆全天在家,後來他上學以後,保姆就只給他做一日三餐,再打掃打掃房間,幹完活就走了。
在家庭這方面缺失的情感,他只能靠友情來彌補,孤獨寂寞的這些時間,只有讓興趣愛好來陪伴,所以他交了好多朋友,培養了不計其數的愛好。
內心的空虛得以被填滿,卻仿佛只是塞滿了膨脹的棉花,輕飄飄的,虛無缥缈,沒有實感。
假的就是假的,永遠不能變成真的。
而在這樣普通的一天,他得到了真正的親情。
俞佳麗像疼愛南筱一樣疼愛他,會把最可口的菜肴放在他面前,會把一道菜最精華的部分放在他碗裏,會說“你多吃點不要餓着自己”。
程非渝感動得熱淚盈眶。
果然沒有一聲“媽”是白叫的。
南筱的媽媽,現在也是他的媽媽了。
俞佳麗從來不關心南筱有沒有出人頭地,只問她工作得順不順利。
到了程非渝這裏,也是一樣的。
俞佳麗問程非渝:“非渝啊,跟筱筱在一起壓力很大吧,這孩子是個急性子,不光自己像打了雞血一樣往前沖,還愛鞭策別人。好男兒志在四方沒錯,但是成事需要機遇。心态這方面你可要跟筱筱學,凡是沒把握的事,都放寬心賭,只管下注,從來不管輸贏。”
俞佳麗是了解南筱,也了解陪在南筱身邊的程非渝的心理的。
南筱就是個無敵“卷王”,誰在她身邊都得卷生卷死。
市場上同類的競品卷不過她,業內的同行無法和她相媲美,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能在質量和效率上甩別人一條街。
和她在一起壓力确實很大。
以前程非渝沒有和她同居的時候還能心安理得地找朋友玩,和她結婚以後約人的次數寥寥無幾。
他被她激得搞起了事業,從一個閑散少爺變成了有實業的老板。
每次覺得累的時候再看她一眼,就覺得自己身為男人不能不如她,事事都認真叫板。
不過俞佳麗的話程非渝只是随便聽聽,聞言笑着對俞佳麗說:“媽,筱筱确實拼,但她沒有那麽多精力做那麽多事情,我也沒想搞出什麽大名堂,只要她扛不住的時候我能幫到她,就足夠了。一個家裏只需要一個人有野心,另一個人必須退讓,要不然誰來維系家庭?大丈夫能屈能伸,t我願意守着筱筱的大後方,做她的後盾。一心支持她是件很簡單的事,我能做的只有竭盡所能。”
南筱聞言看向程非渝。
依他桀骜不馴的性格,能這樣想挺不容易的。許多男人會覺得靠女人窩囊,非要和自己的女人争個高下不可。還有一些男人純粹是扶不起的阿鬥,心知自己是一團扶不上牆的爛泥,便自暴自棄,破罐破摔。
程非渝是極少數會藏拙的男人,驕矜又不失謙虛。
他想證明自己能行的時候會不撞南牆不回頭,可一旦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他就變得不在乎能因此得到什麽了,他甘願屈居人下,當一個看似平凡的普通人,不慕榮華與名利,淡泊明志,寧靜致遠。
俞佳麗聽了程非渝的話,終于知道南筱當初為什麽會一反常态地突然閃婚,心甘情願地嫁給一個沒有實權的富家少爺了。
在她眼裏,南筱做什麽事都是有規劃的。
因為每次南筱回家或是給家裏打電話,都會清晰明了地描繪出未來的藍圖,說“接下來我首先要怎麽樣,然後怎麽樣,最後又怎麽樣”。
但是和程非渝結婚的時候,是言簡意赅地通知:“我要結婚了,今天去領證,以後誰要問我是不是還單着,說我已婚就可以了。對方家世不錯,人品也很正,我看準了,沒問題,您和我爸放心吧”。
婚禮沒辦,俞佳麗和南山錦都只看過南筱直接發來的結婚證。
他們結婚時正值陽朔的旅游旺季,生意繁忙,他們脫不開身,也就沒有進城去看他們,更別說去見親家公和親家母了。
所有的流程都被這對新婚夫妻省略了,一切從簡。
之後不論追問多少遍,都從南筱那裏探不出口風,問就是“夫妻和睦,感情良好,相敬如賓,定能舉案齊眉”。
前陣子再打,南筱終于親口說了“喜歡”,而不是客觀評價對方的家世背景和為人處世,老夫妻不安的心這才平靜下來。
如今見了真人,聽了談吐,俞佳麗和南山錦都很喜歡這個從天而降的女婿。
在此之前他們都刻板地認為“閃婚”日後容易出問題,現在見程非渝這麽遷就南筱,頓時把心揣回了肚子裏。
南山錦沒別的癖好,就喜歡喝點小酒。
但是自從家裏富裕起來,便沒了真朋友。
鬥米恩,升米仇。以前要好的鄰居,要麽說話做事沒分寸,到處跟人講他們家沒發家前的破落光景,要麽嫉妒地陰陽怪氣,說一大堆不中聽的閑話,謠言傳得全村都是。
有圖謀的人也多了起來,退一步就變本加厲,得寸進尺。
他們老倆口就南筱這一個女兒,疼惜得不得了。
南山錦也不願意因為自己喝多了話多,為村裏的謠言提供素材,或是抖摟出鮮為人知的秘密,給南筱添麻煩。
他寧願自己孤單一點,酒少喝點,也不願意自己聰慧能幹的女兒因為自己受委屈。
南山錦是個很敦厚老實的小老頭,四季都在不分晝夜地幹活,忙完地裏的農活,忙店裏的瑣事。
年輕的時候煙酒都沾,後來為了家人不抽二手煙、不聞酒臭味,說戒也就戒了。
今天程非渝給他遞煙他不接,給他倒酒他擺手,是俞佳麗說今天女婿來了陪女婿,他才收了程非渝的煙,把自己的杯子往前推了推。
他不像俞佳麗那樣愛看手機、愛接觸年輕人們喜歡的新鮮事物,最愛做的事是坐在村口看人來人往,或者做稻田裏的守望者,見到人也不言語,只是憨厚地笑。
程非渝敬南山錦酒,情真意切地說:“爸,我們這次來得匆忙,沒給您帶禮物,下次再來的時候補上,您見諒。”
南山錦笑着說“好”。
他又說:“您近來身體可好?”
南山錦依然笑着說“好”。
他繼續說:“您要不跟我們回北京小住一陣子?”
南山錦笑容可掬:“好。”
程非渝說完三句,沒覺得察覺出問題,南筱卻推了他一把,說:“我爸他年紀大了耳背,去醫院看過,大夫說是不可逆的,總不能沒聾就帶助聽器。”
程非渝沉默了一下說:“去北京看看吧,資料資源多點,說不定檢查結果不一樣,治得好呢?”
南筱覺得程非渝說的有道理,她也該敬孝道。
她很感謝程非渝這樣關心她的家人,對他說:“謝謝你對我爸這麽關心。”
程非渝強調着糾正:“是咱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