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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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大婚後第一次回娘家,也是她自嫁給沈頃後,第一次回去看望母親。

為了不讓母親擔憂,這兩日,郦酥衣放下了旁的事情,專心養起身子來。

萬恩山上挨了不少凍,她除了要調養好自己的身子,同時也要照顧沈頃。

從前在郦家,郦酥衣自學了些醫術,結合自己與沈頃的身子,熬煮了碗藥湯。

白日沈頃上衙,她便在清晨與他一同用藥用膳。每至他黃昏歸來,郦酥衣不敢與他接近,便差人将藥湯送過去。

興許是身體不适,沈蘭蘅難得的沒來找她鬧事。

月色昏昏,湧入窗棂。

婢子奉了郦酥衣的意,将那碗熱氣騰騰的湯藥端上前去。

“世子爺。”

沈蘭蘅方轉“醒”,聽見門響聲,斜目睨了過去。

“這是夫人喚奴婢端來的藥羹,世子爺您風寒未愈,夜裏更要當心着身子。”

正說着,見他并未阻攔,婢女便将那一碗藥擺至桌臺之前。桌案上平鋪着幾份卷宗,其上落了些還未來得及凝幹的墨跡。見狀,沈蘭蘅扯了扯唇,忍不住冷冷發笑。

都病成這樣了,還不忘抽出時間來審閱卷宗,沈頃啊沈頃,你真是嫌命長。

如此想着,他輕哼了聲,伸出手。

平日裏,他最讨厭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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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沈頃每近黃昏時,都會服用的那一種、專門為了壓制住他氣息的藥。

那種藥極苦,只抿上一口,濃烈的澀意便在人的四肢百骸間流竄起開來。那種澀意他太過于熟悉,只因每日蘇醒時,他的唇齒間都是這種味道,這種令人作嘔的味道。

如今有左右侍人在一旁守着,他必須僞裝成沈頃的模樣。

沈蘭蘅微微蹙眉。

在侍人滿臉期待中,他抗拒地将藥粥大口吞咽入腹。

湯藥滑入唇齒的那一瞬間,男人正捧着藥碗的手微微一頓。下一刻,他有些不可思議地望向那湯羹。

這湯藥……

竟是甜的?

見世子爺眼底疑色,守在一側的侍人笑道:“夫人擔心您會嫌這藥苦,特意往藥羹裏放了好些方糖呢。世子爺,您先歇息,奴婢們便退下了。”

輕輕一聲門響,內卧的房門被人從外小心帶上。

門簾就這麽輕輕一垂搭,仍有月色如水,輕柔流淌入戶。那一片瑩白色迤逦上男子雪白的袍角,沈蘭蘅垂下眼睫,凝望向桌案上的湯藥。

湯藥尚有餘溫,于這漫漫黑夜裏,冒着微不可查的熱氣。

細碎的眸光落入他那一雙鳳眸。

沈蘭蘅手指緩緩攥握成拳頭。

……

回門這一日,郦酥衣起了個大早。

按着大凜的規矩,新娘子回門的這一天,可由夫婿作陪,亦可由新娘一人歸娘家。

那第一種情況要麽是因為丈夫公務繁忙、抽不開身,要麽則是夫妻二人關系不洽,丈夫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新婚妻子。

沈頃明顯是前者。

就在郦酥衣糾結沈頃到底會不會同自己一起回郦家時,魏恪趕過來道,就在剛剛,聖上急召世子入宮觐見,如今望月閣那邊已備好馬車了。

即便早有所預感,可聽到這句話時,郦酥衣還是忍不住一陣失落。

她在心中寬慰自己,沈頃日理萬機,如今又是聖上召見,此事怨不得他。

此番回門,她帶了玉霜與自己的陪嫁丫頭秋芷。

前些日子沈頃曾同她說起過,秋芷原先雖是她庶妹的丫頭,可既然陪嫁入沈府,那她便已是郦酥衣的人,賣身契自然不能留在郦家。

不若趁着此次回門,将秋芷的賣身契取回來。

如此想着,前院的馬車已置備妥當。因是今日回門,玉霜特意為她挑選了件看上去分外雍容華貴的衣裳,又往她的發髻上插了好幾根金簪。

見狀,她便搖頭,緩聲笑道:“我不喜歡這些,此次回郦家,我是為了探望母親,不必打扮得如此刻意。”

馬車緩緩行駛,穿過鬧市,朝着郦府的方向駛去。

少女規整地坐在馬車裏,雙手熨帖地搭在膝蓋上,透過被風吹掀的車簾,止不住地朝外望去。

這一條路,是大婚時來沈家的路。

那時她心中忐忑,甚至情願與母親一同留在郦家。誰知才過了短短二十日,郦酥衣再歸家時,竟生了幾分近鄉情怯之感。

郦府門口,早早便有下人在府邸外候着。

一見了沈府的馬車,那些下人們忙不疊地擁上前,唯恐怠慢了沈世子這樣一位貴客。

馬車簾被掀起的那一瞬,簾外的冷風吹刮入有些昏暗的車廂。衆人擡眸望去,奉承的笑容一下僵在臉上。

——馬車裏只有他們嫁出去的大姑娘,壓根兒沒有什麽沈世子!

過往這麽多年,因是父親寵愛孫氏,郦酥衣在郦家一直是個不受人待見的主兒。如今見她一人歸家,這幾人的面色變了一變,卻還是忌憚着她的身份,朝郦酥衣彎了彎身:

“大、大姑娘……啊不,世子夫人,這邊請。”

玉霜攙扶着她,邁過郦府的門檻。

父親早早地在前堂候着。

聽見從院外走來的腳步聲,他急忙自座上站起身子,一邊整理着衣衫下擺,一邊朝這邊簇擁而來。誰知,待映入眼簾的,卻不是他千想萬盼的沈家姑爺,而是自己向來都不怎麽待見的大女兒。

郦酥衣身後跟着幾名婢女,身影恬淡,不急不緩地走了過來。

她低下身,聲音平穩:“女兒見過父親,見過——”

話到此處,郦酥衣忽然一頓聲。

父親身側站着的,除了妾室孫氏,便只剩下她的庶妹郦知绫。

母親呢?

郦酥衣微微蹙眉,心中隐隐生起幾分不好的預感。

“父親,母親呢,母親如今身在何處?”

見她目光止不住地四下搜尋,郦父便道:

“你母親這幾日生病了,如今正在院子裏面養着。這天寒地凍的,要是染上什麽風寒,怕是一時半會兒都好不了。你母親生怕傳染給你與沈世子,便沒有來前堂。”

言罷,他又隐晦地提起沈頃:“姑爺呢,世子爺怎未跟你一同回門。酥衣,你一個人在沈家過得不好麽?”

郦酥衣擡起頭。

郦家的院子不比沈家的大,可即便如此,院中依舊寒風蕭瑟,吹刮不止。她迎着冰冷刺骨的寒風,朝父親面上望去。只見中年男人面上挂着虛僞的笑,他的言語中雖滿是關懷,卻全然不是對她的關懷。

他在乎的是沈頃。

在乎的是沈家,在乎的是國公府。

在乎的是金龜婿、搖錢樹,她得道、整個郦家一起升天發達。

即便早有準備,可郦酥衣的一顆心還是涼了半截。

她興致缺缺,沒有直接回父親的問詢。見她一直沉默,一側的孫氏像是預料到了什麽,冷聲嗤笑起來。

“老爺,您忘了妾先前同您說了什麽。這大姑娘呀就是不如咱們兒姑娘機靈、會來事,如若當初您同沈家對峙的時候再強硬上那麽一些,嫁入沈家的是咱們绫兒,如今咱們郦家早就跟着飛黃騰達了。”

孫氏牽着庶妹的手,恨恨地剜了郦酥衣一眼,繼續挖苦道,

“哪裏像現在,咱們好不容易撞大運釣了個金龜婿,人家姑爺倒還不願意進我們這小門小戶的府門了。”

郦知绫輕輕推了孫氏一把,示意她看看父親的臉色。

迎光望去,只見男人面上青一陣白一陣,很是不好看。

郦酥衣不願與她周旋,眼睫動了動,道:“我去後院看看母親。”

她前腳剛邁出去,後腳就被孫氏攔住。

少女頓住腳步,目光寒了一寒。

“怎麽,我沒帶沈世子回門,竟連我自己的親生母親都看不得了麽?”

孫氏聞言,便冷笑。

“誰知曉你母親患了什麽病,如若叫你染上了,再帶回國公府,那世子爺的安危可是你我能承擔得起的?”

父親也走了過來。

“酥衣,你姨娘說得在理。這一路而來,你還未用午膳罷,今兒一早你姨娘與你妹妹便帶t着人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快去淨淨手、坐下來嘗嘗。”

郦酥衣側過身,目光倔強,瞪着身前的婦人。

見狀,郦知绫亦從孫氏身側走過來,假模假樣地牽起她的手,笑道:

“是呀大姐,都是一家人,今日又是你回門的好日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母親不讓您去後院,也是為了您與世子好,雖說今日您未曾帶着世子爺回門,我們也是不會怨你的。都說郎心難得,更何況是沈世子那樣的人……”

她的話音還未落。

院門口忽然響起一道高昂的通報聲:

“沈世子到——”

院內衆人微驚,朝着門口望去。

只聞一道清淺的蘭花香,院門口已多了一道清貴的雪色。

沈頃一襲狐氅,手裏執着一把折扇,緩緩而來。

他的身後,還跟了烏泱泱一大群人。

準确地來說,是一群擡着箱子的人。

見狀,郦酥衣也吃了一驚,走上前去,問道:“郎君,您這是帶了些什麽?”

她話音方落。

只見大大小小的箱子齊齊落了地,箱蓋揭開,珠光寶氣,琳琅滿目。

直教人看直了眼!

沈頃緩聲道:“蘭蘅第一次見到岳父,不知給您帶些什麽東西,便略微準備了些薄禮。這半邊都是贈與岳父您的,還望您老人家笑納。”

孫氏回過神,又驚又喜地看着另一邊箱匣,走過去:

“那這些——”

沈頃用小扇按住她的手,微笑,聲音中有淡淡的疏離:

“這半邊,是給岳母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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