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日影漸明。
身側之人的面容愈發清晰。
郦酥衣緊護着胸前的衣裳, 垂眸望向那人,一瞬之間,腦海中閃過萬千種想法。
她深知沈蘭蘅的陰險邪惡。
卻根本想不到,對方竟會這般放肆, 故意趕在沈頃轉醒之際, 與她做那等荒唐事!
沈蘭蘅根本未叫水。
她的發絲是黏的,面色是潮紅的, 榻上那些東西還未來得及收拾, 更罔論此刻她正衣衫不整, 脖頸上挂滿了新鮮的紅痕。
她來不及去清洗,亦不能退縮躲避。
少女眸光怯怯, 那一雙軟眸, 好似要溢出水來。
沈蘭蘅便是要她以這樣一幅模樣,出現在沈頃面前。
這是什麽?
是宣戰,是挑釁,還是向身為“敵方”的沈頃大方地炫耀自己的戰利品?
郦酥衣完全顧不得沈蘭蘅那個狗東西究竟想做什麽。
此時此刻,她所在意的,唯有沈頃會怎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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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一日方知曉了沈蘭蘅的存在, 這一次醒來, 便見着本屬于自己的妻子一身狼狽、于自己身前哭得梨花帶雨。
女子最重要的, 乃是貞潔。
她想, 即便溫和如沈頃, 也斷然不能夠接受, 新婚妻子曾數次與旁的人共赴雲雨。不能夠接受, 自己的夫人, 與別的男人有染,糾纏不清……
此乃私.通之罪!
按着家規, 她是要被浸豬籠的!!
如此想着,少女的雙肩不由得顫了顫,沈頃的目光一寸寸變得清晰,終于……
對方朝着她望了過來。
那本是一雙極清淡、極波瀾不驚的鳳眸。
男人方轉醒,清淺的眸光帶了些倦意,因是沈蘭蘅一整宿未眠,他的眼下還帶了幾分疲憊的烏青色。
今日沈頃醒來時,立馬發覺自己身子的不對勁——他着實太困、太困了,困得甚至讓他覺得,自己這一晚根本就沒有睡覺。除此之外,他竟還隐隐察覺到,自己的身體竟還有幾分興奮。
興奮,舒爽,大汗淋漓。
像是經歷了一場酣暢淋漓的鏖戰。
嗅着身側的馨香,他轉眼望了過來。
只見素淨的床簾微垂着,床帳裏、床腳邊,他的妻子正蜷縮在那裏。她緊抱着胸前的被褥,一張小臉哭得梨花帶雨。
空氣中,殘存着幾分情.欲的氣息。
沈頃一愕,低頭朝被褥裏面望去。
津津的水、細細的汗,還有……
男人身體僵住。
與之一同滞住的,還有他的呼吸與神色。
沈頃呼吸凝住,冷風拂面,又驟然變得短促。
身體仿若生了根,呆愣在原地,良久,他才緩過神。
他的妻子,他那嬌柔無力的妻子,如今正蜷縮在床頭,一雙眼中寫滿了驚懼與怯意,看上去分外可憐。
“他昨夜……”
寒風伴着熹微的晨光,穿過雕着花的窗棂,落在男人微啞的聲息上。
他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
“他昨夜……對你怎麽了?”
這句話,沈頃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話音方一落,他立馬便後悔了。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
那人昨夜做了什麽,分明顯而易見。
郦酥衣生怕他嫌惡自己。
嫌惡她,被他人染指。
嫌惡她,與旁的男人一度春風。
不只是一度。
從她嫁進來、嫁入國公府開始,那人便頻頻在她枕邊出現,甚至在大婚當夜,完完全全t地取代了沈頃,奪走了她的清白之身……
這樣一個不幹淨的女人,不會被留在國公府,更不配成為他沈頃的正妻。
她低下頭,不敢看沈頃,根本說不出話,亦答不上來。
只因一直低着頭,郦酥衣看不見,當看見她此番模樣時,對方面上所浮現的不忍與愧疚。
晨光落在少女素白的小臉上。
她鴉睫輕顫,微紅的眼角處,俨然挂着晶瑩剔透的淚珠。
沈頃呼吸微屏,幾乎是下意識地探出手,想要替她拂去眼角的淚痕。
手指剛伸到一半兒,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他的手指有忽然頓在了原地。
郦酥衣只覺一道極淡的蘭香拂面,清雅,溫潤,柔和。
他不敢伸手觸碰她。
雖不知昨夜,自己的妻子究竟經歷了什麽。
但沈頃害怕自己的觸碰會讓她感到驚懼,更害怕,會引得她的反感與厭惡。
他小心翼翼地收回手,後背挺得愈發僵直。
興許是這一道蘭香的吹拂,又興許是這一縷晨光的慰藉。郦酥衣隐隐覺得,先前的畏懼在一點點消退。
她能感受到身側男人竭力抑制的呼吸聲,沈頃将兩只手都籠在袖中,攥握成拳。
手背之上,青筋隐隐。
那是一雙習武之人的手臂。
矯健,有力,結實。
然,這雙往日裏保家衛國、說一不二的手,此時此刻,卻強忍着心中的情緒,将手指一點一點收緊。
下一刻,他終于忍不住,上前将她孱弱的身形抱住。
郦酥衣一怔,待回過神來時,整個人已被攬入到一個寬大而溫暖的懷抱中。他的額頭上、脖頸上,亦冒着隐隐的細汗,薄汗将裏衣溽濕,清雅的蘭香與情.欲的氣息交織着,将少女瘦小的身形緊緊裹挾。
劫後餘生,她整個人撲倒在沈頃懷裏。
聲音細碎,帶着十分的委屈:
“夫君……”
她原以為、原以為,沈頃會嫌棄她,會厭惡她。
原以為,沈頃會覺得她不貞。
那一聲軟嗓,登即于男人耳邊化了開。
少女聲音細碎,帶着哭腔,那聲息仿若碎在了一渠水池裏,軟軟的,叫人根本撈不上來。
沈頃聽得心頭情緒更甚,眼底隐忍愈濃。那一雙精細漂亮的鳳眸烏黑,讓人一時竟難辨其中的情緒。
他輕撫着妻子的薄肩。
竭力克制着聲音中的愠意,溫和道:“不要怕,酥衣,不要多想。”
“不要胡思亂想,有我在,酥衣。我在呢。”
窗外的日影愈發明亮。
“我原以為你會怨我。”
“我原以為你會厭惡我,”她惴惴不安,淚珠子竟越落越厲害,“原以為你會休棄我,會将我逐出國公府、逐出沈家。”
聞言,身前男人的呼吸明顯一滞。
一時間,他眼中生起許多情緒——心疼、愧疚、自責……都讓他眸光頓了頓,垂下眼睫去。
他的聲音很輕:“怎麽會呢。”
酥衣,怎麽會呢。
她是因他受難。
嫁入沈家是不願,與他成婚是不願,成婚之後,每晚面對那個男人,更是別無他法。
他甚至不敢去細想。
近乎一整個月,自己的妻子承受了多大的委屈,又經歷了怎樣的折磨。
沈頃将她緊抱住。
“不打緊的,你莫要多想,酥衣。這根本不打緊的。你本不該經受這些,本就是我對不住你。”
正說着,男人低下頭,将臉埋于她脖頸間,吮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氣。他的呼吸輕顫着,右手卻将她的手腕攥得極緊。
那力道雖有些重,卻完全不及先前沈蘭蘅待她分毫。
對方就這樣抱着她、攥着她。
不是侵.犯,不是占.有。
那是一種郦酥衣從未體驗過的安穩之感,她像只貓兒般,整個人蜷縮在沈頃寬大的懷抱裏。
這是她第一次體會到,何為事後的安撫,即便那始作俑者不是他,即便對方的目的是挑釁他、激怒他。
沈頃也沒有将滿腹的愠意遷怒到她身上。
郦酥衣心想,他該生氣的。
他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的。
然,身前的男人僅是張了張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沈頃微微仰面,平複着內心之中的情緒,待調整好這一切後,他又垂下眼,看着懷抱裏的小姑娘。
看着懷抱裏,那滿面淚痕,楚楚可憐的小姑娘。
他努力忽視少女脖頸上的痕跡,抿了抿唇,松開郦酥衣,先是一言不發地将周遭收拾了一番。
繼而,沈頃微微啞聲,朝外叫了一趟水。
丫鬟們也未料到世子爺會在這時候叫水,片刻之後,才将溫水緩緩端了進來。待下人們全部退出去,沈頃先是自榻上站起身,而後竟彎下腰,将她從榻上輕輕抱起。
郦酥衣下意識攥緊了他的衣領,不禁喚道:“世子爺?”
她方喚罷,便覺男人正抱着自己的雙臂僵了僵。
對方低下頭,不可置信道:“他先前,就從未抱着你去沐浴?”
沒有。
郦酥衣一愣,咬了咬唇。
她回想起先前與沈蘭蘅……
水是叫了,洗也都洗了。
可都不是由那人抱着。
先前,每每到這時候,沈蘭蘅總是一臉冷漠。他微眯着眸,渾不顧郦酥衣的反應,更無暇去留意她的感受。
月上梢頭、夜深人靜,徒留她光着腳踩在那冰涼的地板上,默默拾起地上破碎的衣裳,一個人去用溫水淨身。
郦酥衣明顯見着,沈頃一貫溫和的眸底,忽湧上一道難以遏制的愠意。
他呼吸加重了些許,須臾,咬着牙将她輕輕放在盛滿溫水的浴桶裏。
恰在此時,院門外響起魏恪的聲音。
“世子爺,時辰不早了,您該進宮了。”
少女身上的薄褥散開。
沈頃并未應聲,用手盛着溫水,如精心飼養一朵極嬌嫩的花朵,将其澆灌在她身上每一處。少女的身形明明就在眼前,但他的眼中卻沒有半分卑劣的情.欲。他清洗得很溫柔,也很小心,好似再稍稍用力一些,她便要從此碎掉。
待再往下清洗時。
郦酥衣再也忍不住,攥了攥他的帕子,小聲:“夫君,我自己來。”
他回過神:“好。”
男人衣袖輕拂,轉過身,退至屏風之後。
透過屏風雕花的空隙,郦酥衣能看見對方的半張身影。
他沈頃颀長,極有君子氣度地背對着他,半邊身子正沐浴在晨光之下。
見狀,她不禁低下頭,在心中暗想。
如若沒有沈蘭蘅,那該多好。
魏恪久久等不到自家主子,又在庭院外頭高聲喚:
“世子爺,今日聖上召見了您……”
不等他喊完,沈頃聲音明顯不耐煩:“我知曉。”
聞言,院子裏的魏恪一愣神。
世子爺這是與夫人吵架了麽,火氣這般大,也是挺難見的。
一會兒進宮時,他要在馬車上多多寬慰世子爺。
這夫妻嘛,床頭吵架床尾和……
正思忖着,房門被人從內打開。魏恪滿面春光,迎了上去:“爺,馬車都備好了,今日陛下傳喚您進宮,切莫讓萬歲爺等急了。”
沈頃目光陰冷,掃了他一眼。
也就是這一眼,看得魏恪背上涼飕飕的。
嘶,他怎麽感受着,世子爺方才的眼神,竟還有一股殺意呢……
……
馬車緩緩駛入宮門。
沈府距皇宮并不甚遠,沈頃坐在馬車裏,難得地小憩片刻。
即便是休憩,他也下意識地用手探入左袖之中,撫着那一柄冰涼的匕首。
睜眼閉眼,眼前皆是今早蘭香院中的場景。
馬車終于停落,沈頃腰佩寶劍與令牌,随着宮人來到金銮殿外。
因是戰功赫赫,他破例,被萬歲爺欽賜尚方寶劍。可劍履上殿,贊拜不名。
金銮殿中,皇帝正在與其他臣子商議政事。
宮人轉過頭,朝他彎身道:“勞煩世子爺在此處稍候片刻,張大人如今尚在金銮殿中。”
沈頃微微颔首。
雖是冬日,今早的日頭卻分外明亮耀眼。沈頃一襲緋色官袍,立在灼灼烈日之下。
烈日當空,他看着眼前肅穆的金銮殿,腦海中閃爍而過的,卻是近些天以來,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
大婚那一夜,電閃雷鳴之中,自己突然的“暈厥”。
醒來之後,妻子面上莫名其妙的膽怯,以及她纖細白皙脖頸之上,鮮明的紅痕。
他時不時出現的疲憊。
翌日醒來之時,身體所出現的,令人難以啓齒的、異樣的反應。
原來如此。
竟是如此。
他的手指冰涼,漸漸叩在寶劍之上。
今日離別之時,蘭香院內卧中,妻子面上仍有憂慮。
她面色微白,烏發披肩,坐在那素白的帳中。
有風輕拂而來,吹起她的發尾。
他忍着滿腹的情緒,走至床前,傾彎下身。
男人輕捧着少女的t臉頰,将額頭輕輕抵在她的額頭之上。
他聲音溫和,安撫她道:“聖上召見,待我入一趟宮,很快便回來。好嗎?”
郦酥衣閉上眼,氣息不平地應了聲:“好。”
“世子爺,世子爺?”
“沈世子?”
“……”
耳畔突然響起好幾聲輕喚。
開口的正是皇帝跟前的德福公公。
見他終于擡起頭,那太監的聲音低下來些,恭敬地同他道:
“沈世子,陛下如今在金銮殿中,正喚您進去呢。”
他這才回過神,正叩在寶劍上的右手松了松。男人一襲緋袍,面色肅清,随着那宮人走入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