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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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濕淋淋的血。
反應過來, 郦酥衣一張臉吓得煞白。
沈頃扶住她癱軟的身子,側身遮擋在少女面前。男人眉目淩厲,命左右侍從将地上的屍身處理幹淨。
魏恪走進帳,那些刺客早已咽氣。
即便一手捂着郦酥衣的眼睛, 沈頃出刀亦是快準狠。刺客脖頸處的刀口毫不拖泥帶水, 顯然一擊斃命。
魏恪蹲下身,于那屍身腰際探了探, 略一辨認:“是西蟒派來的刺客。”
——對大凜虎視眈眈的西賊。
沈頃淡聲:“先擡下去。”
左右之人:“是。”
沈頃這才松開正捂着她眼睛的手。
男人手掌溫熱, 掌心處有一道厚厚的老繭——那正是他常年練劍所留下的痕跡。
便是這道蘭香, 便是這一層繭,讓郦酥衣在驚惶之餘, 感到幾分踏實的心安。
沈頃的衣袖于她眼睫處拂了一拂, 郦酥衣垂下眼,才驚覺:
适才為了及時護住她,沈頃徒手遮擋堅實,此刻他的手掌虎口之處,已受了很嚴重的傷!
魏恪亦一驚,道:“二爺, 您的手……”
沈頃面不改色, 将已斷成兩截的箭羽拔掉。
他一雙手生得很是修長漂亮, 箭矢直紮入他手掌, 拔出時, 殷紅的鮮血自掌心虎口處汩汩流出。
見狀, 郦酥衣趕忙迎上前, 去為他止血。
方湊近些, 她忽爾一皺眉。
魏恪緊張道:“夫人,怎麽了?”
不對。
郦酥衣道:“這血的顏色, 不大對勁。”
鮮血看上去雖是殷紅。
可待湊上前、細細看,那一道殷紅裏,竟透着些不易察覺的黑色。
“箭頭有毒。”
不等二人開口,沈頃已徐徐開口。
他聲音很淡,面上神色亦是平緩,即便是在這種關頭,亦讓一襲雪氅的男人生不起什麽波瀾。
一聽“有毒”二字,周遭衆人面上皆是大驚失色,尤其是郦酥衣與魏恪,面色惶惶,朝身側之人望去。
卻見男人不動如山,低垂下那一簾清淡的眼簾。
左右侍從撿了那箭羽,遞上前來。
箭頭之處,果真被人塗抹了薄薄一層毒霜。
沈頃常年鎮守西疆,見過這種毒霜。此毒并不兇險,沈頃喚來下人,去取來幾副解毒之藥。
此毒,乃是一種蛇毒。
除去以草藥解毒,需以烈酒焦灼、洗滌傷口。
軍營之中,勒令不得飲酒。
但今日,卻是個例外。
今日是除夕,軍中設宴,郭孝業正帶着人張羅着宴席。
宴席之上,必有酒水。
魏恪領了命,帶着左右之人掀簾出帳,去為他取來那可以解毒的酒水。
“啪”地一聲響,厚實的軍帳被人從外悶悶放下,偌大的帳簾裏,只剩下她與沈頃兩個人。
郦酥衣從前被關在郦家別院,自學了些醫術。為沈頃清理清理傷口,自然也算不上是什麽難事。
那傷處略微有些深,少女端來淨水,垂眸,屏息凝神。
傷口觸目驚心,她心口之處,也隐隐泛着些疼。
見其面色煞白,沈頃稍稍挺直了後背,溫和同她道:“不必如此緊張,少時待魏恪取了酒,會有軍醫為我處理傷口。”
一邊說,他一邊又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少女細白的手指。
郦酥衣攥着幹淨的手巾,未曾撒手。
她低下頭,忍着心疼,先将男人傷口兩側的鮮血擦拭幹淨。身後的簾帳被那些西賊人捅開了個大洞,北風正呼啦啦地刮着,将那破洞之處吹打得生響。
冷風送來,她被凍得縮了縮脖子。回想起适才簾帳內所發生的一切,郦酥衣仍心有餘悸。
那夥賊人來勢洶洶,速度更是無比t迅猛。
她還未反應過來,便覺有一只大手用盡全身力氣,将她緊緊護住。
将她牢牢護住。
郦酥衣低下頭,瞧着沈頃血肉模糊的傷口,沒忍住再度攥緊了他的手。
便就在此時,身前之人身形動了動,下一刻,對方已迎着風,于她肩上披下一件極厚實的氅衣。
拜那西蟒賊人所賜,這件軍帳,算是徹底廢了。
郦酥衣吸了吸鼻子:“我原是想繡一張福字,挂在郎君軍帳裏,保佑郎君平安的。誰料,郎君今日受我所累,受了這般嚴重的傷。”
越說下去,少女聲音中便愈添了些自責。
聽得沈頃也心軟,他不禁上前,将郦酥衣瘦小的身形抱住。
郦酥衣聲音很輕:“我原是要給郎君送福字的……”
不等她言罷,沈頃徑直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男人的手于她發頂輕輕撫了一撫,聲音溫柔地落了下來:
“說什麽假話呢,說不定,正是有了衣衣這福字的庇佑,這才讓我傷得沒有那麽嚴重。”
郦酥衣擡起頭:“可是——”
“沒有可是。”
沈頃擡手,捂住她的嘴唇。
許是方才受了傷,他的手指微涼,食指輕碰着她的嘴唇,無端惹得郦酥衣面上一陣熱燙。
她掀起眼簾,只見身前男人面容白皙幹淨,一雙美豔的鳳眸之中,更是搖曳着溫柔的光影。
他一襲眼簾如小扇,瞧着她,耷拉下來,潋滟起一池春水。
郦酥衣被那雙眼瞧着,一時之間,竟緊張得有些喘不過氣。
她擡頭,回望着他,看着男人的唇角,翹起一尾極淺、卻又極滿足的弧度。
“衣衣便是我的福氣。”
沈頃聲音溫緩。
絲絲離離,如池上春生,拂起一面旖旎的霧氣。
春霧落于耳畔,只不過一瞬,郦酥衣很不争氣地臉紅了。
原本一張清麗素白的小臉兒,雙頰忽爾染上一片淡淡的緋印。
還不等她害羞完,破敗的帳簾外,已響起一聲喚:
“夫人,夫人——”
是玉霜在喚她。
黃昏将至,婢女在催促着她,早些換上華麗些的衣裳,與沈将軍一同赴宴。
郦酥衣這才想起來——今日是除夕,今天晚上,有除夕佳宴。
她戀戀不舍,轉過頭往回望了一眼。
沈頃坐在原地,一襲雪白的氅衣,正揚唇對着她笑。
見她轉過頭,男子笑容輕緩,用口型同她道:“去罷。”
過新年,本就是一件極令人高興的事。
但眼下,郦酥衣卻不大能高興得起來。
一是因為沈頃剛剛受傷的事,他只簡單地清理了一下血跡,傷口還未包紮,也不知那箭上的毒性如何,究竟嚴不嚴重。
其二,則是因為黃昏過後,夜幕将至。
與她一同去那除夕佳宴的,并不是沈頃,而換了另一個人。
另一個,讓她又憎又怕之人。
郦酥衣坐回軍帳裏。
玉霜與素桃已迎上前,妥帖地為她收拾裝扮起來。
自從來了西疆,為避免惹人注目,郦酥衣的打扮都極為簡樸。平日裏都穿着顏色極淡的衫子,也不多佩戴什麽珠寶首飾。可今日與往日不同,今日是除夕,玉霜在一側邊為她描眉,邊歡喜地說着。
大年夜,自然是要收拾得漂漂亮亮,以迎接新年。
聞言,郦酥衣低下頭,攥着手邊的衣裳,苦澀笑了笑。
便就在最後一根金釵插入發髻時,她忽然伸出手,将其拔去。
玉霜與素桃微驚:“夫人?”
郦酥衣将釵子放下,有些疲憊道:“一會兒入夜後,若是有人來問,便說我身子不适,已歇息下,不去赴宴了。”
聞言,身前那兩個丫頭面上皆浮上疑色。
郦酥衣沒有騙她們。
沈頃受傷的消息并未傳來,聽着帳外喜氣洋洋的喧鬧聲,她當真沒有心思去過這樣一個新年。少女耷拉下眼簾,只覺得身心微倦,這幾日她總發覺自己有些病恹恹的,做什麽都打不起精神。
除了為沈頃縫制那樣一幅福字。
她屏退玉霜與素桃,洗漱罷,欲睡下。
此時夜色昏昏,帳外果然有人來請,玉霜聲音溫軟,将那人應付了去。
郦酥衣心想着,此時,沈頃應當已變成了沈蘭蘅。
也不知沈頃身上傷勢如何,那毒可否有解。
如此心念着,她一對眼皮沉甸甸的,不知不覺已昏昏睡去。
郦酥衣是被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吵醒的。
她還未來得及回頭,迎面已拂來一陣淡淡的蘭香,混雜着濃烈的酒氣,竟一下子将她渾身包裹。
她微驚:“你……”
你是何人?
不等她言罷。
那人身子沉重,已壓在她身上。
“你——你松開我——”
她下意識地反抗。
自睡夢中驚醒,她力道有些大,誰曾想,對方竟也對她未設防備,被其推得踉跄一下,往後退了好幾步。
借着夜色,郦酥衣看清楚他的面容。
是沈頃……不,是沈蘭蘅。
他左手掌心被包紮着,身上有着濃重的酒氣。
郦酥衣自不知曉,就在一刻鐘之前,簾帳外究竟發生了何事。
沈蘭蘅“醒”來後,甫一睜開眼,便看見身側放着一壇酒。
酒香逼人,佳釀于夜色裏,閃着誘人的光澤。
他未多想,見狀,便伸出手,随意飲了兩碗。
酒水下肚,沈蘭蘅站起身時,腳下就有些搖晃了。
與此同時,他體內竟生出一陣迫切的熱意,令男人腦海裏立馬浮現出那一道靓影,讓他想也不想地,便朝郦酥衣軍帳那邊走去。
沈蘭蘅腳下晃了晃,那身形僅頓了少時,轉眼又朝她擁上來。
男人嘴裏喃喃:“郦酥衣,我好熱……”
他好熱。
他的身子,從未有這般熱燙過!
她眼疾手快,抱着被子側身躲過他。
沈蘭蘅身子發重,竟一下子栽過來。
他栽在少女的榻上,一雙迷蒙的眼中,寫滿了懇切的索.取。
郦酥衣微驚,伸出手,摸了摸他滾燙的額頭。
只一下,她反應過來。
沈蘭蘅這是——中了媚.藥!
在這軍營之中,誰有這麽大的膽子,敢給沈頃下媚.藥?!
不等郦酥衣回神,對方已探出一雙滾燙的手,将她纖細的小臂拉扯住。
千鈞一發之際,郦酥衣用另一只手取出藏在枕下的匕首。
“沈蘭蘅,你莫再碰我!”
寒冷的刀光于夜幕中一閃,将男人混沌的目色映照地清醒了些。對方面上亦是一晃,沈蘭蘅他眼睜睜瞧着那鋒利的刀尖,下一刻,竟委屈兮兮地往後倒退了幾步。
“好,我……我不碰你……”
“郦酥衣,你莫動……莫要亂動……”
他退得有些急。
“咚”地一聲,他整個人跌坐在地上,玉冠微斜,如瀑的青絲就這般散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