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蕭祁墨進來時,視線與跪在地上的蕭祁頌交彙,不着痕跡地颔首示意,讓他放心。
盡管父子兩人都還在氣頭上,但看見他進來,兩人的怒氣便頓時消了一半。
蕭元宗從未對自己的長子發過脾氣,而且他總有一種,在長子面前自己才是那個兒子的錯覺,平日裏好些事也都是他幫着出主意,因而見了蕭祁墨,他便下意識收斂了自己的怒氣。
而蕭祁頌與自己的父親不同,他之所以平複下來,是因為他知道,大哥一定會護着自己,為自己證明清白。
果不其然,蕭祁墨行了個禮後便開門見山道:“父皇,方才兒臣派人去查過雪花今日的食物,發現有人在裏面加了一些麻筋草。兒臣已問過了,此草無毒,但馬食後會極其興奮,我想這就是雪花會突然發狂的原因,故而趕來告知父皇。”
對于他的話,蕭元宗自然是相信的。
畢竟他這個長子向來優秀,打小德才兼備、知書達理,處理起事情來更是周到全面,犯不着為了維護弟弟故意撒謊。
可,即便馬兒發狂是有人故意為之,但沖撞官員和百姓已成事實,總不能将“有人陷害”作為對他人的交代吧?
蕭元宗扔下棍棒,坐了回去。
搭在把手上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下意識摩挲着,少頃,他擡起左手擺了一下:“把二皇子帶下去,打二十大板。”
“是。”身旁的宦官領了命,立即令人過來押他。
蕭祁頌瞪大了眼,張口想問為什麽,卻被蕭祁墨一個眼神止住了。
他微微搖頭,示意弟弟不要再說話。
雖然不理解父親為何明知自己被陷害,卻還要懲罰于他,但他相信大哥是不會害自己的,他不讓問,自有不讓問的理由。
于是他只好咽下這口氣,前擺一甩便起身大步流星地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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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有人提前打點過,還是掌刑的那位總管摸透了皇帝心思,總之蕭祁頌的受刑過程并無想象中那般煎熬。
二十板子下來,疼是疼些,但好在沒打爛,塗塗藥趴上幾日也就好了。
只可惜這幾日不能見阿瑩了……
他趴在自己床上嘆了聲氣。
恰巧此時有人推門進來,正是他的大哥蕭祁墨。
他走上前,兩指撚起被褥一角,查看了一眼弟弟的傷勢,聲音平淡道:“還好,不嚴重。”
蕭祁頌打鼻腔裏哼了聲:“幸好沒認真打,不然我這屁股算是廢了。老頭也太不講理了,不為我鳴冤也就算了,怎麽能打我一個受害者?!”
“就是因為講理,才更要打你。”他尋了個椅子坐下。
主殿外面的宮人早已被屏退,蕭祁墨便慢條斯理地為自己斟了一杯茶,“父親如今已不只是我們的父親,從前在濠州,他可以幫親不幫理,但現在不行。你今日差點釀成大禍是事實,父親對旁人總要有個交代,他們可不會管你是不是被陷害。我今日攔着你,是因為父親本就不是真心實意要罰你,這宮裏管事的宦官都是老人,肯定也能揣摩出父親的心思,可你若是執意要為自己讨個公道惹怒了父親,那你的屁股可當真要壞了。”
今日這麽一番折騰,時辰早已進入了後半夜。蕭祁墨之所以披着寒霜也要過來查看他的傷勢,無非是知道自己這個弟弟肯定還在等着他的解釋,不然今晚怎麽着也要睡不着覺的。
事實上他也沒猜錯。
蕭祁頌本就性子剛直受不得委屈,若是不等到一個合理的解釋,讓他如何睡得着?
好在,他雖是剛直卻不是傻子,大哥這一番解釋他既聽懂了也勉強接受了,只是……
他抿了抿唇,長嘆一聲:“還以為做了皇家能有多好呢,我瞧着,還不如以前當個平頭百姓自在。”
聞言,蕭祁墨眼眸微垂,靜默稍許。
而後唇角一彎:“是啊。不過…你已經很自在了。”
“有嗎?”他剛說完,又擡手一擺,“算了,懶得想這些了。嗳,哥,你能幫我個忙嗎?”
蕭祁頌望過來的眼眸亮晶晶的。
他一猜便知道,定是與蔔幼瑩有關。
蕭祁墨垂首抿了一口茶,視線并未與他交彙,只淡聲問道:“什麽忙?”
“嘿嘿,是這樣的,小妹說明日會請母後懿旨,把阿瑩接進宮來小住一段時日,你……可不可以幫忙去送懿旨啊?”
話音剛落,蕭祁墨眉梢一挑:“你讓我去搶宦官的活兒?”
“當然不是!”他旋即正色反駁。
但很快又換上副笑意盈盈的臉,或撒嬌或懇求道:“哥,你也知道我今日闖禍時阿瑩就在旁邊嘛,她今晚肯定要擔心我的,可那些宦官除了傳令外其餘的一概不敢說,你就幫幫我嘛……”
蕭祁墨眉眼低垂,隐在杯口蒸騰而起的熱氣中,辨不清神色。
他慢悠悠小飲一口,擡起清明的眸子望向他,流露出些微笑意,張了張唇:“好,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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蔔幼瑩昨晚果然被父親教育了一頓。
自從搬來上京城,他們便時常叮囑她,今時不同往日,身在高門便不免有無數雙眼睛盯着,一言一行皆要注意。
特別是與二皇子之間。
她當時滿腦子都想着夜裏的燈會,便随口答應下來,等真出了門哪還記得這些話。
若不是那摔碎的玉佩提醒了她,也許她到燈會結束都不會想起來。
可提醒了也無用,蕭祁頌最後還是闖了禍,父親本就不喜他,現下更是不悅,連累她也被教育了一頓。還罰她這一個月都不許出門,只能待在家裏自我反省。
于是今日她便坐在窗前,撐着腦袋愁眉不展,望着院子裏開得正盛的梅花長籲短嘆。
也不知祁頌怎麽樣了,以蕭伯伯那個脾氣,免不了又得挨一頓打。
哎……爹爹說得沒錯,他總是不讓人省心。
正想着,春雪驀地從院門口小跑而來:“小姐,小姐,太子殿下來了!”
蔔幼瑩瞬間坐直,一雙杏眼方才還暗淡無光,現下便同那墜了星河似的,伸長了脖子朝春雪望過去。
“你方才說什麽?我沒聽錯吧?祁墨哥哥來啦?”她抓着春雪的手急忙問道。
後者如搗蒜似地點點頭:“奴婢看得真切,是太子殿下沒錯,聽說是陪同宦官一起來送皇後懿旨的,現下正與老爺夫人在大堂說話呢。”
她這一說,蔔幼瑩才想起來,昨日阿芸的确同她說過,要向皇後請旨接她去宮裏小住,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不過,祁墨哥哥怎麽也來了?傳旨哪裏用得着勞煩太子大駕啊。
難道是……
她猛然反應過來,一定是祁頌怕自己擔心才求他過來的!
想罷,她當即便要拔腿出門,可剛跑到門口,母親高氏忽然從外面走了進來。
她看了一眼女兒興沖沖的模樣,嘆着氣搖了搖頭:“你瞧瞧自己,哪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阿娘都同你說了多少遍了,這裏是上京城,你不可……”
“好啦好啦。”蔔幼瑩眉間蹙起,撅着唇轉身一坐,面色不耐道:“您都說了多少遍了,您沒說膩我都聽膩了。上京城又不是什麽龍潭虎穴,您為何總要将它形容得能吃人一樣?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我看那些世家子弟就沒這麽多規矩。”
聞言,高氏再次長嘆一聲:“罷了,你年歲小,不懂這些也正常。”
說完,又看向春雪,吩咐道:“去幫小姐收拾些衣物出來。”
“是。”
原本還怏怏不樂的蔔幼瑩,一聽讓春雪收拾衣物,旋即喜笑顏開地道:“阿娘,你和爹爹準許我進宮啦?”
“我們不準有用嗎?你想讓我們違抗皇後的懿旨啊?”高氏無奈的睨了她一眼,“不過也好,我已讓人幫我帶話給皇後娘娘,請她在宮裏找嬷嬷教你些規矩,也省得我來教你了。”
“啊?”她頓時耷拉下腦袋,将下巴擱在桌面上,嘟囔道:“還真是出得龍潭,又入虎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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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物收拾得很快,本來也沒有那麽多要帶的,畢竟皇宮裏什麽都有。
不過她倒是帶上了春雪和邢遇。前者是母親讓她跟着進宮方便照顧自己,後者則是父親要求的,并且還親自修書一封向陛下和皇後說明。
蕭祁墨的馬車已經等在外面,他今日身着一件銀白色毛領大氅,正伫立在馬車前。
謙謙公子翩翩而立,于風雪中望向敞開的朱紅大門。
一位少女踏着輕盈的步伐從裏面走出,見到他,立刻彎起一雙杏眸,小跑至他跟前喚道:“祁墨哥哥。”
他淺笑着低聲回應:“阿瑩,新春快樂。”
“你也是,新春快樂呀。”
随後,兩人一同坐上馬車,往皇宮的方向行去。
馬車才将将開始行駛,蔔幼瑩便忍不住了,急忙詢問蕭祁頌昨晚的情況。
蕭祁墨便将他被罰二十板的事和傷勢情況一并告知于她。
在聽完他的傷勢不重後,她這才放下心來,轉而愠怒道:“也不知是誰這麽大仇恨,竟敢陷害于他,祁墨哥哥,你可一定要把真兇抓出來啊。”
這件案子目前由蕭祁墨負責,于是他點了下頭:“嗯,放心吧。”
說完,他擡手以袖遮口,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蔔幼瑩這才發現他眼下有一圈淡淡的烏青,想來昨晚因為祁頌的事情他也沒睡好吧。
于是她低頭從腰間取下一個淡綠色香囊,遞給他:“祁墨哥哥,這個你拿着。”
蕭祁墨愣了瞬,一時沒想起來接。
上京城有一種風俗,是女兒家若有了心儀的男子,便可贈其香囊以示愛慕之意。若男子接受,便代表他也同樣愛慕那位女子,但若是拒絕,則代表情感上也拒絕了對方。
因而他看見她遞過來的香囊時,不由得怔愣了下。那一剎那,他甚至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可是,他很快又想起來,濠州并無此種風俗。
蔔幼瑩看他遲遲未接,以為他不喜歡,便解釋道:“這半年阿娘都在家逼着我學女紅,她說女兒家都得學會這個,所以我秀了很多,扔了怪心疼的,便做成了香囊。祁墨哥哥,你別看它醜,我裏面放的都是安神的草藥,你放在床頭很管用的。”
那只香囊上不知繡的是鳥還是什麽,藏匿于她粉紅的指尖下,即使不露真身,也不難看出針腳的粗糙和圖案的扭曲,的确算不上好看。
但,他很喜歡。
蕭祁墨唇角微展,眼含笑意,柔聲回應道:“謝謝,我想今晚,一定能做個好夢。”
他擡手去接。
指間相觸的那瞬,不知發生何事,行駛中的馬車突然晃蕩了一下。
蔔幼瑩身子一歪,雙手下意識搭住他的雙肩。
而他也出于本能反應地一只手握住她的上臂,另一只手則自背後攬住她的細腰,看起來像是一個把她摟在懷裏的姿勢。
一股淡雅的墨香在她鼻尖蔓延萦繞,蔔幼瑩怔怔擡首,她的視線剛好與他脖頸平視。
于是便看見,蕭祁墨頸間那顆緊實飽滿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