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五月初十,連着下了兩日雨,今日放了晴。

裴沐珩這兩日宿在皇宮,徐雲栖無事一身輕,早睡早起,渾身舒坦,與往日那般在院子裏打了一陣五禽戲,随後用了朝食,換了幹爽的衣裳來到小藥房,準備看醫案。

這時,陳嬷嬷打外頭行來,立在東次間珠簾外,并不敢往裏走,只揚聲禀道,

“少奶奶,王妃那邊來了人,請您過去呢。”

熙王妃幾乎不傳喚她,徐雲栖下意識認為該是出了什麽事,過去的路上便問陳嬷嬷,

“可是出事了?”

陳嬷嬷面露苦笑,“倒也不是什麽大事,今日是翰林院掌院齊老先生的七十大壽,原是定了大少奶奶過去拜壽,可是大少奶奶病下了,王妃便遣人喚您過去一趟。”

徐雲栖點點頭不再多問。

行到錦和堂外面的穿堂,聽見裏面傳來嘶聲裂肺的哭聲,再擡眼,便見二嫂李萱妍立在廊蕪下飛快朝她招手,徐雲栖沿着長廊悄聲邁過去,妯娌二人立在廊柱旁,聽得裏面一片嗡亂之聲。

廊下婆子丫鬟顯然都避開了,只剩下郝嬷嬷立在門邊,見了二人,請進去不是,趕走也不是,遂當個睜眼瞎。

徐雲栖無意聽人牆角,避開了少許,李氏跟上來,二人湊在廊角說話。

“你別看大嫂平日端着架子,神氣得很,私下日子可不好過。”

徐雲栖微愣,“這樣嗎?”

李氏見她來了興致,換了個更親密的姿勢,挽住她道,“可不是,上回在行宮,大哥私下将一丫鬟帶去了書房,回來也沒與大嫂通氣,二人依舊在書房鬼混,此事惹惱了大嫂,大嫂便将那丫鬟斥了一頓,塞去後罩房浣洗衣裳,為這事,大哥與大嫂沒少鬧別扭。”

“今日不是定了大嫂出門麽,那丫鬟趁着大嫂離開便去尋大哥,趕巧大嫂丢了東西折回房,将二人逮了個正着,那丫鬟乘勢跟大嫂鬧,在地上撒潑打滾,兩廂差點打起來,最後驚動了王爺和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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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雲栖滿臉愕然,頗有幾分唏噓。

這時,錦和堂的明間內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哭聲,緊接着便聽得那丫鬟說要撞死,李萱妍聞言二話不說拉着徐雲栖往裏頭去,她力氣之大,徐雲栖一時還沒能掙脫,等到二人進去時,便見郝嬷嬷與另外一位婆子扼住那丫鬟的胳膊,丫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由人拉扯着,跪不着地,

“奴婢是家生子,一家子都在王府當差,大公子要了奴婢的身子,如今又不管不顧,大少奶奶不能容人,奴婢只有死路一條。”

裴沐襄見兩位弟妹也闖進來了,臉色越發窘,大約不想叫人瞧見他懦弱的一面,咬着牙朝上頭熙王和熙王妃拱手,

“爹,娘,兒子斷不能做這種始亂終棄的事,敏兒,兒子是要定了。”

王爺撫了撫額,頭疼地看了一眼兒媳婦。

謝氏杵在那裏,面罩寒霜,無動于衷。

熙王妃倒是沒有偏袒兒子,怒道,“無媒茍合,也好意思裝出一番情深義重,你既是要她,為何事先不與你媳婦通氣?倘若她今日允了你,縱容了這小娼婦,他日是不是人人都可以往你床上爬。”

熙王妃當着三個兒媳的面,做出一番正室嫡宮該有的姿态,

“我把話放在這裏,男主外女主內,那麽這後宅之事便是女人說了算,做妻子的夠大度了,準許你們納妾,如果你們連這點顏面都不給妻子,甭說只是破了身子,便是懷了孩子也不認!”

謝氏有了婆母撐腰,臉上方流露出幾分心酸和委屈來,朝着熙王妃的方向哽咽一聲。

李氏聞言悄悄看了一眼婆母,這就是她敬服熙王妃之處。

熙王卻是曉得妻子這是含沙射影,連着也在敲打他。

他嚴肅地看向裴沐襄,“襄兒,此事是你有錯在先,你先跟你媳婦賠個不是!”

裴沐襄不肯,看向丫鬟敏兒。

那敏兒頓時淚水橫陳,人都吓癱了去,

“那王妃打算如何處置奴婢,奴婢的爹和娘都是府上的管事,您又如何服衆……”

這敏兒的父母皆是熙王身邊伺候的,也是府內有頭有臉的管事,此事着實棘手。

熙王妃狠狠瞪了一眼兒子,又剜了一眼丈夫,皺了眉。

敏兒察覺沒了戲,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掙脫婆子的手,朝最近的柱子撞去,而恰恰徐雲栖便立在那一處,敏兒哪裏是真想尋死,便幹脆往徐雲栖撞來,徐雲栖可是有些拳腳功夫的,側身一避,探身一抓,拽住她的手腕,旋即使了個巧力,丫鬟便哎喲一聲疼得跪了下來,兩個婆子趕忙撲過去摁住她。

徐雲栖趁着這個機會,握住了她的手腕,身為大夫的老毛病又犯了,順手把了個脈,再打量她一番臉色,不免皺了眉,

“你并沒有破身子!”

這話一落,屋子裏詭異般的安靜。

徐雲栖最開始想的是,莫非這敏兒訛詐主家,可轉念一想,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她忍不住,朝大公子裴沐襄望去。

裴沐襄震驚于徐雲栖所說,正擡起眼朝這位弟妹看來,兩廂視線對了個正着。

徐雲栖掃了一眼他的臉色,心情複雜地低下頭。

屋子裏的氣氛尴尬到了極致。

最先打破寂靜的是敏兒,她尖叫一聲,對着徐雲栖哭道,

“您胡說什麽,奴婢跟爺……明明……”

明明做了那事,她怎麽可能沒破身子。

這時,那裴沐襄已經窘得擡不起頭來,他兀自立着,後脊蹭蹭往外冒着冷汗,整個人幾乎無地自容。

熙王和熙王妃瞅見他這模樣,再相視一眼,腦子冒出一個離奇的念頭。

熙王妃畢竟是過來人,很快明白了什麽,第一念頭是不敢相信兒子這麽年輕就……緊接着她為了挽回兒子顏面,對着徐雲栖斥了一句,

“你胡言亂語!”

徐雲栖從善如流退至一邊,“兒媳知罪!”

唯獨謝韻怡深深看了一眼徐雲栖,旋即唇角掀起一抹嘲諷。

李萱妍聽得雲裏霧裏,只當徐雲栖是想幫大嫂謝氏随意诹了個謊言,沒有多想。

熙王看了一眼兒子白中泛青的臉色,意識到了事情嚴重性,冷着臉喝了一句,

“此事皆是你咎由自取,你給我回去閉門思過,沒有我準許,哪兒都不能去!”

“至于敏兒,”熙王看着那天真懵懂的小丫鬟,十分為難,斟酌問熙王妃道,“還是收房吧,你看如何?”

原先熙王妃是不答應的,可事情既然有變,這個敏兒斷不能再放去外頭,熙王妃無比頭疼地看了一眼長媳,謝氏此時已轉過身來,婆媳倆素來有默契,只一眼便達成了約定,熙王妃最終點頭,

“就這樣吧。”

敏兒先是一陣懵然,轉念一想,定是徐雲栖想幫着謝氏賴賬,也沒有懷疑什麽,歡天喜地磕頭謝恩。

裴沐襄幾乎是羞躁難當地摔袖而出,敏兒也由婆子帶走。

熙王妃看一眼謝氏,寬慰道,“你今日乏了,就在府上歇着,我讓你二弟妹和三弟妹代你去賀壽。”

“時辰不早,你們倆去收拾一下,在側門等我。”

等到把媳婦們打發,熙王妃和熙王兩兩相望,斷沒料到事情真相是如此。

熙王妃一面由着嬷嬷給她穿戴,一面與熙王道,“回頭請個太醫給襄兒瞧瞧。”

難怪謝氏夫婦自從生了長孫,至今沒有消息,原先她還怨兒媳婦肚子不争氣,如今才知問題出在兒子身上,兒子定是瞅着小丫鬟不懂事,便胡亂蒙騙了過去。

熙王抹了一把汗,點頭道,“好,”旋即覺得納悶,“那老三媳婦是怎麽發現的?”

熙王妃回想呆頭呆腦的徐雲栖,暗自郁碎,“珩兒說她擅長做藥膳,估摸看了幾冊醫書,瞎貓撞死耗子讓她撞上了呗,那傻丫頭,這種事怎麽能嚷出來。”

比起徐雲栖怎麽發現這樁事,熙王更在意兒子的身體,這可不是鬧着玩的,想他今年四十出頭,依然興致勃勃,這麽一比,兒子這事越發讓他心裏蒙了一層陰影。

熙王妃心情郁悶地帶着兩個兒媳趕往齊家。

齊老太傅是朝中最負盛名的儒學大家,是當世之巨擘,如今的內閣閣老荀允和,與裴沐珩都是他的學生,說他門生故吏遍天下也不為過。

荀夫人病了,荀家今日由荀雲靈代母親出席。

荀家馬車與王府馬車在齊府大門處撞了個正着。

熙王妃拉着荀雲靈問長問短,裴沐珊這兩日又去外祖家住去了,徐雲栖這邊便跟二嫂李萱妍一起。

李萱妍在路上還說她,“你方才傻呀,這事與你何幹,你去摻一腳。”

徐雲栖不知該說什麽,“我不是故意的。”

徐雲栖模樣又美又軟,李萱妍就覺得她是個笨美人。

“傻丫頭,不過傻人有傻福。”嫁了裴沐珩這樣的好郞婿。

李萱妍親昵地拉着她進了齊家大門。

荀雲靈攙着熙王妃送到齊家待客廳明正堂。

齊老太傅的妻子老夫人也在世,熙王妃被齊家掌家太太迎進去,裏面秦王妃和陳王妃也在,齊老太傅這樣的人物,別說皇親貴胄,便是皇帝和皇後一早也遣人送了賞賜來。

這場壽禮辦得隆重而氣派。

荀雲靈在門口等着徐雲栖和李萱妍走近,她神色如常上前施禮,

“給兩位嫂嫂請安。”

徐雲栖看着她面露淡笑,将早準備的禮盒遞給她,“上回沒能給見面禮,今日補上,還請勿怪。”

荀雲靈看着那張四平八穩的臉,心中暗嘆,此女該是很有本事,方能逼得沐珩哥哥這樣對她,她笑了笑,欣喜地接過來,“多謝了。”

一行人進去給老太太請安,前段時日裴沐珩被封郡王,徐雲栖實則是郡王妃的身份,老太太不敢受她的禮,起身回禮,齊家可是真正的清貴之家,家風嚴謹,沒有人會看輕徐雲栖的身份。

清正堂內坐着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夫人,曉得輕重,外頭的年輕姑娘少婦就不一樣了。

客人太多,徐雲栖與李萱妍一道出來,去花廳落座,至花廳,見人滿為患,最後只能折去東面的水閣。

齊家出身金陵,府中景致也是依照江南園林打造,沿着湖邊石徑往水閣去,四處花影缤紛,雕欄玉砌,好不雅致。

路過水榭,李萱妍見秦王府一庶出的媳婦在這,二人素來親近,便幹脆拉着徐雲栖坐下了。

徐雲栖坐在角落裏美人靠,望着水面波光粼粼出神,腦海還在想,若是外祖在世,裴沐襄的病情該要如何診治,沒有把脈,不能斷出病症全貌,雖說是那事上的毛病,引因也不盡相同,有的是因常年犬馬聲色縱情過度所致,有的是本身髒腑出現病竈,有的是錯飲了藥物導致萎靡,更離奇的只是心理作祟,并無他故,徐雲栖并不了解裴沐襄的詳情,不好亂斷。

如今想來,長嫂謝氏攔着丈夫納妾,未必是不夠大度,怕是不想将此事張揚出去。

坐下沒多久,聽到雕窗隔壁傳來熟悉的嗓音。

那大理寺卿家的劉香寧坐在人群中,親昵依偎在荀雲靈身側,嚷聲道,

“她有什麽了不起,不過是嫁了好郎君,方得上座,否則咱們在座的哪位不比她尊貴,她可是搶了本該荀妹妹的婚事。”

荀雲靈一聽這話,連忙皺眉,推開劉香寧,

“姐姐快別這麽說,她是天子賜婚,名正言順,礙着我什麽事。”

換做過去,她必是順水推舟任憑旁人嚼舌根,敗壞徐雲栖。

如今卻是不敢,待會父親要來赴宴,若是回頭傳到父親耳郭裏,指不定夠她吃兩壺的,母親已再三囑咐,叫她莫要輕舉妄動。

荀雲靈這番舉止落在姑娘們眼裏,便是高山仰止,一派清正。

“不愧是荀閣老的女兒,荀姑娘論胸懷可是我輩楷模。”

劉香寧替她委屈,“姐妹是不知,上回在行宮,她可是故意将那水往我身上潑來,害我疼了整整一月方好,我便罷了,可憐芹兒,至今還躺在床上呢。”

荀雲靈回京後去探望過蕭芹,卻被蕭夫人拒之門外,荀雲靈這輩子都沒吃過這種排揎,想不通問題出在哪裏,“芹兒着實可憐……你可去探望過她?”

劉香寧搖頭,“我去過,蕭夫人說是芹兒心情不好,不想見任何人,我只能打道回府。”

荀雲靈一聽如此,心中放下心,可見不是針對她。

席中,有一人是秦王府的郡主,平日便看不慣裴沐珊,連帶不喜歡徐雲栖,

“可不是,每每瞧見她,我心裏就膈應得慌,要我喚一鄉下女為嫂嫂,我牙都疼了……”

這話一落,水廊外傳來一道嗤笑,

“我看你不是牙疼,而是牙酸。”

聽到這道聲音,大家面露惶恐,紛紛起身。

十二王裴循搖着羽扇慢悠悠從雕窗外踱步過來,立在廊口觑着這些姑娘們,他斥道,

“你們這些姑娘,整日無所事事,就只知道背後說人閑話。”

秦王府的小郡主癟癟嘴低下頭,姑娘們顯然不太服氣。

十二王回過眸,吩咐身邊內侍,“把她們的家世都記上,回頭禀報皇後娘娘,下一道斥書去各府,叫她們父母好好管教。”

這麽一來,事情就鬧大了。

除了荀雲靈外,其餘人紛紛跪下磕頭,

“王爺恕罪。”

一旦皇後下懿旨斥責,不僅家裏沒臉,也會牽連父親升官,大家這才噤若寒蟬不敢吱聲。

十二王可是說到做到的性子,他一個眼神,身旁內侍一個個認真逡巡過去,不消片刻已牢記在心。

有些膽小的當場吓哭。

十二王沒做理會,繼續搖着扇子往湖心閣去,卻見雕窗隔壁水榭另一間也坐滿了人,而其中正有徐雲栖。

大家方才将隔壁的話聽了個正着,生怕十二王連着她們一道發作,連忙跪下行禮,唯獨徐雲栖立着,朝他屈了屈膝。

十二王看着立着角落裏的小姑娘,她穿着一件杏色的對襟長衫,下擺也是同色百褶裙,手裏拿着一個小扇柄,朝他含笑望來,她模樣清致灑脫,眉梢溫軟和氣。

裴循那一刻心仿佛被什麽撓了下,生出幾分心疼來,他朝徐雲栖招招手。

徐雲栖随他一道邁出水榭,來到當中的水廊。

裴循還未說話,徐雲栖倒是先瞅了一眼他的腿,“王爺不曾柱拐杖,可見是好多了。”

說到這,裴循不得不佩服徐雲栖的醫術,“你針灸之道果真出神入化,上回針了半個時辰,我便好了大半,再每日擦以藥油,如今已不怎疼了。”

徐雲栖笑道,“一次并不能斷根,王爺若想痊愈,還需兩次。”

裴循失笑,望了一眼漣漪款款的湖面,沒接這話,反而道,“那些話別往心裏去,她們眼皮子淺,不配讓你生氣。”

徐雲栖聽了這話反而哈哈一笑,“王爺多慮,我沒有放在心上。”

有的時候,她覺得京城這些世家女很無聊,不是攀比家世,便是攀比夫婿,卻從未想過,人要講眼光放在前方,放在高處,精力要放在自己身上。

裴循看着面前豁達又明麗的姑娘,心想裴沐珩真娶了個與衆不同的姑娘,只是感慨之餘,也不免生出幾分惋惜,至于惋惜什麽,他亦沒有深究。

“好,那我去了,你自個兒照顧好自己。”

裴循正待轉身往湖心閣去,卻聽得岸邊傳來一陣嘈雜聲。

二人不約而同望過去,只見數名錦衣衛披堅執銳沿着水廊往水榭走來,裴循眯着眼立着不動。

姑娘們也都吓到了,有的躲在人群中,小的無處可遁,便小心翼翼探出半個頭張望。

只見為首的錦衣衛千戶,來到水榭第一間敞軒,目光在人群掃了一圈,問道,“誰是劉香寧。”

劉香寧吓得打了個哆嗦,“是,是我……”

錦衣衛千戶看着她目光一冷,約莫是顧忌着老太傅壽宴,并沒有動刀動槍,只寒聲道,

“你出來,跟我們走一趟。”

劉香寧頓時臉色大變,立即躲在荀雲靈身後,“你們想幹什麽,我可是太傅府的貴客。”

荀雲靈也察覺不對,壓下心頭慌亂,鎮定問錦衣衛,“敢問大人,發生什麽事了?”

錦衣衛千戶冷笑一聲,将手中逮捕文書一揚,“大理寺卿劉照涉嫌捏造虛假冤案,欺君罔上,陛下有令,着劉家下獄,詳查!”

劉香寧當場昏厥。

荀雲靈等人也唬得搖搖欲墜。

錦衣衛千戶使了個眼色,兩名錦衣衛上前,兇神惡煞地将劉香寧主仆給押走了。

水榭內一片死寂。

裴循倒是并不意外,回神安撫了徐雲栖一眼,帶着人往水閣去。

水閣那邊絲毫未被這邊動靜所擾,一些貴公子高歌暢飲,好不痛快,裴循素來禮賢下士,很快融入其中,大約一刻鐘過後,水閣另外一個方向,行來幾人,這顯然是前院來的男客,幾人穿着貴氣,眉宇軒昂,身後仆從甚衆,正是裴沐珩與皇次孫裴文成,和皇三孫裴修齊。

皇次孫裴文成正是秦王嫡長子,皇長孫裴仁乾被貶後,他如今便是萬衆矚目,衆人一番見禮,他便率先挨着裴循坐過來,

“十二叔好潇灑,我們還在奉天殿聽訓呢,您就打先喝上酒了。”

裴循懶懶倚着長椅,合上羽扇,笑道,“不然我怎麽是你們王叔呢,如今我解脫了,該輪到你們聽訓。”

衆人哈哈大笑。

裴循将身側另一貴公子使開,招呼裴沐珩坐下,待他落座,湊過去道,

“聽母後說,你這幾日都宿在皇宮,珩兒,不是我說你,你已娶妻,該要着家了。”

裴沐珩不以為意,笑着擒起酒盞敬了裴循一杯,“十二叔勿憂,我與內子很好。”

徐雲栖脾性實在和軟,安安分分從不鬧性子,他們夫妻着實是融洽,就連那事也甚是合拍,裴沐珩對妻子很滿意,至于她萬事不計較的性子,裴沐珩也看開了,難道非要她計較才高興,夫妻倆自個兒和和睦睦才是要緊。

裴循不信,“那我問你,你可知你妻子平日做些什麽,愛做什麽?”

裴沐珩覺得裴循今日管得有點多,不過十二王一向關愛晚輩,也未多想,便回道,

“她性子安靜,平日就在府內極少出門,愛弄些花花草草,偶爾學做藥膳孝敬長輩,十二叔當知,皇祖父很喜歡吃她做的藥膳。”

裴循當然知道徐雲栖藥膳做得好,可她之所以能讓皇帝青睐,不是因為糕點做得好,是因為她深谙醫道,治了皇帝的病,裴循算看出,裴沐珩和皇帝都被蒙在鼓裏。

然後裴循便道,“忘了告訴你,方才我在水榭遇見她。”

裴沐珩臉色一頓。

裴循看着他怔愣的模樣,嗤嗤一笑,這夫妻倆明顯是各自為政,一個忙着治病救人,一個忙着朝政。

裴循搖搖頭,別過臉去。

裴沐珩委實不知道徐雲栖今日來了,印象中每每這種場合,母親是讓長嫂謝氏出面。

裴沐珩本就機敏聰慧,一聽便知十二王在敲打他,責怪他不關心妻子。

“是不是方才水榭出了什麽事?”

裴循懶洋洋丢了他一眼,“她被人擠兌,不過,那個人已經被帶走了。”

裴沐珩便知是劉家女,方才他打宮裏來,皇帝已撤了大理寺卿劉照的職,原先大理寺少卿補上去,裴沐珩想了法子,讓最先查通州一案的禦史劉禦遷任大理寺少卿一職,劉禦是他的棋子,他這幾日早出晚歸,便是忙于此事。

不等午膳,裴沐珩悄悄吩咐人聯系上徐雲栖,夫妻倆在西岸人跡罕至的石徑處說話。

“你今日怎麽來了?”裴沐珩兩日沒見妻子,妻子立在明晃晃的陽光下,一張小臉白得發光。

徐雲栖笑眼盈盈回他,“大嫂病了,母親便讓我和二嫂随她過來。”

裴沐珩明白了,想起方才水榭一事,他眼神微冷,幾乎是下意識便握住妻子的手,

“讓你受委屈了,你再等等。”

等他大權在握那一日,讓所有人伏在她腳下俯首稱臣。

徐雲栖垂眸看了一眼手,這是裴沐珩第一次主動握她。

他掌心太熱,燙得她有些不自在。

她嗯嗯點頭,“我沒事,你別放在心上。”她反而寬慰丈夫。

裴沐珩想起方才裴循所言,撫了撫額,頗為無奈道,“夫人,下次出門可否事先知會我一聲,我好知曉你在哪兒。”

從別人口中得知妻子去處,裴沐珩心裏并不好受。

徐雲栖已猜到十二王敲打了裴沐珩,她輕輕咧嘴一笑,這一笑頗有幾分山花爛漫的天真,“我知道啦。”

裴沐珩還握着她沒放,妻子的手特別軟,又軟又糯,這樣一只手卻是幹脆利落捉住了一條蛇,裴沐珩看着她,“我下回出門也會事先知會你,做什麽也會告訴你。”

有商有量,徐雲栖終于有了做人妻子的感觸。

“嗯好。”

水泊對面已有小厮在傳飯,時辰不早,得入席了。

徐雲栖便抽手,裴沐珩第一下沒放。

夫妻倆四目相對,徐雲栖紅了臉,愣生生看着他,

“得開席了。”

裴沐珩這才意識到此舉出格,連忙松手,清隽的面容篤定分明,“晚上等我回來。”

徐雲栖笑着道好,

夫妻倆一個往前院,一個往後院,分頭行動。

只是徐雲栖這廂剛在花廳吃了一半,中途銀杏被人喚了出去,不一會人再進來,臉色就變了,她悄悄在徐雲栖耳根邊道,

“姑娘,胡掌櫃遣人遞來消息,說是有一病人腹痛不止,便血嚴重,請您過去一趟。”

徐雲栖神情一凝,熙王妃在清正堂用膳,這邊只有嫂嫂李氏,徐雲栖尋了個借口,

“嫂嫂,方才徐家傳來消息,說是我母親不适,我得過去一趟,待會你們先回去別等我。”

李氏壓根沒多想,反而很是擔憂,“不嚴重吧,你別急,路上慢些。”

徐雲栖壓根顧不上旁的,帶着銀杏飛快往垂花門去。

路上主仆倆便商量,“醫囊可帶了?”

“随身帶着呢。”銀杏拍了拍自己腰間。

垂花門與內院之間還有一道夾門,過了夾門往西便是側門,平日供女眷出府,往南過垂花門便往外院去。

徐雲栖從花廳外的石徑繞過來,正要往夾門去,不知想起什麽,扭頭問銀杏,“腹痛不止,有便血之症,要麽傷了腸胃,要麽腹部有肉瘤,若是如此,還需要小針刀,可帶了?”

銀杏茫然摸了摸腰間,“興許帶了,等會上了馬車,奴婢再瞧瞧。”

徐雲栖面色沉重颔首,正要轉身擡步,迎面不知來了一什麽人,兩廂撞了個滿懷,徐雲栖被撞得往後仰,下意識扶着門柱,人還沒站穩,聽得前方傳來一仆從驚慌失措低呼,

“荀大人,荀大人您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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