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天色漸開,似有轉晴的跡象,院子裏的風卻從未停止。

荀允和将裴循迎入橫廳西面的暖閣,炭火剛燃起不久,屋子裏甚是冷清,這不是裴循第一次來荀府,顯然發現府邸與過去大為不同,院子裏的花花草草多了,景致點綴得恰到好處。

就仿佛是一槁木之人突然有了活下去的意念,一切變得生機盎然。

可見徐雲栖在荀允和心目中的分量。

二人隔桌而坐,裴循剛落座便拍了拍手,随侍捧着一錦盒擱在桌案,随後退下了,裴循親自将錦盒打開,裏面擱着一泛黃的古絹,他小心翼翼取出,攤在荀允和跟前,

“昨日收整庫房,偶然發現了這份古棋譜,前段時日還聽父皇他老人家提起,許久不曾與閣老下棋,我便想着将此物贈給荀閣老,閣老也好與父皇對弈。”

裴循這話說得十分有水準。

荀允和兩袖清風,不貪錢財,不近女色,無數官員想讨好行賄均铩羽而歸,但沒有文人墨客能拒絕古籍字畫琴棋古譜之類,荀允和亦然,裴循曉得他從不收禮,故将皇帝搬出來,荀允和不好拒絕,這也算他變相對父皇的一片孝心,簡直是一舉雙得。

裴循收整庫房也有說法,近日青州一帶發生幹旱,百姓顆粒無收,裴循立即将府內值錢之物售出換了些銀子貼補戶部,讓其赈災,此事已在官署區傳開,此舉與斂財享樂的廢太子形成鮮明對比,這顯然是裴循收攬人心的妙招。

只是顯然荀允和不那麽好對付,細細掃了一眼棋譜,随後失笑,“多謝王爺割愛之心,可巧,這份棋譜我已有了。”

這是明明白白拒絕裴循的好意。

裴循面色微微一頓,“是嗎?”顯然不想接受這個事實。

荀允和淡笑颔首,“王爺若不信,下官可默寫出來,給王爺瞧瞧便是。”

這下裴循只能苦笑了。

荀允和博聞強識,有過目不忘之能,方才這一眼恐已将棋譜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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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允和态度不僅堅決,甚至摻雜了微微的惱意。

裴循便明白了,上回他對熙王府下死手,牽連了徐雲栖,惹了荀允和不快。

其實關于荀允和與熙王府這樁事,裴循細細想了兩日。

無論誰登基,眼下這種情形下,荀允和首輔之位無可撼動,哪怕便是他,也只能将蘇子言當做荀允和接班人來栽培,卻沒打算換下這位首輔,荀允和在朝廷的分量舉重若輕,任何人想順利接班繼承大統,都必須得到這位內閣首輔的支持。

偏生,荀允和是裴沐珩的岳父。

于是裴循做了個大膽的設想,他要切斷熙王府與荀允和之間的紐帶。

聽起來不可思議,但裴循确有幾分把握。

裴沐珩與徐雲栖之間有一條無可逾越的鴻溝,那便是徐雲栖要行醫,且沒打算為裴沐珩讓步,而荀允和顯然也十分明白這一點,這便是裴循的突破之處。

他将棋譜收好擱在一旁,又從錦盒底下一層拿出一冊書,随後又推至荀允和面前,

“除了棋譜,我還尋到這冊醫書,閣老不知,我曾教雲栖射箭,也算有師徒之誼,尋到這冊醫書時便想起了她,閣老護犢之心本王看在眼裏,遂将之一道贈給閣老,幫閣老做個人情。”

荀允和目光落在那泛黃的封扉,果然眯起了眼。

裴循便知這份禮觸動了荀允和,他握着象牙扇悠哉游戲笑道,

“雲栖這性子呀,天真爛漫,如翺翔之雲燕,她這名兒是閣老取的吧?”

提到女兒,荀允和面色顯然柔和下來,他笑道,

“是,她出生時我喜愛之至,翻遍詩書方取了這個名。”

裴循慢慢颔首,

“‘平生為客老,勝境失雲栖。縱有重游日,煙霞會恐迷。’是個好名。有山為伴,以水為友,得雲而栖,該是何等自在。”

裴循這話是告訴荀允和,別忘了取名的初衷,徐雲栖适合翺翔在天際,而不是被關在宮牆這個大籠子裏。

裴循說完這話,明顯察覺荀允和眼底閃過一絲凝重。

點到為止,裴循目的達到,并未久留,将那盒子扔下不管,徑直便離開了。

荀允和看着他閑庭信步的背影,臉色很快沉下來。

不好,有蹊跷。

裴循今日意圖十分清晰,便是不想讓他摻和熙王府奪嫡,給女兒自由。

那麽問題來了,如果老爺子真的在裴循手中,裴循且知曉十三針的秘密,他又怎麽可能擅自行拉攏之舉?

雲栖與皇後可是不共戴天之仇。

這有兩種可能,其一,裴循抓住了章老爺子,卻不知老爺子是雲栖的外祖,冒然來拉攏。

其二,那便是老爺子并不在裴循手中,且裴循不知十三針的秘密。

前者,敵在明我在暗,對他和雲栖來說是大好之勢。

如果是後者,那就麻煩了。

鎮定如荀允和此時也忍不住有些冒冷汗。

調令是蘇子言的意思,幕後之人是蘇皇後無疑,這麽大個事,她又怎麽可能不告訴裴循呢。

荀允和敏銳察出,可能有什麽重要的線索被遺漏掉了。

*

送荀允和離開後,徐雲栖徑直回了清晖園。

銀杏這廂已熬好了藥水,交給陳嬷嬷送去書房,見徐雲栖無精打采坐在東次間喝茶,折過來笑嘻嘻問道,

“姑娘,您怎麽不去前院看望姑爺?”

那模樣竟是盼着她去似的。

徐雲栖白了她一眼,擒着茶盞望向窗外,“他既是裝病,就讓他病個夠。”

徐雲栖很少說氣話,可見這次被氣狠了。

瞧她繃着的那張俏臉,銀杏心裏由衷高興。

姑娘身上有了煙火氣。

“嗯,對,讓他病個夠,最好半死不活的,就沒人幫咱們找老爺子了。”銀杏煞有介事地說。

徐雲栖聞言擱下茶盞,慢騰騰看她一眼,給氣笑了,“你這丫頭,哪頭的!”她點了點銀杏的額尖。

銀杏哈哈大笑,“自然是姑娘這頭的,姑娘有本事就真別管了。”

徐雲栖沒說話。

這時陳嬷嬷送了藥水回來,立在簾外笑吟吟朝徐雲栖施禮,

“少奶奶,三爺那邊遣人問了三趟,想請您去書房用晚膳。”

裴沐珩聽聞徐雲栖氣回了後院,急着要過來,轉念一想,雲栖囑咐他別出門,他若是冒然出去吹風,恐更惹惱她,故而不敢輕舉妄動,只得請陳嬷嬷過來。

徐雲栖聽了這話,心裏又自在了。

他總是很聰明,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讓她生不來氣。

得虧他肯用心思,換做是她,寧可去看幾頁醫書,調制幾顆藥丸,也不折騰這些兒女情長。

徐雲栖是大氣之人,沒有跟裴沐珩計較,踩着晚秋的暮色來到了書房。

裴沐珩立在博古架旁,看着她進來,看着她越過他進了西次間,又自顧自坐在桌案前沒說話。

裴沐珩轉過身報臂靠着博古架,目光注視她,眉睫粲然淺笑,“雲栖?”他試着喚她。

徐雲栖神色鎮靜安詳,只理着裙擺,沒有任何反應。

總算不再敷衍他,還肯給他擺臉色了。

裴沐珩慢慢笑出來,在她跟前緩緩蹲下,雙臂伸過來,眼看就要摟住她腰肢,徐雲栖觑了他一眼,“你做什麽!”

裴沐珩漆黑的雙眼淌着一層明亮的光芒,輕聲讨好,“別氣了好嗎?”

“我沒有氣。”徐雲栖這回面色很是溫和,“你的身子,自個兒不在意,我氣什麽?哦,忘了告訴你,男人浸泡冰水,于子嗣不利。”

這話一說,裴沐珩臉色不複淡定,眉心頓時擰得緊緊的,“雲栖,此話當真?”

徐雲栖眨眼道,“我能騙你?”

裴沐珩滿臉郁碎不堪,雙臂搭在她身側,整個人像是打了霜的茄子。

徐雲栖到底不忍見他如此,輕聲一笑,“下次還敢嗎?”眼波流轉,若一泓秋水幽澈明媚,那泓秋水就這麽從他雙眼蕩入他心尖,

裴沐珩直勾勾盯着她,心潮翻湧。

徐雲栖被他炙熱的眼神盯得不太自在,又挪開視線,正色道,“放心,我已幫你施針排寒,無礙的……”

她嗓音極輕,跟輕羽似的撓着他耳廓。

裴沐珩雙臂收緊,慢慢将她圈住,下一瞬打橫将她整個人抱起來,徑直往內室去。

徐雲栖面頰一熱,瞥了一眼外頭來來往往的侍從,低聲惱道,“你做什麽?要用晚膳了。”

“時辰還早……”他嗓音在她耳際低低回蕩。

徐雲栖便以為他要做那種事,無奈地閉了閉眼。

好在那男人只是攬臂攏住她單薄的身子,将她偎在懷裏,沒有多餘的動作。

二人躺在被窩裏,姿勢暧昧。

裴沐珩下颚壓在她發梢,低聲問她,“岳父與你說什麽了?”

當着荀允和的面沒喊過岳父,私下卻是承認他的身份。

徐雲栖也沒有計較這些,搖着頭,“沒說什麽。”

身後的男人明顯一頓。

荀允和這般鄭重其事,怎麽可能沒說什麽,沉默片刻,裴沐珩語氣清冽分明,“他沒說讓你離開我吧?”

裴沐珩什麽都能容忍,絕不容忍荀允和幹涉他和徐雲栖的感情。

徐雲栖側眸,眼神烏溜溜看着他,“沒有,他就問起了外祖父的事,望我以後有事知會他一聲。”

裴沐珩半信半疑,卻也沒有多問,抱了她片刻,忍不住在她脖頸輕輕印下一吻,

“雲栖,你在我心裏一直都很重要,過去因你是我妻子,如今是因為雲栖這個人。”

他沒有避諱二人曾有的隔閡,大婚時,他着實對徐雲栖沒有感情,他對她的喜歡是在點點滴滴地相處中沉澱下來的。

沒有多麽動人的詞眼,樸實無華。

是徐雲栖喜歡且願意接受的方式。

她背靠着他胸膛,嘴唇蠕動,輕輕嗯了一聲。

裴沐珩在她瑩白的面頰看到了一份藏于矜持內斂下的羞赧,他情不自禁摩挲着她耳珠,用只有二人聽到的嗓音喚道,“囡囡?”

這一聲囡囡叫的徐雲栖雞皮疙瘩都起了。

她立即在他懷裏側過身,頗有些無語瞪着他,“你瞎喚什麽?”

裴沐珩有些吃味,“你小名囡囡,我又沒叫錯,難不成只許岳丈喚?”

徐雲栖喉嚨微堵,“我不是這個意思,”

過去她對着荀允和避之不及,自然無暇去理會他喚什麽,如今囡囡二字從裴沐珩口中喚出,便是另外一番味道,怪肉麻的。

“總之,你別喚了。”

裴沐珩還真較上勁,“徐雲栖,你不能厚此薄彼。”

徐雲栖惱道,“你別胡攪蠻纏,這是兩碼事。”

“什麽兩碼事?下次有本事,你當着岳丈的面讓他別喚你乳名,否則我便喚你囡囡。”

裴沐珩覺着這個名怪好聽的。

荀允和對着她還真是傾盡了心思,裴沐珩忽然有些吃醋,他得将岳父比下去才行。

徐雲栖不理他了,背過身去,枕着手背閉上了眼。

這一夜她宿在了書房,翌日裴沐珩去了奉天殿,她方回清晖園。

尋老爺子的事迫在眉睫,裴沐珩自然沒多少時間待在府上,照舊每日早出晚歸。

十一月初二,徹底入了冬,城中不少老弱染上傷寒,城陽醫館一時湧了個水洩不通,徐雲栖帶着銀杏去醫館坐診。

翌日天亮,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大晴日,燕府遣人送了消息來王府,說是裴沐珊生病了。

熙王妃心急如焚,吩咐郝嬷嬷,“你去告訴雲栖一聲,問她是否願意随我去燕家看望珊珊?”

徐雲栖自是滿口答應,立即換上一件縷金百蝶的粉紅錦緞褙子,外罩水桃色的灑花襖便來到了錦和堂,熙王妃已做好出行準備,掃了一眼徐雲栖,不見她裹件披風,頓時皺了眉,

“別看出了太陽,外頭的風冽着呢,你怎麽不穿件氅衣?”

徐雲栖這段時日日日吃上阿膠補身子,并不覺得冷,正待解釋,這邊熙王妃已吩咐郝嬷嬷取了一件衣裳來,這是一件大紅金羽繡海棠花的皮襖,

“這是我去年做的皮襖,嫌顏色過豔一直沒有穿,你別介懷,先穿在身上,等回頭再給你量身定做幾身。”

過去有這個待遇的唯有裴沐珊。

徐雲栖從不在吃穿用度上下功夫,笑着回道,“這件就很好,不必再做了。”

熙王妃也不與她多辨,帶着人出門。

燕家與王府隔了一座皇城,馬車出熙王府往南行了一段,再往西過正陽門大街,抵達燕府所在的時庸坊,燕老夫人親自在門口候着她們婆媳大駕,笑吟吟将人迎了進來。

熙王妃見親家笑得沒心沒肺,頓時頗惱,她女兒都生病了,這燕老夫人怎生半點愁緒也無,婆婆果然不是娘,熙王妃面龐如水跨進大門。

這是徐雲栖第一次來燕家,只覺燕家門庭敞峻,闊朗奢華,竟是比王府還要氣派,二十年的閣臣底蘊,讓燕家上下均透着一股大家風範的從容。

老夫人見熙王妃擺着臉也不介懷,反而拉住了徐雲栖,親昵問道,“雲栖第一次到我們燕府來,燕府上下蓬荜生輝,我心裏高興得緊,只是不知你什麽口味,萬萬要告訴我,我好囑咐廚房去準備。”

這一回,熙王妃就沒落下風了,一面過穿堂,一面睨着老夫人,

“她口味清淡,那些油膩的大肉就別上了,魚要破了新鮮的才好,放些蔥花蔥蒜蒸出來,味鮮肉嫩,她喜歡吃……旁的菜都可以不要,那時新的菜花卻缺不得。”

徐雲栖聽到這,靜靜看了一眼熙王妃的背影。

她從不挑食,卻不意味着毫無偏好。

熙王妃所言還真是一字不差。

燕老夫人心如明鏡,痛快笑道,“好嘞,就依您說的辦。”

一路行至裴沐珊所居的秋棠苑,便見燕少陵立在廊庑行禮,他一身铠甲未退,風塵仆仆,可見也是聞訊剛剛趕回。

“給岳母請安。”

熙王妃對着女婿倒是和顏悅色,止步臺階回他道,“你怎麽回來了?軍中當值可不是兒戲,若是傳到陛下耳朵裏,你少不到一頓訓斥,有我們在這,你放心去吧。”

這番話說到燕老夫人心坎上,燕家現在唯一的指望可就是燕少陵了,偏生兒子不聽她的話,由着岳母教訓一番也是好的,燕老夫人笑眯眯站在一旁看熱鬧。

燕少陵可不是個輕易便能降服的主,他爽朗一笑,“不就是城中巡邏麽,我在與不在,弟兄們照舊幹活,礙不了事。”

眼看岳母要發作,他又立即換了一副讨好的口吻,指了指徐雲栖,“等三嫂嫂把了脈,我放心了便立即回營。”

熙王妃不再說什麽,款款入內。

裏面都是女眷,燕少陵沒有進去,反而退去院外等消息。

熙王妃與徐雲栖這廂剛跨過門檻,便聽得裏間傳來裴沐珊嘔吐聲。

熙王妃登時一愣,心下一時閃過諸多念頭,難怪那老夫人笑容熠熠,原來是這回事。

熙王妃不動聲色進了屋。

裴沐珊靠在羅漢床上躺着,趴在床邊吐得厲害,其中一女子正坐在她身側替她撫背,語氣不疾不徐透着一股子過來人的見怪不怪,“吐了就舒服了,再喝口酸梅湯便好了……”

正是文國公之女,文如玉。

一行人熱熱鬧鬧跨進來,相互見禮客套一番,熙王妃和燕老夫人坐在窗邊炕床,文如玉拉着徐雲栖挨在裴沐珊身側。

熙王妃和燕老夫人很沉得住氣,進來後什麽都沒問,只看着她們仨鬧。

裴沐珊一瞧見徐雲栖,摟住她的腰身蹭在她懷裏大哭,

“嫂嫂,我可想死你了。”

文如玉在一旁促狹地笑着,“去去去,還不乖乖躺好,讓你嫂嫂給你把脈。”

裴沐珊不動,反而将徐雲栖摟得更緊,徐雲栖笑容如舊,一手摟着小姑子,一手輕輕掰下她手腕,握在懷裏把脈,大家視線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她這人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總叫人如沐春風。

月份淺時脈象就不太明顯,徐雲栖把了一會兒就松開,只問裴沐珊,

“吐了幾日了?”

裴沐珊倚在她懷裏昏頭昏腦回,“昨日晚邊吐了一輪,以為脾胃着涼,睡了一覺醒來吐得更厲害了,心裏跟吃了蒼蠅般惡心……”

熙王妃聽不下去了,嗔了她一眼,“盡是胡說八道。”

屋子衆人紛紛失笑。

裴沐珊聞言立即将臉蛋從徐雲栖懷裏轉出來,盯着自己母親道,

“娘,我實話實說呢,就是惡心得很。”

熙王妃見她滿臉淚痕悉數蹭在徐雲栖的皮襖上,頓時皺了眉,“哎呀,你好生坐着吧,別弄髒了你嫂嫂的衣裳。”

裴沐珊這才注意到徐雲栖穿着一件熟悉的皮襖,随後便大呼小叫,

“哎,娘,您怎麽把這麽好的東西給了嫂嫂,這可是您庫房最好的皮子,說好給我的呢!”

裴沐珊氣鼓鼓叉着腰。

熙王妃當然知道女兒不是要跟徐雲栖搶東西,無非是借故奚落她罷了。

熙王妃喝着茶沒做聲。

倒是燕老夫人快笑岔了氣,指着她罵道,

“你個小妮子,還敢吃你嫂嫂的醋,我們燕家還能少了你的皮子,你回頭去我庫房挑便是,敢欺負你嫂嫂,回頭我跟你哥哥告狀。”

文如玉插科打诨幾句,大家登時笑作一團。

徐雲栖任她們胡鬧,只顧端詳裴沐珊的臉色,又問起了月事日子,最後道,

“月份還淺,脈象并不明顯,不過八九不離十了。”

文如玉立即送上恭喜,越過徐雲栖擡手捏了捏裴沐珊的臉頰,

“你這小丫頭真有福氣,這才過門半月便懷上了,一家人把你當寶貝似的,你是積了幾輩子德啊。”

她與裴沐珊一樣出身優渥,丈夫卻遠遠不及燕少陵恩愛體貼。

裴沐珊被她說的面頰紅彤彤的,繼續摟着徐雲栖,“得多虧了嫂嫂。”

徐雲栖指點迷津後,當日夜裏夫妻二人便順順利利同房了,那燕少陵還真是頭虎豹,一日夜裏能來上兩三回,裴沐珊都被他折騰得散了架。

如今算算日子,該是第一回夜裏懷上的,不是徐雲栖功勞又是誰的。

老夫人與熙王妃不知裏情,徐雲栖笑而不語。

文如玉自然少不了一番羨慕,只是目光落在徐雲栖面頰上時登時便歇了火。

她倒忘了還有個徐雲栖,徐雲栖與裴沐珩成婚一年有餘,至今肚子沒消息,心裏不知急成什麽樣,老夫人也是看出端倪,按捺住喜悅并未表現得過于明顯。

熙王妃已經激動得落下了淚,“懷上了好,是一件大喜事……”高興過後,湧上來的反而綿綿無盡的難過。

這大約是老天爺給她和珩兒的懲罰吧,懲罰他們過去怠慢了雲栖。

熙王妃的淚有些止不住,“瞧我,真的是高興壞了。”

大家看破不說破。

文如玉怕徐雲栖心裏難受,尋了個借口拉着她出了東次間,留下熙王妃和老夫人陪着裴沐珊。

徐雲栖跟着她邁出正堂,來到西面的廂房,二人隔着圍爐烤火。

文如玉見徐雲栖一臉溫淡如水,輕聲勸她,“你別急,心裏也別不高興,這種事水到渠成最好。”

徐雲栖頓時哭笑不得,

“我沒有不高興。”

文如玉一臉你別裝的模樣,“我也是過來人,起先也急,後來放寬心了,孩子就來了。”

徐雲栖也不與她解釋,笑融融道,“好。”

“對了,忘了告訴你,上次過後,我爹爹狠狠教訓了那混賬,他最近老實了,乖乖待在府上教女兒習書,大門不邁二門不出。”文如玉很解氣。

“範太醫給他把過脈,開了兩個方子,若他安分我便跟他過下去,若是不安分,我就耗着等他死。”

徐雲栖憂心忡忡看着她,“你為什麽不與他和離呢?耗着他何不是耗了自己?”

文如玉臉色漠漠,“他做了那麽多對不起我的事,我豈能讓賢?讓他再和和美美娶一房妻生幾個孩子?他做夢!成國公府的一切只能是我和我女兒的。”

“再說了,和離了我女兒怎麽辦?帶着她們回文府,家裏有哥哥嫂嫂,終究是寄人籬下,再改嫁,呸,誰又會真心待她們?”

提到兩個孩子,徐雲栖沒有任何反駁的立場了,

“這麽一來,對孩子自然是最好的,就是苦了你。”徐雲栖眉梢裏徜徉一抹淡淡的憂傷。

當年母親章氏離開後,她何嘗不恨,直到慢慢長大她才無比慶幸章氏的選擇。

比起陪着她受苦,她更希望母親有自己的家,她們都不必成為彼此的負擔。

文如玉将淚一拂,語氣堅決,“不,我不覺得委屈,姓成的再混賬,也終究是她們親爹,親爹總比外人要好,只要她們好,我就不委屈。”

徐雲栖垂下眸,半晌沒有做聲。

午膳過後,熙王妃帶着徐雲栖告辭。

回來的路上熙王妃也想開了,兒子自作自受,遲些要孩子也無妨,女兒懷孕是好事,府上老二媳婦懷着孩子也是好事,将心比心,燕家對女兒的好她看在眼裏,頗有些慚愧,于是便吩咐晚膳擺在花廳,給李萱妍懷胎熱鬧熱鬧。

裴沐珩于酉時三刻回府,這個時候天色剛暗下來,下馬照舊先去錦和堂請安,穿過垂花門,東側的花廳處燈火煌煌,語笑暄疊,似有宴席。

興許徐雲栖也在,裴沐珩擡步邁過去。

正要踏上臺階,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溫柔的嗓音,

“夫君,快來扶我……”

裴沐珩猛地回過頭。

這一聲“夫君”又嬌又脆,若是從徐雲栖嗓子裏喚出來,不知該多好聽。

裴沐景攙着懷孕的妻子小心翼翼從裴沐珩身側路過,見他杵着不動,出聲問,

“三弟,你發什麽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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