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別害怕
別害怕
在找這個嗎?”骨節分明的手拿起金球,上面雕刻了一只兔子。
“是的……”女傭貼着牆根回答,這是她不被允許靠近的區域。
“離這麽遠幹什麽,過來拿啊。”男人一上一下抛着球,“我對Beta很好的。”
女傭搖頭:“不行,我不能過去的……”
“陳書钰叫你來拿的不是嗎?沒關系,我不會告訴她。”
她抓緊手裏精美的編織小提籃,裏面已經裝好了三個金光閃閃的小球。
“過來。”男人朝她輕佻的笑。
就在她即将被蠱惑向前時,吧嗒一聲,金球從籠中飛出,精準地降落到籃子裏。
“不逗你了,你叫什麽名字?”
“林雲……”
楚陽站起來,走到光裏,低頭看着林雲:“我是楚陽。”
楚星早晨醒來時,是在陳伯璋的懷裏,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對方充滿血絲的眼睛:“你怎麽了?”
陳伯璋沒說話,叫他起來穿衣服,跟往常一樣兩人一起洗漱吃飯,準備上班,只是這次車沒有開到公司,而是到了醫院。
今天是周一,醫院仍舊擁擠喧鬧,楚星跟在陳伯璋身後,像偶然同行的路人,不言不語。這裏他來過很多次,剛開始是一個人,後來有他的導師、同學,又回到一個人,他以為會這樣直到結束,沒想到迎來了陳伯璋。
到會診會議室時,護士推開門,裏面滿滿當當做了一屋醫生,陳伯璋進去,楚星卻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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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外面等你。”
陳伯璋深深看了他一眼:“別走太遠。”
一進門,陳伯璋坐在會議桌中間,看到這些醫生一半頭發稀疏,倒有個個子極高的女醫生坐在角落,正閉目養神,他有些焦躁。
會議并沒有持續多久,等陳伯璋回過神來,屋子裏只剩他一個人了,他站來走到窗前,就看到楚星正在樓下的花園裏,坐在石凳子上曬太陽。
“……腫瘤摻雜在正常大腦中,像兩塊豆腐擠碎了摻在一起……上了手術臺能不能活着下來都是個問題……”
他是怎麽回答的呢?
陳伯璋說有他有很多錢。
角落裏的女醫生噗嗤笑了:“他需要奇跡。”
今天是個極好的天氣,冬日天空湛藍,暖氣開得足,陳伯璋卻喘不過氣來,他扶着窗臺蹲下,大口呼吸,渾身顫抖,像被抽走脊骨的困獸。
真是太操蛋了這個世界,陳伯璋想起收到父親突然離世消息的那一刻,而此時,無數個連綿不斷的那一刻襲來,一遍又一遍刮擦着他的身軀。
陳伯璋下樓時,楚星正在和那個女醫生攀談,她脖子上貼的抑制貼昭示着她是Alpha。
“你們認識?”
楚星給他介紹:“白裏白主任,體檢時是她讓我去拍腦部CT,才發現我得腦癌了。”
陳伯璋聽到“腦癌”這兩個字,手攥緊。
“糾正一下,白副主任,我離‘最年輕的主任’這一人生成就還差一個奇跡。”白裏拿着文件夾敲肩,“當時要是知道你是入職體檢,就建議你入職之後再拍CT了,還能薅上企業羊毛。”
楚星認真道:“我這樣的沒法治,也花不了多少錢。”
陳伯璋詫異:“什麽入職體檢?”
楚星随口說了一個頭部互聯網公司。
白裏搖搖頭:“還是很可惜呀,入職一個月,你們這樣的名校IT生能給到五。”
“我現在工資也很高,”楚星一臉認真,“一萬五管吃住。”
“哇哦~還是不夠呢……”白裏若有所思地微笑,拍了拍他肩膀,“我走了,下次見你但願不是在太平間。”
“我争取。”
楚星認真同她揮手再見。
白裏朝陳伯璋點了一下頭,快走到小路盡頭時,突然轉身看他:“我說你真的不重新考慮我的提議嗎?”
楚星沒有說話。
陳伯璋急切地問:“什麽提議。”
白裏沒有回答,只是看着楚星。
楚星半晌悠悠道:“遺體捐獻。”
“我不同意!”
兩人看向陳伯璋,他太陽穴的青筋凸起。
白裏哈哈笑:“好吧,即使不是你說了算,但是也要充分尊重家屬意願,畢竟為了該死的‘職業道德’。”
在說最後四個字的時候,她伸出手指頭在半空中勾了勾,說完被急切的電話鈴叫走了。
回去的路上,陳伯璋一直不停地揉脖頸上的腺體,對于AO,情緒的劇烈波動往往會使腺體腫脹難捱。揉了一會兒沒有任何緩解,陳伯璋強迫自己靠着椅背,閉上眼深呼吸。
他的大腦好像被裝進了浴缸裏,同物質的世界有一種切實存在的隔閡。他好像在夢裏 又像從來沒入睡過。
直到冰冷的指尖将他拉回現實,痛苦的現實 。
楚星輕輕揉着腺體,陳伯璋看向他,發覺楚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瘦過,他的皮膚下面的肌肉正在消解,只能依附在凸出的骨頭上。
“你還好嗎?”
陳伯璋不知道如何回答。
楚星接着道:“我餓了,早上沒吃多少。”
“你想吃什麽?”陳伯璋像是突然被重啓,拿出手機給管家直接撥過去,“你想吃什麽?早上我看你吃了三個鮮肉小馄饨,來一碗小馄饨……是不是沒營養?張管家,你叫廚房做點好消化的,給書钰請的月子營養師有空嗎?叫他們從今天來上班,給楚星出一套食補的方案。”
那頭管家問是調理什麽,陳伯璋嘴唇微動,卻說不出話來。
管家以為他沒聽清楚,又問了一遍。
這次楚星抽出他手裏的手機,上面附着了一層汗,他差點沒拿住:“頭疼。”
管家差異:“頭疼?沒有其他症狀嗎?”
“頭疼,沒勁兒。”
“還有呢?”
楚星想了一會兒:“沒了,醫生說我不能喝酒,吃點好的。”
陳伯璋從他手機接過電話,剩下的一路,他巨細靡遺地問了一遍家裏有什麽菜,等會兒吃什麽飯,晚餐如何安排。
一直到車子駛回老宅,他拉着楚星的手,像是回到了自己的主場:“這裏醫生不行,明天咱去聯系聯系國外的,按着這個跨領域最厲害的找,請一個團隊給你做方案,我不信還有治不好的,哪怕有一絲希望,我也不會放棄。”
陳伯璋呼出長長的一口氣,短暫地拍了一下楚星的頭,露出平日不常見的微笑:“你不要害怕。”
楚星搖搖頭:“我不害怕。”
小客廳裏,書钰竟然早早就坐在桌旁,她現在肚子明顯看得出顯懷,坐的椅子也跟旁人不一樣,到哪都是帶着靠背的圈椅,腳下還要放個小凳子墊高腳。
見到他倆頭一句話問:“醫生做麽說?”
“還能怎麽說。”陳伯璋拿起熱毛巾給楚星擦手。
書钰輕輕攪動手裏的奶羹:“怎麽治啊?要動手術嗎?多長時間?不是說只有——”
陳伯璋擡眼看了她一眼,書钰慢慢地放下手裏的小碗,她比當初在醫院那會兒,更加清晰地認識到,楚星真的快死了,因為她從來沒見過哥哥這樣的眼神,即使是在父親突然去世那段時間裏。她的大哥面對一切苦難,總是能擋在她前面,遮風擋雨,是一切的主心骨。
書钰有些害怕,楚陽知道這一切該怎麽辦?他這麽在乎自己唯一的弟弟,要是因為自己囚禁他,沒見上楚星最後一面,楚陽一定會恨死自己。
“哥,你一定有辦法對吧?”書钰盯着陳伯璋。
“吃你的飯。”陳伯璋給楚星夾菜。
“怎麽能治不好呢?我們不缺錢也不缺關系,不就是腦子裏長腫瘤,沒擴散,切掉不就好了,這麽多人只有一半大腦也能活!”書钰扯着嘴角笑。
“我說了吃你的飯,不用你操心。”陳伯璋沒擡眼看她,拿筷子的那只手微微泛白。
書钰扶着桌子站起來,大聲道:“我就是要你治好他!你還不明白嗎!?他不光是你包養的情人,他還是楚陽的弟弟!唯一的親人!”
嘩啦一聲,瓷碗碎了一地。
陳伯璋護住楚星:“陳書钰——!你懂個屁,趕緊給我滾。”
書钰很快冷靜下來,她陰沉地看着陳伯璋:“楚陽會恨我的。”
陳伯璋頭痛欲裂,他從沒覺得妹妹這樣可怖,生活正在把他熟悉的、習以為常的東西一件件帶走。
“他不會的,”楚星彎腰,撿起地上的碎片,“楚陽會痛苦一段時間,然後繼續活下去。他就是這樣的人。”
陳伯璋輕聲道:“別撿了。”
“治不好也沒關系,人總會死。”楚星把碎片放在桌子上,手指輕輕撥動鋒利的邊角,那朵漂亮的蓮花圖案被蠻橫地摔破。
“我不害怕,”楚星平淡地重複,“我不害怕。”
這一次,陳伯璋從他手心裏摸到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