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晚六點二十九分,澀谷車站外。
來自各個街區的求助電話響個不停,和巨大的爆破聲重疊在一起。尖銳的分貝超出大腦的承受範圍,早紀皺起眉,覺得耳朵有點痛,頭也有點痛。
就算已經做過充足的心理準備,戰鬥真正打響的時候,她盯着密密麻麻的敵軍,仍然忍不住感慨咒靈的數量的确太多了。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麽多咒靈嗎?人類真的有這麽多的怨念嗎?搞不好別被羂索吃了什麽能夠繁殖後代的咒靈吧!?
她環視四周,覺得此情此景比當年“百鬼夜行”還要盛大隆重。
說來有點矛盾,雖然讀書的時候吃喝玩樂一樣不落,但夏油傑本人實際上是個非常要強、事業心很重的家夥。
從他叛逃到死亡,所吞噬的咒靈高達驚人的四位數——她為此深感崇拜,身為天賦異禀的特級咒術師還如此努力,自己當年讀書但凡有他一半認真,不說在術式上能有多大的成就,至少結界術應該還是能夠學會的。
而且那東西據說超難吃。
在“百鬼夜行”中沒有完全清空的存貨在今年重出江湖,羂索接管他的身體以後,把這份了不起的事業心持續發揚光大,于是可操控的咒靈數量持續拔高,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駭人數量。
她側過臉,虎杖在她的視線範圍內靈活地躲避攻擊。偶爾有咒靈想偷襲他,他手上的木藤便像是有自主進攻意識那樣延伸成長鞭,将他看不到的對手抽飛。
他忙裏偷閑“哇哦”了一聲。
“藤川老師!你這個技能好酷!!”
也不知道基因裏面流的到底是什麽血液,這才短短幾個月,這孩子的成長速度堪比嗑了什麽大型經驗包,除了“恐怖”以外,完全想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詞。
不同的街區交由不同的一級咒術師帶隊清掃現場,除卻出現在此處的漏瑚以外,目前并沒有其他棘手的特級戰力出現的痕跡。
戰力完全說不上勢均力敵,如果沒有更多的、類似漏瑚這樣的特級咒靈參戰,咒靈一方所擁有的只是數量壓制所帶來的短暫優勢而已,更別說有機會能召喚宿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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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種級別的咒靈不正面參戰的話,難道是在哪裏埋伏着嗎?
她四處張望了一下:“你的好朋友花禦呢?不會是被我打出心理陰影不敢出來了吧?”
“區區一個人類女人,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頭頂火山的特級咒靈咧着嘴笑了起來。
比之前更加猛烈的大火熊熊燃燒,滾燙的火焰越過藤川早紀,朝她的身後撲去。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高溫扭曲空氣,周遭的普通人來不及發出呼救,身體頃刻簌簌地化為灰燼。
年輕咒術師瞳孔驟縮,臉色刷地變得慘白——
火花四濺,電光火石之間,他被藤蔓及時纏着腳甩出幾米開外的距離,趔趄着“撲通”一下跌坐在地上。
漏瑚心情很好地欣賞了一下對方的醜态,糾正先前的說法:
“花禦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至于你……由我來送你上路就足夠了。”
焦黑的骸骨粉末碎在風裏,指尖被熱流燙得泛紅,死亡的恐懼撐滿神經末梢,他渾身被汗浸濕,瑟縮着無意識擡起頭去尋求靠山。
“藤、藤川小姐……”
人類的死亡強制停止了。
特級咒術師擋在他的面前,草木旺盛地缭繞在她的腳邊,不斷被火焰燒斷,又更活躍地重新生長起來,直到在普通人身前化成大面積跳動的碧色屏帳,将致死的高溫結結實實阻隔在外。
“差不多就行了,水壺君,你的自信是靠欺負非術師累積起來的嗎?真的這麽厲害的話,剛剛這一招就該往我身上打才比較有種。”
綠色的咒力充盈地跳躍在掌心,早紀伸出手,對着漏瑚的方向隔空一捏——
“嘭——”
沒有任何征兆,與虎杖交手的、漏瑚身後的、混跡在人堆裏的……視線所及之處,奇形怪狀的咒靈身體通通像是放鞭炮那樣噼裏啪啦爆破開來,紫色的血液如噴泉般高高噴濺,變成大片鮮豔的花朵,紛紛揚揚落進燒得焦黑的土壤裏。
色澤濃郁的花海裏,有着金色頭發的女人朝它意有所指地眨眨眼。
“還給你了。”
*
晚六點二十九分,澀谷車站內。
無數人逃竄、摔倒、哭喊,随着人潮被推搡着撞上“帳”。亂七八糟的聲音絡繹不絕,只有羂索站在不會有地鐵駛來的鐵軌上,無悲無喜地注視着車站裏發生的一切。
“已經過去三分鐘了。”
陀艮謹慎地眯起眼:“還不把五條悟關起來嗎?”
“很遺憾,暫且還不行。”
夏油傑的皮囊俊朗,他站在那裏,像是一尊慈悲的、屹立在亂世裏的神佛。
有女人被他處變不驚的模樣吸引,好奇大膽地扯住他的衣袍,詢問他是否有辦法能夠逃出去。
“逃出去?”
他聞聲打量了一下她的面孔,琥珀色的眼睛不自覺流露出一絲笑意。
下一秒,女人的身體被側方伸來的紅色觸手卷入血盆大口,手上的金镯子掉在鋼制的鐵軌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
空氣稀薄,血腥味濃郁,于是尖叫聲變得更加凄厲。
神佛身邊被他召喚出來的的特級咒靈正兢兢業業地朝不遠處輸出咒力,它所操控的幻境場景實時投射在頭頂的水晶球裏,随着入侵者的意願自由變換着情節。
軌道的盡頭湧起一層白霧,五條悟站在那裏。魔方樣式的獄門疆被放置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安安靜靜地,沒有任何啓動的征兆。
霧氣模糊了神子的臉,像是在他的肩頭籠了一層薄薄的霜。
“獄門疆的開啓條件并非是現實世界裏的一分鐘,而是腦內認定的一分鐘——”
他看在眼裏,意味不明地輕哼了一聲。
“換言之,只要五條悟不認為自己度過了一分鐘,哪怕我們能用幻境在這裏困住他十天十夜,也無濟于事。”
“……你有把握嗎?”陀艮嚼吧了幾聲嘴裏的食物,“呸”地吐出幾根白骨。
“不好說。”他回答:“畢竟那可是六眼呢。”
水晶球裏的場景似乎開始變得模糊了。
羂索收回視線,無數咒靈警戒地圍繞在他的身側,只要他一聲令下,就會随時進行屠殺。
被他視為屠殺對象的人類太過聒噪,他揉了揉太陽穴,有些感慨地拉長了語調:“在宿傩被花禦那邊喚醒、趕來這裏幫我們之前,我們得争取從五條悟手裏活下來。”
“假如花禦失手,那——”
“只有這件事,我有把握不會失手。”
他打斷它:“藤川早紀和正常的咒術師不一樣,她曾經是弱者,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在意弱者的生命。”
大半個月前被她打碎的內髒和器官隐隐作痛,他垂下眼,撫摸了一下手腕處明顯的、皮肉新生長的痕跡。
晚六點三十一分,第三個“帳”降落在漏瑚和藤川早紀交手的五百米之外。
這個距離恰好完全被漏瑚的攻擊範圍所籠罩,住戶、路人、放學歸來的孩童被高速蔓延的火海困在其中,無助的尖叫振聾發聩。
收回前言,“區區人類女人”遠比它想象中的更強大。
火焰燒不盡藤蔓。密集的枝藤裹挾着淩厲的勁風擦過頭頂。它躲過這一招,肌膚火辣辣地發癢,白色的能量波已然醞釀至眼前,劈天蓋地地朝它襲來。
“轟隆——”
好在它的目的并不是為了打敗她。
着了火的房梁高速下墜,虎杖眼疾手快撈過街邊摔倒的孩童,把他放置到安全的地方。
可是漏瑚的拳頭閃電般不依不饒地纏上來。
汗水順着額發打濕眼睑,又被特級咒靈近距離之下帶來的高溫蒸發殆盡。他手腕上的木藤因為感知到危險而極速延展,化作長鞭和那一拳碰撞在一起,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
“只要有人類在不斷死去,她始終會受到牽制,為他們停下腳步。”
在長鞭即将超負荷崩斷之前,有只手及時搭上漏瑚毫不設防的肩膀。洶湧的咒力自她的掌心猛地炸開,輕而易舉地将它甩飛出去。
少年的身形也跟着被餘波被炸得連連後退。
“你沒事嗎?”她問。
“我沒——”
房梁被砸成粉末,飛濺的粉塵短暫遮擋住視線,他無意識又往後退了半步,突然被什麽東西扯住了腳踝。
“!?”
早紀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地面震動,花禦的咒力入侵戰場。不屬于她操控的藤蔓勾住虎杖的腳,只眨眼間就将他高高吊起。她反應很快地要動手救人,可是有什麽更大、更驚人的能量波比她反應更快一步,在她身後高速彙聚。
順着那股能量向上看,巨大到遮天蔽日的滾燙火球亮起來,将大半片天空曬得比白晝還要刺眼。
渾身是血的漏瑚大笑着從廢墟裏爬起來。
“極之番——”
“她不是五條悟,還沒強大到既能保全普通人的性命、又保護好虎杖悠仁的地步。”
羂索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只要她有所松懈,花禦就一定能找到機會。”
前所未有的灼人高溫瞬息之間榨幹空氣裏的每一滴水分,草木枯幹成碎屑,她先前布下的屏障乏力地開始融化,普通人的身體承受不住這樣的溫度,幾乎要活活被曬成人幹。
風聲呼嘯,焦味蔓延,刺眼的火球随着它手指的方向墜落。
“——【隕】。”
*
從五條悟記事以來,對付過的能夠操控幻境的咒靈大概有滿滿一籮筐。
托六眼的福,類似的蹩腳障眼法實在不夠格讓他為此停留,不過偶爾有特別好笑的——比如巧克力芭菲成精了說要嫁給他——他要是心情好的話,也會非常好心地配合着多看幾眼。
他現在心情其實說不上好。
“藤川早紀”的手停留在離他很近的地方,近到他甚至能夠看清她手上猙獰的傷口,還有血肉下隐約的一點白骨。
幻境太逼真了,連氣溫都模拟得惟妙惟肖。
呼出來的氣都變成冷霧,他長久地和那雙蓄滿淚水的眼睛對視,緩慢地把自己的臉貼上她的手掌。
血腥味濃郁地萦繞在鼻尖,冰涼的體溫順着她的手鑽進自己的毛孔,他甚至能感受到黏糊糊的血液凝固在臉頰上,帶來不自在的粘稠感。
他的皮膚很白,紅褐色的血跡顯眼得像是一團火。她看在眼裏,被燙得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要收回手,卻被對方握住了手腕。
“是會随着我的意願展示場景的咒靈诶。”他的聲音聽不出悲喜:“我最想見到的是你,你高興嗎?”
對方用的力氣太大了,大到她懷疑自己的腕骨幾乎要被捏碎了。疼痛、疑惑、害怕的情緒一擁而上,她的睫毛劇烈顫動着,像是蝴蝶的翅膀。
“……好痛。”她哽咽。
“我知道。”
那只手順着手腕一路向上,撫摸過她的肩膀、發梢、臉頰和眼睛,最後擦掉她的眼淚,停留在她細長的脖頸。
“以後不會了。”他說。
藍色的咒力蔓延開來,“藤川早紀”仍然保持着被“殺死”前的姿态,睜着那雙霧蒙蒙的眼睛看着他。她的身體和整個幻境一起消融,風雪停在耳邊,掌心冰藍色的項鏈掉進雪地裏,沒有留下一點聲音。
晚六點三十三分,五條悟從幻境裏醒過來。
獄門疆被他一腳踹飛出去,幾乎同一時刻,黑發的男人“哦呀”了一聲。
“四十七秒……就差一點點了。”
長相、聲音和語調和記憶裏一模一樣,哪怕是六眼,所給出的結論也仍然是夏油傑本尊。
親眼所見果然更加不可思議。
五條悟掀起眼皮看他,嗤笑着扯開唇角。
“就是你啊,需要寄居在別人身體裏的可憐臭抹布。”
“好不禮貌啊,好歹也是因為我才讓你做了一場美夢呢。”羂索嘆氣:“你可真絕情,悟,看到喜歡的女人那麽可憐的模樣,居然連一分鐘都不舍得為她停留嗎?”
“是啊,不舍得哦。被你那破東西關起來的話,她會有更大的麻煩的——所以能快點結束嗎?我趕着登記結婚呢。”
他伸手,羂索身邊那只操縱幻境的特級咒靈瞬間被壓縮的空氣碾成粉末。
它頂在頭頂的水晶球順着慣性砸在地上,“咔嚓”一下變成幾塊不均勻的鋒利碎片。
“老古董果然還是埋起來比較省心……被早紀揍得半死不活的傷已經全部愈合了嗎?事先說好,這種時候我可沒有善待老人的美德哦?”
寒光落進他寶石一樣漂亮的眼睛裏,那雙眼睛沒有笑意,像是未出鞘的冰冷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