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戶口

戶口

晚上沈家的飯桌上，李美香邊吃邊嘆氣，“我今天找了我們廠人事科的主任，好說歹說，就是不肯松口，說廠裏已經滿員，短時間內不會招人。”

沈昌平咽下嘴裏的玉米糁糊糊，也說道:“我也找了我們廠的人事科的老李，他給我倒了一肚子的苦水，說因為明年開春知青辦就會動員一批知青下鄉，現在想把孩子送進廠的人海了去了，就是廠長的孩子都不好安排。”

李美香氣道:“這個老李我看他是想要好處，而且還不少，他忘記他老娘去年冬天在路上摔倒，是誰背她去醫院的，沒良心，白眼狼，早知道珍珍就不應該救他老娘。”

接着她往嘴裏塞了兩根蘿蔔幹鹹菜，嘴裏立刻有了咯吱咯吱的響聲，像在發洩憤怒和無奈。

沈夢珍趁機道:“媽，李奶奶畢竟是長輩，我見着了，怎麽能見死不救？這話您出去後可別再說了，我當時做好事，沒想着報答呢。”

李美香嗔了閨女一眼，“你啊就是心太軟了，以後長點記性，要不然容易被欺負。”

門口的沈夢瑾聽着冷笑一聲，這就是女主光環，做一件好事就會被無限放大，像她作為女配從來都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她就要擡腳的時候，屋裏又響起了沈衛明的聲音，“爸、媽，別扯閑篇了，珍珍的工作咋整啊？”

沈昌平嘆口氣，“只能拿錢買了。”

然後他扭頭問:“老婆子，家裏的存款還有多少，你合計合計，無論如何也得在桑家提親前，把珍珍的工作給定下來。”

李美香答應一聲，“我知道。”

聞言，沈夢珍愧疚道:“爸、媽，家裏的錢都給我買工作了，小瑾怎麽辦？”

提起沈夢瑾李美香就火兒大，她把筷子往桌子上“啪”地一放，惡聲惡氣地道：“什麽怎麽辦，當然是下鄉了，就她那副德行，哪個廠願意接收她？”

沈夢珍又道：“爸、媽，不管有沒有廠接收小瑾，咱們總得試一試，農村很苦的，吃不飽穿不暖，還得整天幹農活。”

沈衛明呼嚕了一口糊糊，說道：“按照政策，咱們家要有一個人下鄉，你身子弱去了農村受不了，小瑾身強力壯的，下鄉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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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夢珍抿了抿唇，“這不好吧？”

“那是她的命。”

李美香冷聲道：“她不在家裏晃蕩氣人，我和你爸還能多活幾年。”

別人都說她不待見小閨女，可也不看看她都做了啥，昨晚上偷吃了雞蛋不承認，還跟她頂嘴，她和老頭子氣急了，說了句氣話，不讓她吃早飯和午飯。

她倒是來勁了，早上厚着臉皮去隔壁王家要飯，跟胡秋霞那個大嘴巴一頓叨叨，現在他們廠裏，以及家屬院這邊，都在說他們家的閑話。

更可氣的還有人問她臉上，“你家小瑾不會是撿的吧，要不然你咋那麽不待見她？”

她當時就怼了過去，“你家孩子才是撿的呢，小瑾長得可是和我婆婆一個模樣。”

然後那些長舌婦便開始亂發揮了，竟然瞎編亂造說小瑾是老頭子跟別人生的，他們家為了遮醜，才把她抱她身邊，對外說她生了一對雙胞胎閨女，就是因為不是親生的，她才把大閨女捧手心裏疼，不待見小閨女，對小閨女動辄打罵。

這話雖然沒人問她臉上，但性質更嚴重，如果被人誤會了，他們家可是會被革委會教育的，輕則沒了前程，重則家破人亡。

她聽到這話的時候氣炸了，更加恨毒了沈夢瑾，這閨女不怪她不喜歡，不過受了點委屈，就耍手段報複親爹媽，這樣的孽障誰能喜歡。

而沈昌平這個親爹也不喜歡小閨女，作為一家之主的他一錘定音，“就讓小瑾下鄉吧，家裏沒能耐一下子找兩份工作。”

沈夢瑾在屋外聽着屋裏這些原主的血脈親人的對話，心比冬天的西北風還要冷，她一整天沒回家，他們沒找她，也沒有擔心她一個女孩子在這零下十幾度的冬天，會不會冷到，會不會餓到，晚上天黑透了，她還沒有回家，會不會出意外。

這些且不提，聽聽他們為了女主的工作，有關系花大價錢，那是竭盡全力啊，而到她這兒，就一句話，她身強力壯到了農村也能活。

她諷刺地笑了，她終于理解原主為什麽會黑化了，都是給這些人逼的，她出生難産，她長得像奶奶，這些是她願意的嗎？可她卻要承受這一切帶來的惡果。

她也沒有了進屋的意願，進去了又能如何呢，和這一家子大吵一架？除了浪費精力和口水，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她扭身又走了出去。

而她開院門的聲音驚動了屋裏的人，李美香的大嗓門響起，“老大，我剛被聽到門響了，是不是那個死丫頭回來了？去把她給我拽進來，我非得好好教訓教訓她不可。”

沈夢瑾趕緊快走幾步，藏到一個拐角處，她真地不想見這一家子，她惡心。

沈衛平走出門看了看，沒有看到任何人，随後就回去了，沈夢瑾在一旁親耳聽着他把門從裏面反鎖，根本沒想過她怎麽回家。

“嘔！”

她生理性幹嘔了一聲，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惡心的家人。

她深深地看了眼沈家的門，然後決絕地轉身離開，她本是異世來客，在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親人，所以糾結什麽。

可她擡頭看了眼黑漆漆的夜空，今晚是個陰天，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再聞着各家各戶傳來的飯菜香，聽着各家各戶的說笑聲，一陣寒風裹協着漫天的孤獨感劈頭蓋臉地朝她襲來。

在這個年代，她沒有家。

更加悲催的是她還沒有錢，又冷又餓，走路不小心，腳下滑了下，差點摔倒，她得眼眶酸了酸，淚水也奪眶而出，被西北風一吹，臉上冰冰涼涼的，她伸手一抹，把淚水抹掉，弱者的眼淚沒人心疼，未來的路哪怕荊棘遍地，她也會披荊斬棘，走出自己的路。

給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建設後，她便擡腳往董靜家走去，如今她也只有這個朋友可投奔了。

她到的時候，董家正在吃晚飯，看到她來了，董靜的媽媽馬娟忙把她給招呼進屋裏，“你這孩子大晚上咋過來，吃了沒？”

沈夢瑾搖了搖頭，“沒有。”

董靜一看她這樣，就知道有事兒，白皙的小圓臉上全是憤怒，問：“是不是沈夢珍又告你的刁狀，讓你爸媽打你了？”

沈夢瑾苦笑一聲，“我回家後，還沒有進屋，就聽到我爸媽和大哥商量着給沈夢珍找工作的事兒，他們想讓我下鄉。”

董靜氣道：“他們偏心眼偏得沒邊了。”

“董靜。”

馬娟趕緊呵斥自己閨女，“長輩也是你能編排的。”

說完見閨女不服氣，趕緊又道：“去廚房給小瑾拿副碗筷，讓她吃點東西暖暖身子。”

這是正事，董靜乖乖地去了，馬娟這拉着沈夢瑾坐煤球爐子旁邊，讓她暖和暖和，而沈夢瑾這才有機會跟董家人打招呼。

董家的孩子比沈家還多，馬娟和丈夫董春生一共生育了五個孩子，三男兩女，董靜是老小，上面三個哥哥一個姐姐都已經結婚生子，大哥二哥都搬去了廠裏分的房子，如今只有三哥董林一家跟着父母住，而董林和妻子楊小紅目前有倆兒子，大的三歲，小的還沒斷奶。

所以董家的飯桌上那滿滿當當的一大家子人，可人家家裏就和和睦睦的，看着就溫馨。

她挨個跟幾個大人打過招呼後，董春生和董林只是點了點頭，楊小紅倒是沖她笑了笑，說道：“董靜剛才還說你，說你那什麽卷王邏輯呢。”

馬娟在一旁補充，“董靜這丫頭就該跟你好好學學，幹活就好好幹，要是廠裏的工人都跟她一樣偷懶，廠裏的訂單完不成，廠子倒了，咱們工人的飯碗也砸了。”

“媽，您又說我壞話。”

董靜拿了碗筷去而複返，聽到老媽說自己便不依了。

馬娟嗔了她一眼，“我那是壞話嗎？你真應該跟人家小瑾學學。”

董靜小鼻子一皺，哼了一聲，“媽，你想挑撥離間我和小瑾的感情，我是不會受你影響的。”

馬娟心累地看着自己家的蠢閨女，她本來就是吐槽一句，也沒啥心思，讓她這麽一解讀，別人想不誤會她都難。

她趕緊解釋道：“小瑾啊，別聽她瞎叨叨，我可沒那心思，我巴不得你多帶大哥董靜上進呢。”

沈夢瑾微微一笑，“伯娘，董靜也就是嘴貧，我不會誤會的。”

馬娟松了口氣，“好孩子，還是你懂事。”

她真想不明白，為什麽這麽懂事的孩子，沈昌平和李美香兩口子就看不到呢，心疼之下，她趕緊招呼沈夢瑾上桌吃飯。

董家的晚飯很簡單，小米南瓜粥、蘿蔔幹鹹菜，素炒白菜，以及大白饅頭，後世人或許會看着簡單，但現在這個年代已經很豐盛了。

而饑腸辘辘的沈夢瑾也沒有客氣，端起小米南瓜粥就喝了一口，香濃的米粥中帶着南瓜的甜，蘿蔔幹鹹菜吃起來咯嘣脆，素炒白菜因為放油少，味道次了點兒，但沈夢瑾沒挑，能在大冬天給她一口熱飯吃，情義比什麽都香。

而等沈夢瑾吃過飯，馬娟就開始勸了，“小瑾啊，你也別怪你爸媽了，工作真的不好安排。”

“嘔！”

沈夢瑾趕緊捂嘴出去吐，董靜趕緊跟出去，她拍了拍沈夢瑾的背，關心地問：“你這是咋了？”

沈夢瑾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苦笑：“大概是應激反應，一聽沈家人的名字就惡心。”

如果不是傷害太大，哪裏有人一聽家人就惡心的，董靜心疼道：“他們到底怎麽你了？”

沈夢瑾笑了笑，“我們沒見着面，我只是對他們理所當然地偏心眼惡心。”

董靜發愁道：“那你以後咋辦啊？總不能不回家吧。”

沈夢瑾笑着道：“我找到工作了，我以後可以自己養活自己。”

董靜驚訝道：“你找到工作了？在哪個廠？”

沈夢瑾拉住她的胳膊往屋裏走，邊走邊說：“進屋說，我還有事兒麻煩董伯伯和伯娘呢。”

而董家人得知沈夢瑾靠自己進了肥皂廠，都驚訝了，現在工作有多難安排，從每年都有一大批的知青上山下鄉就知道了。

現在的高中是兩年制，沈夢瑾和董靜都是高二，明年夏天高中畢業，如果安排不了工作，就只能下鄉了，董春生和馬娟舍不得。

她急切地問：“小瑾，你找的什麽門路進的化肥廠？”

沈家的事兒她知道，沈昌平和李美香兩口子肯定不會幫沈夢瑾的，只能是沈夢瑾自己找的門路，她想着一個小孩子能有什麽好東西走後門，她能成，她和自己家老頭子去活動也能成。

不過沈夢瑾給了他們一個大大的驚喜，“董伯伯，伯娘，我是在實驗陰差眼錯地做了一種洗滌用品，靠着這個被化肥廠看中的，我幫董靜也要了一個工作名額，她随時都可以去上班。”

這個餡餅太大了，別提董靜愣住了，就是馬娟和董春生也愣住了，等他們回過神來，董靜首先感動地抱住了沈夢瑾，感激道：“小瑾，謝謝你！”

董春生也在一旁感激道：“小瑾，你可是我們董家的大恩人，你放心，我們不會白要你的工作名額的，我們按照市場價給你買。”

馬娟也感動道：“是啊，孩子，你的情我們領了，但也不能讓你吃虧啊。”

沈夢瑾笑道：“董伯伯，伯娘，我和董靜比親姐妹還親，幫她我心甘情願，不過我這裏還真有一件事需要麻煩你們。”

馬娟立刻道：“孩子你盡管說，只要能辦到的，我和你董伯伯肯定沒二話。”

沈夢瑾這才把自己租房子的事兒說了，“如果家裏人知道我找到了工作，肯定會逼我把工作讓給我姐，我不同意，他們肯定會把我趕出家門，所以我必須搬出來住，但廠裏沒有宿舍了，我只能自己租房子，麻煩董伯伯和伯娘幫我租一間房子，我現在身無分文，也麻煩你們先幫我墊付倆月的租金。”

這事兒董春生一口答應了下來，“成，我們明兒就去幫你找房子。”

然後又問：“孩子，你想租哪一片的房子？”

獨居女生選房子首要的就是安全問題，她說道：“公安局旁邊吧，安全。”

馬娟贊同道：“确實，一個姑娘家住外面，是得考慮安全問題。”

而楊小紅見幾人只讨論租房問題，忽略了最關鍵的問題，提醒道：“爸、媽，小瑾要辦理入職手續，得要戶口本呢。”

沈夢瑾臉一黑，她怎麽把這個問題給忽略了，這年代沒有身份證，入職手續不僅要戶口本，還得要街道的介紹信呢，後一個還好，前面那個還真是個大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