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後山上一起看過的星星
後山上一起看過的星星
2012年8月11日。星期六。
不用往回翻好幾年的日歷，阿慢也知道那天是個周六。因為只有周六下午放學後，王盡的媽媽出去了王盡才有可能偷溜出來。他們所有的特殊的事情發生的日子，一定都是周六。
這天下午放學的時候，王盡告訴阿慢先回家吃個飯，不确定能不能跑出來，約好了能出來的話一起去學校後山上面呆一會。阿慢感覺自己才回到宿舍坐了幾分鐘，王盡就在樓下等着了。
阿慢走到樓下的時候看見王盡已經換了一件衣服，身上還有一股沐浴露的味道，很清爽。過了很多年阿慢還能想起來那個沐浴露的香味，總是伴随着那個身影，從遠遠的地方，帶着一股熱風而來。這就是阿慢印象中所謂荷爾蒙的味道。
阿慢摸了摸自己有點油了的劉海，看了看自己出了一身汗的衣服，有點慚愧。自己回宿舍磨磨叽叽也不知道幹了什麽，好像就只是坐了幾分鐘其他的啥也沒幹。想着要不要換個衣服還是洗個臉，但是想着王盡也不一定能出來，就繼續磨磨叽叽着。這就是為什麽阿慢的公衆號叫做慢慢，因為真的動作超級慢，性子也超級慢，拖拖拉拉。人送外號慢慢，阿慢覺得還挺好聽，就加了個姓，寫起了公衆號，當然這是很多年以後的後話了。
這會王盡大大方方牽着阿慢的手一起往後山上走，走到最高處的地方剛好是學校後操場的正上方，下面有很多人在打球，熱熱鬧鬧。王盡坐在地上，阿慢也跟着坐在一起，看着下面熱鬧的操場，頭頂是每天都明亮的星空，遠處是燈火通明的教學樓，每個教室都亮着燈，尤其是高三教學樓。周六晚上是難得的放松日子，平日裏非常緊繃的人這天也是依然緊繃。阿慢看着遠處教室裏坐着安心寫作業的同學們，想着這個時候也能靜下心來好好寫作業的人可真是心裏平靜。那會阿慢和王盡互相鼓勵着，等過了這一年最艱難的時候，以後就會好的。可以光明正大在大學校園裏手牽手，一起去吃飯，一起去旅行，一起有以後。很多很多年以後，大家才知道，你以為高中三年，或者高三這一年是多麽難熬的日子，進了社會你才發現。高中時光是最最美好最最快樂，最最無憂無慮的時光了。那真真是，那些回不去的美好年少時光。
阿慢和王盡就坐在地上，在星空下，說着各自初中時的事情，有趣的，心酸的，美好的。王盡讓阿慢看自己下巴上有一道疤，是初中時候淘氣，在學校宿舍的床兩個上鋪時間蹦來蹦去，然後一下子蹦到了地上，送到醫院下巴縫了好多針。阿慢輕輕摸他下巴上已經不明顯了的一點點痕跡，想着，怎麽回事？覺得男孩子臉上有點疤痕反而覺得好看，有男孩子氣。
阿慢把耳朵邊上的劉海撩開，給王盡看自己高一時候因為免疫力下降軟骨發炎動過一個小手術，左耳廓也留了一個疤。當時的主刀醫生說，小女孩這裏留個疤不漂亮，給阿慢縫針的時候縫了一個稍微好看點的形狀，當時摸起來還能摸到鼓鼓的疤的形狀，現在已經摸不到鼓鼓的了。王盡看了一眼那個疤，幫阿慢把頭發放好遮住，他說：“我特別不能看到你這個疤，我覺得很心疼。”
于是阿慢跟王盡說起從來沒跟別人說過的事情。高一暑假的時候，在縣醫院動耳朵的小手術，其實是沒有什麽風險的手術，但是十五六歲的年紀，聞着醫院消毒水的味道，阿慢總是沒來由的有些害怕。動手術的前幾天，阿慢都很平靜，配合做各項檢查，就是人有點恍惚，前兩天去把左邊耳朵旁邊的頭發剃平的時候，阿慢還是比較平靜的。然後動手術的前一天，阿慢突然就開始害怕了，睡不着。阿慢拿着當時不知道從哪來的手機給程曦發短信，說自己好害怕啊，第二天就要上手術臺了，沒來由的就很害怕。阿慢就很少有這樣的時候，從來是不在別人面前表達情緒的人，可能是太過慌亂了。當天晚上做夢夢到一個鬼小孩一直跟着自己，阿慢一晚上都很忐忑，很不安，一晚上都沒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阿慢就進了手術室，可能因為是個小手術，醫生們都很放松，手術準備期，還比較輕松的在閑聊。整個手術室只有阿慢一個人是緊繃的，打麻醉針的時候有點疼，阿慢一下子眼淚就下來了。原來傷口處長了新芽沒有打麻醉用刀刮新肉的時候也很疼，阿慢都忍着沒哭。這會哭的停不下來，還忍着不抽泣。醫生安撫阿慢說，沒關系的，這個一點也不危險，很快就會好的。
阿慢還是忍不住一直流眼淚。醫生動手術的時候，阿慢能感受到醫生用刀把皮膚劃開，把裏面發炎的的軟骨剪掉然後再縫起來。整個過程其實時間不是太長，但是阿慢覺得過了很久很久，躺着的手術臺冰冷冰冷的，手術刀也很涼，手術過程一點也不疼，就是有點麻麻的，大夏天，背上也緊張出一背的汗。醫生把隔開傷口的紗布拿開時看見阿慢還在流眼淚，就兇了一聲，不許哭了，再哭眼淚流到傷口會發炎的。阿慢更委屈了，忍住了眼淚。
很快阿慢就被推出了手術室，奶奶和高一的室友在門口等着，阿慢抱着室友就又哭了。後來高二暑假的時候，媽媽問阿慢，那會爸爸媽媽沒有陪你回去動手術，你會不會怪爸媽，但是當時經濟壓力真的太大了，我們回去的成本太大了。阿慢安慰媽媽，沒關系的，一點也不害怕。又不是大手術，沒關系的。
阿慢告訴王盡，其實那個時候，出手術室的時候，打開門的那一刻，阿慢是很期待的，如果爸爸在外面就好了。爸爸那麽偉岸的肩膀，一定可以接得住自己很少很少時候的不堅強。但是不可以，爸爸媽媽打電話問說要不要回來陪着時，不能讓他們有壓力，就只能說，“不用了，沒關系的，反正不是大手術的。”自己就一直，要做個懂事一點的孩子，因為爸爸媽媽都很不容易，大家都很不容易。阿慢說：“從那以後我就太讨厭醫院了，我再也不要去躺在那個冰冷的手術臺上了。”
王盡讓阿慢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說：“以後再也不會有這種時候，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進手術室。以後都有我了。”
阿慢靠着王盡的肩膀，心裏好像放下了些什麽。從來都沒有跟別人說起過的少有的那麽脆弱的時候。大概也是那時候起，阿慢覺得，王盡的肩膀可真寬啊，好像能撐起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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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時起，王盡上課回頭的時候總是一眼就能瞧見後面在淘氣的王盡。在放學很多很多人的人群裏，也總是，一眼就能認出來人群裏并沒有太過顯眼的王盡，雖然的确王盡的個子确實非常突出。但是以前也從來沒發現過，他在人群裏那麽顯眼，一眼就能認出來，畢竟自己三百多度的近視。甚至只憑着衣服還是遠處的洗發水或者沐浴露味道，阿慢就能感覺到王盡過來了。
阿慢感覺記憶中那個夏天的晴天特別多，好像每天的夜空都能看見很亮的星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