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平安號郵輪(8)

平安號郵輪(8)

“是你。”那人開口了。

他的聲音也是極好聽的,不沉悶,也不那麽清脆,帶着一絲涼意,但語調端得很穩。

“棠海,你蘇醒得有點早了。”時遇踏進了陽光籠罩的結界。

棠海動了動身子,赤着雙腳踩在草地上,腳腕上的鎖鏈跟着響了兩聲,細瘦的腳腕處隐約可見紅色的勒痕。

“不是我醒得早,是陣壞損得太快了。”他輕輕眨了兩下眼。

“一千年的期限快到了,在這個節骨眼上……”時遇只說了一半,垂眸看向棠海。

棠海比時遇矮了近一個頭,和時遇對視需要微微仰頭。

“放心,我不會節外生枝的。”棠海聲音有些虛弱。

“我信你,但不信你徒弟。”時遇道。

“我似乎說過很多遍了,他不是我徒弟。”棠海低下頭,咕哝了一句。

“他遲早要走上你這條路,你這是在逃避。”時遇無情地拆穿。

“我知道,我知道,他……丹木他,我只是想……”只是想這件事來得遲一點。

“沒關系,我不在乎你們之間的糾葛,我只關心這個陣若是散了,會對冥府造成什麽樣的損失。”時遇吐出一口白氣。

還是好冷。

棠海默然,他伸出手,舉到和時遇眉心平齊的位置,手心向下,一絲缥缈的霧氣從他手心散開,霎時,一股暖流包裹住時遇,逼退了寒氣。

“陣不會散的,足夠撐一個月了,丹木也不會節外生枝,畢竟,他沒有把握能保證我安全。”棠海收回手,慢慢道。

“嗯,或許我可以向閻王爺申請,免除這最後一個月的……”時遇頓了頓,懲罰、關押、囚禁,好像都不合适。

“不必了,相信閻王殿下不願看到我身上有任何殘留的怨氣,不差這一個月。”棠海搖了搖頭,溫聲拒絕了。

“你倒是個明白人,不過,雖然你身上沒剩多少怨氣,帶去人間陽氣重的地方很快就能散去,但在冥府卻依舊是危險的,而且已經有怨氣逸散出去了。我來是想麻煩你盡力将它們攏在這個陣中,否則會加大冥府的負擔。”時遇道。

“好,我會盡力的。”

“期限到了我會來送你去人間。”

“多謝。”

“嗯,另外,我需要加固一下這個陣。”時遇松開領口,搓了搓手指。

“請便。”棠海咳了一聲。

“可能會有些疼。”時遇強調了一下。

“沒關系。”棠海退到角落,給時遇讓開位置。

時遇聞言不再多說,手環震動,無數道金色的細線像鋼筋一般插入土地,兩根粗一些的金線纏上棠海的腳腕,順着鐵鏈蔓延,和其他細線混于一體。

棠海整理好衣袍,蹲在陣眼處,蜷起了身子,密密麻麻的疼瞬間席卷了他的整個身體。

他喘了口氣,指尖被捏得泛白,這種疼像被淩遲一樣,但不是一處在疼,是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疼。

棠海的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強忍着不讓自己喊出聲。

好在這次的疼沒有持續很久。

時遇加固完後找了個幹爽的地方坐下。

他一條腿放平,另一條腿支起來,手掌墊在腦後,靠在樹幹上。

棠海看着這位“行刑人”,沉默半晌,沙啞着聲音開口:“你不走嗎?”

時遇淡淡看他一眼,又收回眼神,道:“嗯。”

棠海:“……”

似乎是感受到了棠海的無語,時遇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你害怕他忘記你嗎?”

“誰?”話題跳得太快,棠海一時沒反應過來。

“沒誰。”時遇又覺得這麽問有點唐突,畢竟是私事,況且,棠海沒恨他就不錯了,怎麽會跟他談這些。

棠海盤腿坐下,思忖了一會兒,道:“你是說丹木嗎?”

時遇沒想到棠海會搭話,懵了一瞬,道:“啊,嗯。”

“我覺得,他想起我的過程應該會很有趣。”棠海笑起來。

他笑起來像春風拂過,溫柔得不像話,和時遇淡淡的溫和不同,他的笑很有感染力。

“知道他一定能想起來,所以抱有期待,在達到期待的那一天,會格外的開心,不是嗎?”棠海又道。

時遇挑了挑眉,道:“你挺樂觀,跟傳聞中的山鬼不太一樣。”

“傳聞聽聽也就罷了。”棠海半阖上眼,他覺得有些困乏。

時遇沒打擾他,安靜坐在一旁。

沒過一會兒,他腕上的手環開始瘋狂地震動。

時遇懶洋洋地起身,揉了揉發麻的胳膊。

“你運氣真夠好的,我把入口藏這麽深了你還能進來。”閻王爺披着一件狐皮大衣,風風光光地從天而降。

“您說的藏得深是指放幾面奇醜無比的鏡子,再放一面美觀的鏡子,讓人一眼就注意到,然後還認為不會被發現嗎?”時遇哼笑。

“正常情況下,你們見到的應該都是你口中‘奇醜無比的鏡子’,雖然我覺得它們是難得的藝術品,”閻王爺踏了踏皮鞋,才繼續道,“不過你們把這域搞得這麽亂,你進來也在情理之中。”

時遇眯着眼,道:“你故意的,這陣當年是我布下的,只有我能加固,對吧。”

閻王爺不置可否,轉向了棠海,輕佻道:“美人兒,在這兒過得可好?”

棠海早就起身了,但時遇和閻王爺說話,他插不上嘴,這會才規矩地行了個禮,道:“閻王殿下福安,棠海一切安好。”

“看看人家的禮數。”閻王爺沖時遇使眼色。

時遇:“哦。”

“閻王殿下光臨,是有什麽要緊事嗎?”棠海把頭埋得低了些,他并不想沾染兩人的硝煙。

“沒要緊事,我記得你時間快到了?”

時遇說閻王爺不理政是有原因的,閻王爺喜好待在煙花柳巷,時常忘事,都讓時遇幫忙記着,但神奇的是,他辦事的時候竟一點也不含糊,似乎不記事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

“還有一個月。”棠海不卑不亢道。

“時遇,你記着到時候再來一趟。”閻王爺道。

話音剛落,時遇和閻王爺一起消失在了棠海眼前。

棠海等了一會兒沒聽見人說話,擡頭才發現兩人都不見了,他摸了摸鼻子,見怪不怪,回到陣眼處坐着休息了。

時遇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閻王爺薅了出來,丢在了靈門外,要不是他反應快,指定摔個狗啃泥。

時遇:“……”

閻王爺行雲流水做完這件事就像陣風一樣離開了時遇的視線,完全不給時遇開口的機會。

時遇撥了撥被吹亂的頭發,嘆了口氣。

看來賬戶的事只能過會兒再說了。

一道拐了幾個彎的口哨聲從時遇背後傳來。

“跟閻王爺走這麽近可不是好事。”

循着聲音,時遇看見許魂之正靠在靈門一旁的柱子上。

他剛剛直接被扔了出來,慣力作用下往前踉跄了幾步,所以沒注意到許魂之。

“哈~那沒辦法了,我可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人,除非灰飛煙滅,不然怕是撇不清關系了。”時遇半開玩笑道。

“哦。”許魂之站直身子,朝時遇走了過來。

他圍着時遇轉了一圈,道:“你這靈體發揮有點不太穩定啊。”

時遇對這一點表示贊同,道:“辛苦你在這兒等我,不過我得先去找一趟閻王爺,如果你不累的話,可以先和秦早聊聊。”

時遇自己現在有點亂,他原本打算讓秦早當一張暗牌,這樣可以兜個底,但冥府的情況比他預想的複雜了不止一點,早點讓許魂之了解多一些似乎更妥當。

許魂之聽出了時遇話裏有話,頗為意外:“秦早?她……”

“去聊聊你就知道了。”時遇沒有過多解釋,他要先去解封個人賬戶,再好好梳理梳理,才能作下一步安排。

“但是,沒人能找到閻王爺吧,好像通常都是被傳召。”許魂之道。

“那是因為他們不是我。”時遇笑笑。

“行吧。”許魂之聳了聳肩,朝冥府大廈去了。

時遇重新進入靈門,用手指在刷卡區域畫了幾下,那片四方的區域緩緩凹陷下去,露出一個小平臺,平臺中央有手掌樣的凸起。

時遇掌心向下,緊貼平臺上方的凸起。

“識別成功。”機械女聲響起,靈門開始運作。

出靈門後,時遇來到了一棟別墅大門口。

這棟別墅是田園風,和冥府大廈的風格大相徑庭,大門進去是望不到頭的鵝卵石小路,左邊是果園,右邊是花園,房子是中式的三層樓,古樸素雅,讓人生出歲月靜好的惬意。

大門是敞開的,時遇直接走了進去。

一樓陽臺上,閻王爺一身家居服,正躺在安樂椅上曬太陽。

“來了。”閻王爺沒睜眼,像是已經預料到時遇會來。

“你分了身去域裏?”時遇站在臺階下,仰頭問道。

“不然呢,親自去嗎?”

時遇抿了抿唇。

也是,這個人從來不會在任何人身上耗心思。

“我的個人賬戶被封了。”時遇道。

“所以呢。”閻王爺依舊閉着眼。

“什麽時候可以給我解封?”

“不如你先告訴我,為什麽你見別人都笑着,對我卻總板着一張臉呢,更何況,還是在有求于我的情況下。”閻王爺睜開眼,從安樂椅上起身,轉了轉脖子。

“你已經問過很多次了。”時遇沒回答。

“但你從來沒有回答過一次。”閻王爺向前走了幾步,停在時遇面前。

“你會在意這個?”時遇問道。

“算不上,就是不爽,論和你的相處時間,沒人比得上我。”

“但論讓我不愉快的時間,也沒人比得上你。”

“還真是白眼狼。”閻王爺說着罵時遇的話,卻一點也沒有不悅,甚至還心情頗好。

說起來,時遇和閻王爺的關系一直很微妙。

從時遇記事起,這個人就一直在他身邊,閻王爺幾乎是他半個父親,教給他很多東西,給了他很大的權力,但同樣帶給他很多痛苦。

時遇做任何事他都不會過多幹涉,只要不是很出格,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時遇如果威脅到他,他又會用各種殘忍的手段懲罰時遇,只要不把時遇搞死,根本不會管時遇受不受得住。

最嚴重的那次,時遇被折磨得一心求死,可閻王爺不樂意,他不讓時遇死,時遇就只能生不如死地活着。

事情一但過去,閻王爺就跟沒事人一樣,還同時遇說笑,但時遇忘不掉。

時遇不知道閻王爺把他當做什麽,或許只是一個消遣的玩具,所以面對閻王爺,哪怕是裝,他也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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