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懊惱

懊惱

仙尊寝殿的選址很好。

早上能接收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傍晚的落霞也美得驚人。

在被夕陽渡上一層紅暈時，素凝忽然發現了問題所在。

那個雙贏的美好結局，好像只建立在江臨霜會按時回來的前提上。

如果江臨霜和丹籬一樣，從來不信守承諾……

素凝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

他注視着陽光一點點暗淡下去，暮色籠罩了大地。

等待。

一如既往。

即便從竹樓裏逃出來，依舊只能在等待中消磨光陰。

在夜色籠罩曠野前，他能夠等到一個不一樣的結果嗎？

小盆栽支棱起唯一一片綠葉，探頭探腦地眺望遠方。

在太陽完全變紅時，素凝想，如果江臨霜按時回來，他會和江臨霜說“歡迎回來”，然後告訴他應該道歉的是自己。

在太陽藏進地平線，只剩下一個角角時，素凝想，江臨霜回來得這麽晚，他不要和江臨霜道歉了，他只要說“歡迎回來”就好。

當黑藍的夜色侵染地平線上的光芒時，素凝想，什麽不守承諾的忘八端人類，他才不伺候呢。

夜色席卷了盆栽中那片豎起的綠葉。

寝殿中的水晶燈察覺到夜幕降臨，自動發出暖融融的橘色光芒。

小盆栽僵住了。

如果水晶燈也算是陽光的話，那麽黃昏豈不是永遠都不會結束，夜晚永遠都不會來臨？

那不管他等多久，對方都可以輕描淡寫地說一句，我沒有失約，是你理解錯了。

素凝從前經常被丹籬拿這些偷換概念的手段蒙騙，此時只覺得那些水晶燈無比礙眼。就算力氣不多，也要将水晶燈全部打碎。

他是一株壞花花，這麽做只是因為他壞，才不是因為那樣他才能理直氣壯地讨厭江臨霜。

在素凝的努力下，盆栽中長出了幾朵嫩綠的新葉，正在迎着風招手。

接下來，只需要再等一陣風。

素凝望向天際，最後一絲光芒正從地面上消失。

寝殿的門被推開，風塵仆仆的男人站在門外。

臨霜仙尊暗忖自己的沖動。

在十萬山脈發覺素凝是被逼到自爆後，找到兇手的想法就在他心中蔓延。

等到注意到時，他已經追尋着靈蟻的氣息，來到了大陸西側的大漠入口。

深淵就位于大漠的盡頭，漫天的白沙充斥着天地，越往裏走越危險。

但這些險惡，在一心尋找兇手的仙尊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臨霜仙尊提劍沖進大漠。

男人的路線只有前進，直到他在天邊，望見了一抹美麗的殘陽。

眸中閃過些許恍惚的男人，被大漠中的兇惡妖獸團團圍住。

臨霜仙尊收回視線，用劍尖指着妖獸，畫了一個圈。

“我趕時間，所以，你們一起上。”

趕在最後一抹陽光消失之前，臨霜仙尊擦幹劍上的血，确保身上沒有別的生靈的氣味後，趕回了素凝的身邊。

臨霜仙尊有些許潔癖，在外也就算了，寝殿是他最不容許被沾染的地方。

而今日，他不僅容許素凝把殿宇撞得亂七八糟，還自己帶着一身的風沙，快步走進了殿中。

顧不上被踩髒的楠木地面，臨霜仙尊走到盆栽面前，輕聲道：“我回來了。”

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像是在抗議這一句問候的輕描淡寫。

于是他又道：“我應當回來得更早些。”

逃過一劫的水晶燈亮着暖融融的光火。

沒等來風，卻等來了臨霜仙尊的小盆栽凝固在了當場。

然後迸發出委屈的哭喊。

“你還知道回來啊！負心漢！壞男人！一輩子沒人願意和你繁殖！”

剛長出來的新葉揮舞着，看上去憤怒極了。

仙尊從大漠帶回來的凜冽煞氣乍然消散。

臨霜仙尊用随身攜帶的靈泉水洗幹淨手，将指尖湊近，用自己的氣息輕輕安撫着素凝。

“不會再有下次。”

素凝抽噎了一下：“哼……你最好是。”

窗外最後一絲光線消弭，天徹底暗了下去。

雖然江臨霜沒有遲到，但是自己怎麽又在人類面前撒嬌了……想起害羞為何物的小盆栽，把自己包裹成了一個葉片團團，不去看臨霜仙尊。

不過一回生兩回熟，過了一會兒素凝就接受了現狀，偷偷掀開一片葉子去看臨霜仙尊。

沾着砂礫的衣服，明顯空乏的靈力，以及消耗過度的神色……

真可憐，肯定又被仙尊虐待了吧。

素凝用葉子擺出托腮的造型。

好吧，誰讓他是個随心所欲的壞瓊花呢。他要給人類的恩惠，可不允許被拒絕。

“不許動。”素凝超兇地恐吓着臨霜仙尊。

“……嗯。”

淡淡的靈氣從瓊花體內散出，帶着屬于素凝的氣息，浸入仙尊體內。原本消耗虧空的靈力，在體內源源不斷地生成。

即便沒有蒂果，瓊花也是難得的治病良藥，無論在哪裏都會被人類争搶。

一邊為男人注入靈氣，素凝一邊期待着男人的反應。

這靈氣雖然對人類有很強的增益和治療作用，但将它揮發出來，會大大延緩蒂果的生長速率。

如果他什麽都不說，單純享受這份靈氣，素凝就當他是個不知道蒂果的笨蛋。

如果他讓自己停止，去保養蒂果，那素凝就要離他遠點了，畢竟沒有哪個人類會不對“擁有另一條命”動心吧。

那麽，你會怎麽選擇呢？

在素凝的注視下，臨霜仙尊微微眯起眼睛。

令人懷念的氣息。

臨霜仙尊：“我很想你。”

臨霜仙尊：“今日……”

素凝的傷是“自爆”，雖然從靈蟻王口中這麽聽說了，但臨霜仙尊對此不置可否。畢竟瓊花的自爆，不可能再有生機。

今日在十萬山脈，看見焦黑的山石時，他忽然發現自己遺漏的可能性。

素凝被逼到絕路、極度仇視對方、想要活下來——于是懷着悲痛自爆了。

在自己沒有将心力放在進入深淵尋找素凝的時候，素凝究竟經歷了些什麽，才會被欺負成如此凄慘的模樣？

臨霜仙尊诘問自己，說來可笑，他問來問去，也只是徒增對素凝的想念。

“你這個人類……”素凝愣了半天，怎麽也沒想到臨霜仙尊會是這個反應，“好奇怪呀。”

誰會思念一朵枯敗的花呢？

誰會對一朵價值連城的花付出真心呢？

果然，這個人雖然靈力不弱，但可能見識不足，連自己是瓊花都不知道。他可能把自己當成仙尊養的普通靈花了吧，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

沒想到仙尊連書都不給打掃寝殿的下人讀，真是太無恥了。

素凝向着臨霜仙尊，投去了憐憫的目光。

可是為什麽，一想到這個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會有一點開心呢？

只有一點點。

一點點點點開心哦。

臨霜仙尊坐在桌案前，目光一直落在小盆栽身上，細數着裏面新長出的葉片。

十五、十六……十七片毛茸茸的新葉，在暖融融的燈光下旺盛生長着。

這是臨霜仙尊近幾個月來，得到的最好的消息。

新葉們随風慢慢搖動，最終無意識地緩緩圍成了一個可愛的小心心，呈階梯分布地映入臨霜仙尊的眼中。

這或許是個巧合，或許素凝只是想活動一下身子，不經意間擺成了這個造型。

也許是他自作多情。

臨霜仙尊輕吹了一口氣，剛長出的嫩葉便被吹得歪向了旁邊。

但很快，葉子們緩緩地、緩緩地朝中間聚攏，再次形成了完整的心心。

這一次，臨霜仙尊盯着嫩綠色的小心心看了許久，仿佛要将它刻印入記憶深處。

不久後，臨霜仙尊熄了燈火。

雖然素凝喜陽，但若是被長久地放置在光下，他也會變得虛弱。

剛為男人熄燈而感到驚喜，素凝後知後覺地想到，只有丹籬那種混蛋才會為了催熟蒂果，把他成天成天地放在火光下炙烤。

正常人養花，都是知道夜晚需要關燈的吧。

被當做普通的花花對待，沒想到是這麽輕松的一件事。

不是因為背負誰的性命而被養大，只是被想養自己的人培養，真是太好啦。

男人扶着額角坐在案前，修長的指節搭在花盆邊緣，像是想讓素凝時刻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素凝搖着葉子，輕輕碰了一下男人的指尖。

哇，拔涼。

即便被觸碰了，臨霜仙尊也沒有反應。

素凝的視線投過去，才發現月光下的男人吐息勻長，已經不知何時閉上了眼睛。

睡着了诶。

素凝從來沒有見過人類的睡顏，視線被睡着的臨霜仙尊吸引。

僅限今夜，這個人類真是越看越好看了。素凝想。

自诩為顏控的小盆栽，用嫩葉偷偷親吻上臨霜仙尊的指尖，陪他一同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