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幽香

幽香

趕走了丹籬，素凝終于松了口氣，軟軟地癱在竹榻上。

素凝胸脯起伏着笑了起來。

江臨霜又要承擔救他的責任，又要被他抹黑名聲，真不敢去猜仙尊本人知道了會如何作想。

竹樓裏橫生出不少草木，幫素凝把閉關的場地準備好。而小花靈則歪在竹榻上，終于美美睡了一覺，醒來時都還在回味夢裏的美味。

在夢裏，他不用化形，變得和人類一樣，只要做個自由自在的小花靈就好。

可惜那只是夢。他終究會擁有一具和人類沒有區別的身體，借以更好地供養蒂果。

如果不化形，可以嗎

即便已經坐在了為化形準備的聚靈陣中，素凝仍舊忍不住去想。

半個時辰後，素凝趴在聚靈陣中間，擺爛地任由靈氣侵蝕自己的身體。

……犟不過。

再抵抗下去，直接死在這裏都說不定。

不能死呀。

素凝朝着翠綠的屋頂笑了笑，打起精神準備化形。

希望一切順利。

目前來看，也的确一切順利，素凝的靈體慢慢消散，變回小白花的本體。

缺失的那塊小花瓣，沒有影響化形的進度。

只是靈氣充裕得令人害怕，素凝總擔心竹樓會不會承受不住如此龐大的靈力而坍塌。

應該不會吧，畢竟當初丹籬追殺了他三天，這竹樓都沒出什麽岔子。

……等等。

不會吧

一陣天搖地動，地面忽然塌陷，磅礴的靈氣從靈脈之中噴湧而出。

救命……素凝被靈氣裹挾着，不知要被沖到哪裏去。

再去探索異變的來源已經來不及，所以素凝果斷放棄。他拼命感知着四周靈氣的流向，在靈氣衰弱的某一刻，化作一道雪白的光，從混亂的靈脈中逃了出去。

竹樓在身後崩塌，素凝拼命地往前逃竄。

漫天的黃沙，從身側席卷過來。

在素凝意識到之前，鋪天蓋地的沙塵便已卷走了他的意識。

暴風裹挾着小花沖向天際，最終闖入一個無形的壁壘中。壁壘緩緩消失不見，一個男人卻跟了上來，緊随着暴風進入。

靈氣，風暴，還有詭異地壓制住了人體靈力運轉的靈境。

男人面色嚴峻，卻義無反顧地闖入暴風中，以傷換傷，将層層風暴斬盡。

最終是風暴先消失殆盡。

剛剛綻開的小花從空中晃晃悠悠地飄下，落在白衣男人的掌心。

臨霜仙尊風塵仆仆，顯然是在靈力的暴動中，追了這要命的龍卷風一路。

掌心中，白嫩的小花被靈力護持着，無知無覺地陷入了昏迷。

臨霜仙尊宛若一尊石像，注視素凝良久，終于從喉嚨中發出一聲長嘆: “我來晚了。”

掌心的小白花動了動，素凝仿佛察覺到外面有眼淚落下的聲音，努力把花瓣伸出，拍了拍那人的手心。

不哭哦。

乖孩子是不會哭的。

臨霜仙尊沒有實質性地落淚，察覺到素凝的動作，心中卻依舊湧上一股熱流。

他将小白花按在自己胸口，微微垂首。

在他們身側，早已不是遼闊的大漠景象。

昏暗的石窟構成了無解的秘境，兩人不慎踏入，便一時無法離開。

不久後，掌心的花兒輕輕張開了花瓣。

“唔……所以我就必須得和你，一起在這裏待到下一個月圓”

先前素凝只是昏迷，并未受傷，小白花很快變回靈體，抱着膝坐在仙尊帶來的軟墊上。

他呆呆地望着臨霜仙尊，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和這個人相處。

要說是久別重逢，他們确實分開了很久;要說剛剛見過，也确實是如此……

應該對他不假辭色，堅定立場才好，可自己剛剛又被人給救了。

小素凝的價值觀裏，不能向對自己好的人甩臉色。

頭疼啊，頭疼。

憂愁啊，憂愁。

臨霜仙尊望着素凝不安的小動作，吐息中帶上了淺淡的笑意。

素凝腦子轉一下了，感覺事情不太對勁: “為什麽偏偏趕在我化形的時候出了事你又為什麽會在這裏”

仙尊幾乎失笑: “我近些時日一直在此。”

“嗯”

“鳳凰族被封印在附近。”臨霜仙尊淡淡道， “這個秘境，或許也與鳳凰族有關。”

素凝怔了一下，沒料到江臨霜也有在幫鳳凰族的忙，別開腦袋哦了一聲。

“那些玩家呢你不是和他們起了紛争”

“玩家便是從鳳凰族封印中跑出。”臨霜仙尊道， “他們行蹤詭異，難以追蹤，所幸鳳凰族封印并不難破解，不如直搗黃龍。”

按照江臨霜的意思，鳳凰族封印極有可能就是玩家的一個新手村。

進新手村去管教，總比直接面對滿級的玩家要輕松得多。

素凝有些無言以對了，因為這事好像沒有他置喙的餘地。

“只是試探鳳凰族封印時，靈脈震動，不知何故牽連甚廣。丹籬恰逢此時歸來，面有異色。我追問之下，他說出了你的所在。”臨霜仙尊目光灼灼，要是要将素凝釘在原地。

丹籬……

那個該死的謊!

他擡頭去看臨霜仙尊，男人卻只淡淡道: “他是你命中煞星，我以後會命他不要再靠近你，以免像如今一般，改變你的運勢……令你欠了讨厭之人的人情。”

素凝總覺得自己被罵了，縮了縮腦袋，往後退了幾步，把軟墊讓出來: “還是你坐吧。”

他總覺得坐在這裏會被江臨霜玩死。

臨霜仙尊步步緊逼，似笑非笑: “素莊主現在不擺譜了”

素凝眼觀鼻鼻觀心，裝作聽不懂臨霜仙尊在說什麽: “在仙尊面前，哪有我說話的份兒”

“仙尊……”男人長嘆一聲，伸手将素凝拽回軟墊上， “這裏哪有什麽仙尊”

這裏哪有什麽仙尊

素凝的眼睛忽然紅了一下，好在靈體狀态下并不明顯。

氣氛陡然變得輕松了些，像是在此依偎的兩人于無聲中達成了什麽默契的協定。

距離下個月圓還有大半個月時間，素凝的身體很難撐到出去再化形。這裏倒是有豐富的靈氣，也稱得上安全，唯一的不穩定因素便是江臨霜了。

素凝仰頭去看江臨霜。

正對上男人垂下的視線——亦或是江臨霜一直在看着他。

江臨霜唇角劃過一絲淺淡的笑，對他來說已算莞爾: “化形已是勢在必行之事，希望你不要因為顧及我，傷了自己的身子。”

“誰會理你怎樣呀!”素凝哼了一聲。

緊接着，素凝嘆了口氣: “再說吧，我好累呀。”

搖擺的小花靈，被摟進男人微微泛着暖意的胸膛。

素凝愣着眨了幾下眼睛，然後把臉埋進江臨霜的胸前。

“不許偷偷吻我哦。”悶悶的聲音傳出。

“……嗯。”江臨霜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樂意，但依舊堅定得讓人有安全感。

素凝蜷縮成一團，鑽進江臨霜懷裏。

沒過多久，江臨霜的懷中傳出了勻長的呼吸聲。

仙尊将手輕輕搭在素凝的背上，少年稍稍瑟縮了一下，而後無意識伸手，将他的手拽進自己懷中。臨霜仙尊宛若一座石雕，在原地坐着，用讓素凝最舒服的方式摟着他入睡。

不知何時，江臨霜微微垂下眸子，同樣陷入沉眠。

一滴一滴的鮮血從男人唇角滲出，墜落在少年白皙的後頸，在素凝的肩窩彙成了殷紅的小潭。

素凝被外界擾動，睡得不安穩，掙紮着轉過頭去。霧蒙蒙的眼睛睜開，便被一滴落下的鮮血染紅。

素凝睜大了眼睛: “江臨霜……你又受傷了”

江臨霜的意識好像陷入了一場久遠綿長的夢裏。先是耳尖動了動，而後淺色的眸子睜開，瞳孔中的焦點仿佛留在了另一個時空。

素凝面上浮現出一絲猶豫，而後很快擡起手來，手腕卻被男人狠狠壓下。

“……不礙事。”江臨霜道， “我是為了和你再見面，而不是為了讓你自毀本體，才毀道重修。”

毀道重修

“我聽不懂。”素凝被男人摟在懷裏，纖細的肩膀一顫一顫， “你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毀道重修”

男人頭頂的“虛無”設定已淺淡得宛如一絲棉絮，若非素凝知道它存在，必然不會瞧見它的蹤跡。

可“虛無”的設定不好麽那麽強大，沒有人敢掠其鋒芒

這句話到了喉頭，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吐出。

以世俗的目光去判斷江臨霜的喜好，未免太過偏頗。可就連自己也……會因為“虛無”這個設定離開江臨霜。

“這裏靈氣太雜亂，你道基不穩，又在風沙中消耗太多才會吐血。拉倒吧，不能待在這裏，我得帶你去深淵醫治。”素凝站起身，眸中沒了猶疑。

他伸手把臨霜仙尊按回軟墊上，認真地叮囑: “我去看看有沒有辦法出去，你在這裏打坐調息，有事情一定要叫我，別再忍到自己吐血了。”

江臨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沒有回應。

“你要答應我，江臨霜。”素凝的手牽住江臨霜骨節分明的手，晃了晃， “你可能還會養別的花，但我只喜歡你一個人類，你明白嗎”

話出口後，少年才後知後覺地用手抵住唇，有些害羞地後退。

現在食言，未免有些太欲蓋彌彰。

算了……素凝最終打定了主意，先壓制着化形的趨向去尋找出口，就當是還了江臨霜特意趕來救自己的恩情。

江臨霜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素凝便顯然松了口氣，開開心心地去向了遠處。

江臨霜視線的焦點一半落在素凝的背影上，另一半卻是渙散。

他太高估自己了。

不是什麽毀道重修的後遺症，只是素凝在自己懷中依偎的感覺，令他發狂。

不知何年的執念在身體裏長成了種子，只等待有一絲路過的雨水浸入，便拼命生根發芽，在不知不覺中占據整顆心髒。

更何況，素凝所給出的回應，遠遠超過那偏執念想中所有期望的可能性。

怎麽可能不發瘋。

一邊是邊界感分明的素凝，在眼前努力維持着兩人關系的平衡。

一邊是幻夢中将少年性。虐至死的景象，在刺激着源源不斷的欲。望。

就差一點，江臨霜就忍不住借着救了素凝的名義，要挾素凝做他抵死也不願做的事情。

江臨霜輕輕吐出一口氣。

若是素凝想在此化形，自然很好，他會自封五感，确保不會暴起傷到素凝的情況下，為素凝護法。

若是素凝想離開再說，理智上來說則是再好不過。

靈境雖然過半月才會自然打開，但往往并非沒有旁的漏洞，找出來也算不上太困難。

見到素凝最大的刺激已經過去，只要別再出什麽亂子，等到心底的欲。念穩固下來，融進道基，江臨霜便能毫無陰霾地對素凝說一聲:抱歉，一直瞞着你。

不知過了多久，素凝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江臨霜，我找到出去的路了!”

精靈少年腳步輕快地奔赴回來，絲毫沒有注意到，江臨霜在擡頭望向他的一瞬間，呼吸變得粗重。

一縷沒被主人察覺的化形幽香，從素凝心髒處的小花中飄出，擾亂了男人岌岌可危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