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番外
番外
永啓五年,司禮監掌印兼東廠提督,奸宦魏郢,無惡不作、喪盡天良,天理難容,于十二月十一日病逝,普天同慶。
新帝十四歲,太後放權,皇帝着手理政,年紀輕輕就有了自己的一番勢力,也或許受到了“恩師”魏郢的熏陶,在一些事上下手狠厲,震懾了不少曾抱有疑慮之心的臣子。
同年同天,長公主腿疾嚴重,隐居江南,辭京而去。
宮門,商藤坐在輪椅裏,一行人搬着她的行李,忙得不亦樂乎。
微弱的陽光撒在商藤的肩頭,把她罩進一片白光之中,似與這個世界隔着一道屏障。
“皇姐,一路走好!”
商承舜站在她身前,背着光同他道別。
商藤:“……”
這話沒毛病,可加上他那故意作出的神情,很難不讓人理解為,他在給死了的她送行。
如今的商承舜已成少年,意氣風發,舉手投足間都帶着少年應有的肆意,又挾着帝王的傲姿。
商藤驀地感慨。
臨走之時,商承舜彎下腰,悄聲對着商藤說:“你不準再欺負我幹爹了,不然我就要把你押回京城。”
商藤表情凝固,兇惡地瞥他一眼,扭過頭,吩咐棠梨:“推我走罷。”
棠梨應是,跟商承舜福了一身,推着商藤往馬車方向走了。
衆人遠遠看着皇帝同長公主依依不舍的模樣,還真以為倆人感情好得不得了。
曹遠伸手臂,想攙着商承舜回殿,商承舜拒絕了。
商承舜覺得他還是個年輕好皇帝,犯不着被人扶着走。
如今的曹遠代了魏郢的官職,坐上司禮監掌印高位,但沒有提攜東廠。
主要還是,他沒有幹爹那樣的勤苦打工精神,當個掌印就累得要死要活。
祈之修立在原地,琢磨着腰間的小香囊。
是陳弦親手做的耶!
他笑得呆呆的,讓一旁趙副将看傻了,啧啧搖頭,“你這樣是不行的,被女人迷心,幹不成大事業的。”
祈之修撓頭,傻笑:“可是在娶她之前我已經成大事業了耶。”
是的,人家娃都有兩個,還能打醬油,趙副将還未娶妻。
趙副将:“……”
祈之修放下了香囊,同商藤揮手,他戳了戳趙副将,“你別說我了,快同長公主道別,她在和你揮手。”
趙副将也沖商藤揮手,不過有些疑惑,長公主認得他嗎?他們連面都沒見過幾次吧!
輪椅,鵝黃的裙角……
倏然間,趙副将意識到什麽,猛地看向商藤,眼中驚愕之意未隐藏半分。
商藤笑嘻嘻的,面對趙副将震驚的眼神時,不曾躲避,還微點了點頭。
意思是,她認了,且她是故意和他揮手的。
趙副将傻在原地,整個世界崩塌了。
那祈侯爺啥意思?早就知道了!?
他看向祈之修,祈之修又拿起香囊琢磨,擡頭和他對視一眼,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
商藤被扶着上馬車,車門被拉上。
腿疾“嚴重”的長公主上了車就開始晃腿,湊到驸馬爺身上蹭啊蹭。
打面而來一個陰冷的眼神,商藤擡起頭,眨了眨眼,“你怎麽啦?”
魏郢環着手,居高臨下地睨她,陰陽怪氣:“和我一起,舍得你的舊相好嗎?”
他早已不再以“咱家”自稱。
商藤恍惚意識到眼前這是個小氣鬼,心裏生出幾分趣味,擡指勾了勾魏郢的下巴,輕輕撓他,“舊相好再好,有本公主的驸馬好?”
魏郢伸手,“過來。”
“啊呀,”商藤将手攤開,貼上魏郢的白頸,“本公主要是不呢?”
魏郢沒說話,輕輕笑着,湊上前,将她的手拿下來,與另一只手交在一起,單手握住,撐在商藤的頭頂。
偶聽珠釵掉落于地的聲音,和衣料相磨的窸窣聲。
廂中不時傳出軟綿的嬌聲。
坐于外頭的三人很難堪。
棠梨輕車熟路地捂上耳朵,她有些懷念小梨還在的日子,這樣她們就可以一起尴尬。
小梨倒是快活了,同那白雀把堂一拜,得了主子批準,手牽着手就遠走高飛了。
黑鸮、無疾二人對視,緘口不言,最終一起捂耳朵。
許久,車裏沒了動靜,無疾才開口,“黑鸮,和我一起仗劍天涯去吧!”
黑鸮皺起眉,猶豫不決,“哪有江湖人是個……”
是個公公。
無疾給他倒了杯茶,亦給棠梨倒了杯,嘆道:“我跟你說,這就是你的不懂了,江湖之上,許多武功秘籍都有個硬條件,好多人都聞風喪膽,你這不正好!齊根斷,那才能練功至巅峰!”
他完全不忌諱,只因他壓根就沒把這事當什麽大事。
黑鸮的眉扭得更緊。
“哎呀你這個人,介意那麽多,你兄弟白雀都娶上媳婦逍遙自在去了,你主子過得比誰都潇灑,你還苦苦逼自己做甚?”無疾喝了口茶,覺得不過瘾,反手将腰間酒壺掏出,對口痛飲。
無疾想起白雀臨走時交代的話,“對了,你記得還錢給白雀,他快恨死你了。”
黑鸮:“?”
無疾比劃了一下,“那個,就是那個。”
黑鸮:“?”
“以前有一次,長公主砸了茶肆的桌,你把人家老婆本當賠錢,給了那老板。”
黑鸮無語,“知道了,會還的。”
棠梨捂着嘴偷偷笑,不過一會,便開始發愁自己了,一輩子服侍長公主也不是不行,不過那倆人看起來完全不需要她呀!
這一趟,只有這三位跟着,商藤也不是隐居江南去的,而是準備走遍天下,去看看這書中世界。
于幽州,馬車暫歇。
黑鸮、無疾下了車,黑鸮決定好跟着他一起仗劍天涯了。
商藤點頭,給了他們許多盤纏。
魏郢沒說什麽,只颔首,一副“我很冷漠我不在意”的表情。
幽州盤陽,和以往大不同,新郡守為人忠厚,辦事迅捷高效,連治安都好了不少。
是以,郊城外的一間小院子,僅住了兩個女人,也從來不害怕出事。
可今日卻不大安寧。
其中一個女人扣上院門,釀釀跄跄跑回庖屋,“寧姐,有、有個長得特別吓人的男人往我們這邊走!”
切菜的手停下,寧婳将菜刀拔出,氣勢洶洶,“我去你的,誰敢來找事我就剁了誰。卞絨絨,進屋去。”
卞絨絨愣愣點頭,躲在主屋門後探半個腦袋。
這回卞絨絨看清楚了,那個男人眼上有一道疤,他并不是來找事的,只簡單和寧婳說了幾句,給了她一些東西,便走了。
寧婳提着一籃子菜肉回來,還有一封信,将信給了卞絨絨,拎着籃子看來看去,“我還以為哪個不長眼的。喏,你爹從京城托他給你的信。還有些肉什麽的,不知道無疾給這些做什麽。”
卞絨絨接過信,沒有及時看,她知道肯定是一些囑咐她照顧好自己之類的話。
她進屋拿了紙燭,往院外走。
寧婳繼續回去切菜,看她越走越遠,随口說:“又去給劉谪上香燒錢啊。”
“嗯,”卞絨絨沒回頭,“快過年了,怕他沒錢花。”
火焰将黃紙燃盡,灰燼紛飛,滾燙的空氣迫使卞絨絨向後退一步。
小小的土堆上立着個小木牌。
只是簡單的一個衣冠冢。
“劉谪,我恨死你了。”
自己也說不清,是為了補償劉谪這些年來對她的恩情,還是真的存了一絲情。
“罷了,我作惡多端,應得的。”
冷風吹滅了殘存的一點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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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上次的衣裳,您穿着可還喜歡?”
紅牡丹女掌櫃合着手,笑意盈盈地看着商藤,又看了看牽着商藤的魏郢。
商藤蹙起眉,回想起她穿着那衣裳時的種種意外,不大高興。
女掌櫃驚訝,偷瞄魏郢。
這都不行?不會是她相公不行吧?
這份用戶滿意度明顯地是個差評。
女掌櫃被刺激了,她拖着商藤進內店,帶她進帷幕之後。
成片的新衣,任商藤擇選。
琳琅滿目,比五年前那花樣還多。
滿心歡喜地包了幾件,商藤又高興起來,牽回魏郢的手,蹦蹦跳跳地回宅。
琉璃籠也搬到幽州的宅子來了,宅子更大更寬,更适合琉璃籠。
深夜,籠中。
商藤的雙手被捆在籠柱上,置于頭頂,眼前捆着黑紗,是從衣上撕的。
衣裳是紗做的,自然透光,看得見。
商藤從黑紗中,隐約看見漆黑中容貌俊俪的人,如仙人般的儒雅,本瞧不見漆眸,又她又覺得是那般幹淨。
黑睫掩去大半只眼,只能見魏郢噙着絲笑痕,白淨修長的手上玉戒矚目,指尖捏住玉戒,往外一拉,便取了。
他微擡眼,和商藤對上,徐徐開口:“看得見麽?”
“廢話。”
魏郢分明透着黑紗看得見眼前嬌軀的旖旎,又怎可能不知道商藤能不能看見。
玉戒惹上暖流,化做一舟置身沼澤的扁葉,探尋着前方粘膩的道路。
籠底鋪了羊絨毛毯,又軟又舒服,屋中燃着銀絲炭,暖和得緊。
即便是在這樣坦誠之下,也絲毫不會覺得冷。
盥洗室內有一面長鏡,原先是魏郢需要,現在商藤也需要。
她總喜歡拉開鏡袱,細細觀察身上的紅痕,初時不好意思,後來變成燒着一張臉硬看。
至于為什麽喜歡看,她也搞不懂自己。
或許,潛移默化,她也變成個變态了罷。
今夜的背上多了籠柱的印記,一條一條壓在背脊上,有點疼。
看着鏡中的她,這才猛然意識到,這張臉,就是她本人的臉,以前怎麽沒觀察到呢?
是了,她從來沒照過鏡子,居然完全沒注意到,那半邊梨渦本就是屬于她的。
對着鏡子出神,一雙手從背後穿出,攬過商藤的腰肢,一顆腦袋沉沉地壓在肩頭。
緊緊相貼的肌膚,透着絲絲暖意。
“我怎的不知,你有看自己這種癖好?”魏郢幽幽說道,下颌的一啓一合帶動着商藤肩頭顫抖。
“你弄疼我了,我要上藥。”商藤狡辯,可臉上兩抹紅,耳朵都是紅的,這說辭,沒有一點說服力。
“看着就能上到藥嗎?手不會難受嗎,我給你上。”
魏郢說的給她上藥,是将她按在鏡前,讓她跪坐于地,好從鏡裏看着他一點點舔過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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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并沒有在幽州過多停留,剩下的日子開始了遠游,尋着魏郢那些遍布天涯海角的家産。
棠梨也不再跟着他們了,縱使舍不得商藤,也走了,回老家開了家糕點鋪子,過上平淡而惬意的生活
魏郢名義上已經病逝了,因此這房契地契也就更了名,如今實打實的是商藤的。
既然都是她的東西了,那肯定要去視察視察嘛!
于是,一邊游山玩水,一邊視察家當的日子開始了。
第一站是江南水鄉。
船夫搖着船,穿過蓮蓮荷葉,蕩漾圈圈漣漪。
落花時節,下了小雨。
兩人共坐,雪球趴在商藤懷裏,商藤興奮地指着天邊,手臂伸到傘外,眼裏躍動着光芒,“看那邊,有彩虹!”
順着她指尖看去,灼灼光亮輪照。
原來,他也可以丢棄仇恨,和心愛之人相伴。
魏郢不說話,商藤就轉過來看他,“你感傷了?”
“沒有。”
“哦!你說沒有就是沒有吧。”
一灘水陡然澆在魏郢頭上,淋濕青絲。
魏郢:“?”
舉着荷葉的商藤大驚,連忙拿袖子給他擦水,“我沒想到捧了這麽多水!”
魏郢艱難地扯出笑。
“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