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衆生虛妄
衆生虛妄
張意之從書房回到張演之的居室,總也睡不好,她蜷着身子在張演之的床上睜眼卧着,床板是很硬地隔着腰椎骨,一陣一陣刺痛。她便清醒中一幕幕回想白日裏的所見所聞,宛如從前夜裏也會有‘過電影’複盤的習慣。
後來她幹脆披衣坐起,床前是窗臺,窗臺外烏啼霜月,月光朦胧,萬裏共婵娟。
她的眼神逐漸迷離,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來到這個地方,明明在她的認知裏一切死亡的終點就是無知無覺火化成一團灰捧在親人的懷裏。她不信巫祝之事,也曾相信事在人為,借屍還魂太過于玄幻,她更渙然像是做了一場奇異的夢。
而夢裏的主人,張意之,還沒有給她任何一點提示。
她低下頭張開手反複看那過于骨瘦修長的雙手。
除了……張意之的手撫摸上手腕上的那條白底赤字的絲帶,壓制住喉間的咳嗽。
她突然想去‘張意之’的靈堂看看。
……
抱着劍頭戴孝布的小侍讀青雀聽見‘吱呀’一聲開門聲當即擦擦睡夢中留下的口水一下子站了起來。他瞪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公子?”
“你留在這裏,我去去就回。”張意之囑咐他。
“您去哪?青雀跟您一起去。”青雀将身上因為蜷縮着睡覺壓得皺巴巴的孝衣拉平,小跑着從門口不遠處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梧桐樹底下取來燈籠握在手裏。
“我去看看我妹妹,你就留在這裏吧。”張意之搖搖頭,接過了他的手裏的燈籠。
青雀聽他這麽說心中難免悲涼,手足之痛陣陣連心殺肺,想必公子也是思念姑娘了吧。
張意之獨自一人在月光下穿過院子叢叢影影的花枝,唯有月光和一點燈光萦繞在周身。春天的寒意在深夜又被逼出,冷風絲絲盈盈從袖裏灌進胸膛帶走最後一點燥意,白日的喧嚣不見,難得冷落下來。
一如白日裏人影疊疊的靈堂,現在旌旗翻滾白布飄揚,只有幽深的燭光和三兩個穿着孝衣睡得東倒西歪的丫鬟在門口流着口水。
Advertisement
一日雨,庭中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張意之踏水而過,裙擺沾染海棠花瓣,打破光影,濺起漣漪。
她在門口将燈籠放下,孤身一人進了大堂。
大堂裏有從前到後穿堂而過的冷風,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地寂靜。
她一直走,直到走到上香的香爐前,突然瞧見了放在香爐旁邊的一叢海棠花,開得正嬌妍,不像是雨下過之後的殘次羹葉,倒像是很早摘下來的,現在仍舊沒有枯萎。
她的手輕輕拂過,花瓣一陣顫栗。
是誰把它放在這裏的呢,是為了祭拜死去的生靈嗎。
張意之收回手。
靈堂正中是為張意之寫的挽聯,書法張狂,下面有禦賜的蓋章,好像是為她的死去定了性,确認無誤了一樣。
張意之回到軟墊上,思量鬥争了許久還是踢開裙擺跪了下來。她雖然跪下來,卻不知該說些什麽,或是白日留下的淡淡的香火味還在空中彌漫,她漸漸心安下來,閉上了眼。
昨日之死,敬永自由的少年少女和那個異世界亡滅的張意之,願衆生虛妄,輪回生生世世。
心聲生,風燭滅,廊下風鈴,輕輕泠泠。
偌大的靈堂裏,白色經幡紅色赤字,中間白衣的少年長發挽起垂首阖目,風吹起她寬大的袖衣,禁步尾部輕搖,她的鬓發向前淩亂,像是要随風而去的一張紙,脖頸間顯現出淡淡的白。
她一直渴望那女子能入夢中來給她答疑解惑,可始終耳邊只有風聲,如此這般安寧,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