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父恥求子

父恥求子

“就是他,逼良為娼!強搶民女!可憐了我的女兒,被這禽獸拖去府中,也不知道現在究竟怎麽樣了!”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還能邏輯思路如此清晰的敘述,倒是也少見。

比起這些隐晦的手段,張意之更好奇張蕭纓從哪裏請來的這麽專業的人。她張開五指松開了張崇孝的朝服,收起一只手撐在額頭間帶着笑意細細聽着外面的争議。

“你,簡直荒謬,信口污蔑朝堂命官,你是想要坐牢嗎?”

“坐牢”兩字一出,張崇善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也顧不得什麽尊師敬長一下子就捂住了張蕭寒的嘴。

“唔唔唔唔唔。”

識理說與莊戶人,活該要激起群憤來了。坐牢這樣的話用來恐吓譏諷徐峥那樣的流氓士人尚可,只是搬到集市上來說便是自找理虧。

張意之淡笑,剛剛誇了他的,還是誇早了。

“好啊好啊,居然威脅起來了!大家評評理!”那婦人睜目吃愣一下,直到張崇善大驚失色捂住張蕭寒的嘴才反應過來,手裏的手絹一時間更加揮舞起來,口中聲聲悲冽。

張崇孝要邁出的步子被張意之一只手拉扯回來又坐在了車廂中。他回望,只見張意之深深淺淺的眼眸。

他的手一松,面上癡愣:“您想要……?”

“急什麽?”張意之瞥了他一眼。

“您明明知道,那是、那是……”

“那是叔父為了逼他設下的陷阱。”張意之替他說完。

“既然如此,為何不救?”張崇孝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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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外面的嘀咕與辱罵愈發入耳,本來官民之間的怨怼就算不得少,現在虎落平陽生缺口,士人的白衣上沾了污垢,更是得住這樣的機會使勁薅起來。

“二房固然作惡多端,可是難道他張蕭寒沒有錯嗎”張意之‘呵’了一聲,雙方皆沒有留情面。

張崇孝費了很大的勁接受了張意之開口便是生父名諱這件事,可是等到聽完整句話的意思又陷入沉默。

那些明晃晃立在書房外面相貌不凡的女子,在張意之大喪的日子穿着不得體的衣裳妄圖幹那樣的勾當,她不信張蕭寒一點都沒有察覺。可是察覺了之後他又幹了什麽?是因為過度悲傷而無心管轄還是因為覺得只是小患不足挂齒。

更令人不齒的是,若他真的生了順水推舟的想法……

時至今日,所有遺漏的,都應該付出應有的代價了。

“君子不立危牆。這是家裏的事,最多不過就是叫他脫一層皮,可是若是在朝堂之上,便該是性命官司。更何況,張家上上下下數千人口呢?”

張意之看向張崇孝,她微微壓低身子靠向張崇孝:“你是不是覺得我那日行罰,只是想要收回管家大權,只是想要管教族室家子?”

張崇孝仰頭,被她強大的氣勢壓着,一句話都不敢說。

張意之坐直身子,又扶起頭,她的目光收回看向窗外:“不是,我要的是張家真正站起來。而這些本來應該以身作則的人,我更會慢慢懲戒清楚。”

“站起來”三字猶如重重的鼓點聲敲擊在張崇孝的心間,他坐直身子,脊骨僵硬,縮在袖子中的手指觸動。

“他今日必定處理不好,必定會來求我處理……父恥于求子,這件事情,既然能夠拉下臉面來求我,便說明他已然能記在心裏許久了。”

張意之話還沒說完,“咚咚咚”的敲車壁的聲音如約響起。

那車夫小聲哀求:“長公子……您好歹幫幫家主吧。”

張意之不言,只是側目看了震驚無比的張崇孝一眼。

張崇孝咽了一口唾液。

張意之理理身上衣裳上的褶皺,彎腰垂頭掀開簾子。

他一探頭,本來喧嘩圍堵的街道瞬時間安靜了。

幾乎是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從車上下來的年輕俊朗的公子,他挽着赤色袖子,露出玉一般的一節手臂,可偏偏他生得筋骨,非但不是池中之物,隐隐淩厲飛刀一般随着他的衣擺落地。

就連揪着張蕭寒衣擺一把淚一把鼻涕的那些個女子都停了下來,驚訝無比地瞧着從馬車中出來的這個公子。

“你去旁邊藥館借十把椅子出來。”張意之伸手,一粒金豆子落在身邊那馬夫手裏。

馬夫雖是迷惑,卻勝在聽話,當即小跑着鑽進了人群裏。

張意之從那馬車旁邊一直走到張蕭寒身邊,人群裏一直鴉雀無聲。

直到她立在張蕭寒身邊輕輕喊了一聲:“父親。”

張蕭寒氣得胸腔起伏,看見張意之過了很久都沒有下來解圍的打算鼻子都快要氣歪歪了。從鼻子裏擠出一個“哼”來。

張意之聞之,淡笑。

所有人都傻眼了,原來這就是那位年紀輕輕官拜一品的張家嫡長子張演之張丞相。

她立在那裏,不低頭,只垂下眼眸冷冷看着地上驚變的瘦弱女子。

那女子反應過來剛想要再哭嚎兩聲,張意之驀然把手指橫在了自己唇間:“噓。”

那女子被她唬住,一時間不知所措。

“等那椅子來了,你坐下,慢慢說。”

“想要報官想要鬧事想要見誰便見誰,張家府裏不容你放肆,在張家之外,你想幹什麽我皆可奉陪。”

她說着,那車夫并這兩個強壯的小夥已經把椅子都搬了出來。

“坐下。”張意之伸手指着那椅子,長袖飄散下來柔順地飄在風中。她一瞬不瞬只是眼看着那目光閃爍的女子。

“不!你們又想用什麽招數來羞辱我們?叫我們蹲大牢嗎?”她說着話目光頻頻望向人群中,顯然是想要調動人群的情緒。

只是張意之不悲不喜地站在這裏就像是定海神針一般,衆人裏就算是有附和的人大多數也是零零散散的議論,大多數人啞口無聲。

張蕭寒沒忍住,側目看了張意之一眼。

這小子,這女子,有這麽大的魄力?

張意之眉目不動,“沒有人喜歡一直跪着,我尊重你憐憫你叫你坐着說話你反而反咬一口,怎麽,跪着說話舒服嗎?”

張蕭寒眉心一跳,他揪住張意之的袖子壓低聲音:“還是把人帶回府去再說,這裏人多……”

誰知道那個女子聽了這話,反而瞪大了眼,她一把又揪住了張蕭寒的衣擺,本來還想要揪住張意之的,可是愣了半天也沒敢再抓。

“他們心虛了,他們想跑!”她大聲叫嚷着。

她身後半大不小的幾個臉上髒兮兮的少女抱着幼女啜泣落淚。

幼女則哇哇大哭,緊緊攥着少女的衣襟。

張蕭寒被她使勁揪着衣擺,只能雙手扶在腰帶上死死拽着唯恐被她扯掉褲腰帶,他面有難色,求救地看向張意之。

張意之沒有管張蕭寒。

這樣的事情帶回家去就好比是把火引了回去,到時候無論是怎麽處理的傳出去總會有流言蜚語,既然當街上給人難看那便當街上還回去。

“你既然不坐下,我便有理由懷疑你本就是來碰瓷尋可憐的。”

張意之堅持說。

那女子就像沒有骨頭,擡起頭淚眼婆娑地望着張意之。

張意之不動聲色,還是指着那把椅子。

半晌,那女子柔柔地立了起來怯怯地坐了下去。

可是她又生恥,在一群人站着的人圍繞的圈中坐着竟叫她比跪在地上還要難以為情。

她身子一軟便又要滑下來。

張意之給了張崇善一個眼神,張崇善接過,繞到椅子後面去一邊口中稱着“得罪了”一邊伸手摁住了女子的一只肩膀。

他看似沒有用力氣,實際上也是下了些力氣在手上。

那女子滑不動了,她被迫坐在椅子上擡頭望着張意之,眼裏只剩下驚恐。

“這下能夠好好說說了吧。”張意之輕輕笑,不等她開口率先問道,“你既然說你是良家女子,請問你姓甚名誰家在何處,家中父兄都是幹什麽的,你口中被人擄走的那女子又是你的什麽人呢?”

張意之摩挲着自己手上的那顆小小的痣,垂眸不錯過她的一舉一動。

女子擡頭,露出一段自成風流的白玉脖頸,她咬着唇面上楚楚可憐。

張崇善覺得自己放在她肩膀上愈發燙手,然而張意之沒有動作他也不好松手。

“我,我本是青山郡,四時山洪家莊的人,十五嫁與洪家婦精做一些小本生意,後誕有一女今年年方十四,出落的花顏月貌,這幾日進京城來想要謀一份生機謀生,誰知道,竟被你們撸去強搶進府裏。”她開始垂淚,小聲嗚咽,斷斷續續說不成話。

不少旁觀的人忍不住跟她一起垂淚,張意之打斷她:“你既然說被強搶,請問你又怎麽知道是張府的人強擄了她去?你既然是青山郡洪家莊的人,那麽又請問你何以認得張家人當街攔下?”

“錯不了!很多人都看見了,我日日在這條街上守着就是為了攔住他叫他給我一個說法!”她說着往懷裏掏了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等她七上八下地打開,張蕭寒的面目赫然其上。

張意之微笑,畫的确實是形象的,上面那身高樣貌可謂是照着模子畫出來的。

“這張紙,誰告訴你的?你核驗過真假與否,便敢在此攔轎嗎?”張意之聲音微微擡高了一些。

那女子的手一抖,面上顯然有些癡訝。

張蕭寒怕她引起民憤,悄聲息捏住了她的袖子。

張意之感受到了,她微微斂氣,雙手收于袖中:“按律法,攔轎先打。你受不受?”

此話一出,她身後那些嗷嗷哭着的少女頓時閉上了嘴,不知所措的左顧右盼起來。

張崇善驚神,一個沒留意竟叫那女子霍然站起身來一只手紅豔豔的指甲直直地快要戳到張意之的鼻子上去,她厲聲:“你簡直是……危言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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