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電話挂了,顧承佑翻了個身,把手臂蓋在頭上,遮住了光。
殷美華這時才敢坐過來。
“承佑啊,”他小心翼翼地說,“怎麽說?”
顧承佑把手拿下來,神色淡淡地望着地面,“小舅。”
“嗯?”
“我怎麽才能變得更厲害,更有權勢?”他望向殷美華,好像一個迷茫的少年,“有沒有一天,我也能說一不二,保護我想護着的人,誰也不能威脅到我?”
很久殷美華都沒能回答他。
顧承佑移開目光,漸漸顯出一絲鎮定,“是我成長得還是不夠快,還要再快,再快才行。”
殷美華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頭,但終歸還是放下了。
這個孩子,怎麽這麽苦。殷美華心中難過,想着薛顯宗的嘴臉,漸漸捏緊拳頭。
顧承佑自己緩了一會,終于想起劇組可能還在等他,忙起身出去。
有幾個人走了,但劇組核心的人還在。
孟宇飛立即看見他,起身跑過來,叫道:“承佑!”
他到顧承佑身邊,又不知說什麽,也不敢碰對方,一雙圓眼睛裏全是擔心。
顧承佑淡笑着拍了拍他,“沒事,抱歉啊宇飛,還有大家,是我有點犯傻。嗯,我們走吧,我請,咱們吃最好最貴的,都別跟我客氣。”
劉導本來在扣自己的光頭,看見他,直起身來,顯得十分沉穩,“承佑,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直接開口。”
“沒什麽,謝謝劉導,”顧承佑笑着,甚至開玩笑,“我可以的,不過,需要您時,我肯定馬上喊救命。”
編劇看着有些憂郁,顯得比平時穩重了些,“有事你只管開口,老哥幾個也在這個圈子裏很久了,認識不少人,都會幫你的。”
顧承佑笑意中那點僞裝終于消失了,像融化的雪,留下濕漉漉的痕跡。
他突然抱住孟宇飛,然後對着在坐的幾位一個個抱過去。
就像上次ktv結束時,沖過去一人親了一口一樣。
上一次,他親所有人,是為了親那一個人。
這次的擁抱,卻是他對眼前的這群人,徹底卸下了心防。
他忽然舉起手,仿佛舉杯,“《古跡迷蹤》,路路亨通,大賣!大爆!收視長虹!!”
其他人吓了一跳,但孟宇飛馬上跳起來,跟着一起喊,所有人這才反應過來,也一起大笑,跟着他舉手。
“路路亨通,收視長虹!!”
每個人眼中都晶瑩透亮。
為了夢想,為了快活,為了憂慮,為了支撐住自己,不至于倒下。
…
那天,顧承佑确實請劇組人吃了最好、最貴的一頓飯。
貴到殷美華捏着發票的手在顫抖,心在滴血。
表面上,顧承佑和大家一起笑着鬧着,吃着喝着,實際上,他時時刻刻地握着手機,注意力并不集中。
他在等穆流風的消息。
但一直到深夜,也沒有收到。
…
早些時候。
天瑞總部大廈,副總裁辦公室。
薛顯宗站在落地窗前。
他看着樓下熟悉的車子開來,又離開。
三十八層,足以俯視周圍整片CBD。
這是他曾經理想的高度,曾以為自己需要的一切。
夜空中下起了細細的雪,飄飄灑灑,像海水幹枯後餘下的鹽。
薛顯宗面無表情,望了一會雪花,回到電腦前,看財務報表。
他的脊背挺直,卻頹唐。
仿佛背着一個枷鎖。
生存,欲望,貪念……
那枷鎖讓他不斷前進,讓他窒息,如同混着砒霜的蜜,他明知致命,卻不能停止貪婪地吮吸。
不久後,通報的電話響起,接着是敲門聲。
那人進門時腳步聲輕而穩,甚至沒跟他問好。
薛顯宗擡起眼皮,見穆流風套了件深灰色的大衣,默然走進來,面色同窗外的夜色一般冰涼。
他忽然想笑。
“薛總,談談吧。”穆流風說。
薛顯宗看着他,覺得自己真的很離譜。
因為在這種時候,自己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穆流風穿這身衣服真是好看,可以給他接這方面的代言,某家、某家和某某家,都很合适。
真可笑。
“我沒對顧承佑做什麽,”薛顯宗嗓音低沉,“你不用來得這麽快。”
穆流風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平靜得讓人害怕。
他在絕大部分時候都是這樣的,從容、淡定、文雅、沉着,帶有不容置疑、難以掌控的氣場。
有些人讨厭他這個樣子,但只能對他采取平起平坐的态度,在背後說他“有點傲”。
也有人喜歡得發瘋。
薛顯宗看了穆流風一會,覺得自己就在發瘋。
他的缪斯,最完美的一個人,上天賜給他的,絕世的售賣品。
如果早知自己現在栽得這樣狠,他當初……
當初……
呵,應該也不會變。
他應該還是會在那個下雪的冬夜,去跟坐在街邊,耳朵和鼻子都凍得通紅的穆流風搭話。
眼前浮出當年的畫面,薛顯宗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等您做點什麽就晚了,”穆流風說,“談條件吧,您怎麽樣才肯不動顧承佑。”
他似乎毫無感情,看起來又可惡,又可恨,又讓人無可奈何。
薛顯宗幾乎真的要笑出聲來了,他忍住,搖了搖頭,“你看了你們倆的數據趨勢嗎?一飛沖天。”
“你說我要搞他,呵,就算我不出手,圈內突然殺出你們這兩個紫微星,各路資本都要對你們圍追堵截,明裏暗裏喊打喊殺。”
“顧承佑和殷美華要是沒有這個實力站住腳跟,不用我幹預,立馬就會被推倒。如果他們能扛得住,我就算出手,難道還真能把他按熄火了嗎?”
穆流風面色不變,“薛總,別說這些沒用的,您跟別人又不一樣。圈裏誰不捧着、讓着殷美華,能讓他栽上兩次跟頭,能讓他說起來變了臉色的,也就您一個。”
薛顯宗狠狠一拍桌面,“那你還來跟我說什麽?!”
穆流風動都沒動。
他看起來更松弛了,還顯出一絲疲憊,“薛總,不要來拍桌子這一套,總是愛拍,您的手不疼桌子也受不了。”
“您當然是要對他出手的,因為他不是您的藝人,還是我未來的‘競品’。但使手段,可大可小,可明可暗,我今天來,只有一個要求。”
“他真有塌了的問題,那是他的罪過,也是我瞎了眼。但如果他沒有……”
穆流風眼中穩得使人心悸,“您事情,不要做絕。”
“別忘了,我手裏,也有您的把柄。”
薛顯宗感覺一股血直沖天靈蓋,猛然起身,一把抓住了穆流風的肩膀。
“你威脅我?”他将穆流風拉過去,按住穆流風的後頸,眼中神色駭人,“你竟然為了別人,威脅我……”
“你以為我被你拿住的,算得上把柄嗎?不過是我對你沒設過防備,被你有心記住了。穆流風,我為了你做了多少事,你要對付我?”
“我不想對付您,薛總,”穆流風平靜地離他遠了些,“只是被老板坑習慣了,總想拿點什麽防身,您看,這不就用上了。”
薛顯宗死抓着他不放,“我不會坑你的,我是為了你……”
穆流風想了一會,忽然笑了,“別亂說,您那次差點坑過我,自己忘了嗎?在那以前,我還以為……我們真有可能做特別好的朋友呢。”
薛顯宗神色變了變,似乎恢複了些理智,他甩開穆流風,坐在了一邊的沙發上。
“你說你來談條件,”他冷冰冰道,“說吧,你能給我什麽。”
“錢,”穆流風說,“給您一開始就從我身上看到的,能賺到的錢。”
“錢,”薛顯宗哼笑一聲,“我會缺錢?”
“給您錢,就是給您權,我把所有您想要的權力,都兩手奉上。從今往後,您讓我接什麽通告,我都接,再也不那麽挑了。您讓我演什麽人設,我都演,絕不會拒絕。”
薛顯宗眉梢微微顫動,瞥了過來。
穆流風說:“我一直想做音樂。就算想要點名氣,也是希望做的音樂能有人聽。我的夢想麽,不過就是開個巡回演唱會,有更多舞臺能上。”
“但我也知道,時間只有一份,花時間做這些,沒做別的賺錢。”
“只要您答應我,不對顧承佑出手,尤其不下狠手,以後,不賺錢的事……”
他輕笑着,微微搖頭,“我就……不做了。”
薛顯宗倏然擡起眼看他,不像聽見了誘人的條件,而是什麽紮心的詛咒。
他竟然為穆流風感到難過,感到心痛。
穆流風不愛財,不愛名,在這個世上,追求的仿佛就那點東西。
如今他說,不要了。
“這不就是您要的嗎,薛總。”穆流風還在笑,“我合約剩餘的三年,剛好是您要全面掌控天瑞的三年。”
“老喬總也就這麽些日子了,小喬總又閑雲野鶴,這當口,派系鬥争厲害得很。誰有錢,誰就有人,就有話語權,就能把天瑞穩穩抓在手裏。現在我能幫您,等您成功了,我也就沒那麽重要了。”
薛顯宗神色晦暗不明,“你說得自己好了不起,能影響這麽大一個天瑞。”
穆流風說:“天瑞的局勢,您比我更清楚,攤子大,然而已經多少年沒出過爆紅的藝人。我紅與不紅,當然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但我作為商品的價值,您比我看出來得更早,更清楚。”
“說到底,您只是想讓我聽話,好控制,那就這麽辦吧。這是雙贏的事情,您支持我,我聽從您。”
穆流風伸出手,在空中有一絲顫抖,可他的聲音沉着平靜,仿佛霧霭中的晚鐘。
“薛總,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