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蘇菱的家裏有恒溫器,但是聞蓮的指尖還是有那麽一點殘留的紅,好像存着去不掉的冷。但手上又有拎東西時的勒痕,所以其實只是暫時出現了血液不流通。

“你剛才說的不對是……是指什麽?”蘇菱家裏空空如也,她只能給聞蓮燒一點熱水喝,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她的心實在跳得厲害。

聞蓮的指尖在玻璃杯的沿口轉了一圈又一圈,擡頭時眼睛有點紅。她說:“其實我突然回來的原因也不是真的在城市裏待不下去,是我媽,我媽和我爸離婚了。”

說完眼睛她的裏立刻蓄滿淚水,然後又像是怕自己沒有說清楚似得再說一遍結果,“對,只普通地離婚,這事我甚至覺得特別慶幸,我說城市裏多少人都離了呢!但我才知道我媽有那麽點過不去,我之前回家的時候廚房亂糟糟的,冰箱裏有發黴的酸奶和臭了的雞蛋,冷凍的地方塞了很多水果,但是我一回家就好像都好了,我問她,她就說沒事,可是我知道有事,絕對有事。”她一想到那些灰白色黴菌的樣子心裏都有一種自責,自己家裏的黴菌生長了幾十年然而自己好像看不見。

“我很怕。”聞蓮把頭低下去,聲音有些嗚咽。

蘇菱坐到她身邊,伸出手抱住她。其實這一刻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對待聞蓮,好像平靜無波的生活是一潭深水,水面下則有一層虛假的陽光投射的影子,再下面就是堅固的冰,冷得人喉嚨痙攣,加上情感的深潛這一切都讓人不知所措。

“對不起,我……”蘇菱以為只是平常的逃離,從一個地方輾轉到另一個地方。甚至是為了享受人生,但是直白的真相讓她愧疚,為什麽她沒能看見朋友的不對勁。

“我爸爸辜負了我媽,我恨他,真的恨他。”

蘇菱忽然想到很久之前的聞阿姨,她不是本地人,是從姑蘇那邊嫁過來的,連叔叔本來在本地做生意,他和自己的父親偶爾會一起吃飯,交換一下生意的消息。

那時候他們兩個人郎才女貌的特別般配。但是之後連叔叔的樣子就越來越模糊,初中的時候她有時都會忘記這個人。記憶倒帶,聞阿姨那時候穿着水色的長裙,臉上總是挂着淡的笑,人有一些傲氣。小時候他們家裏總挂着許多的畫,走進來就聞到一股墨水的味道,但是後來就少了,聞阿姨也不再穿得那麽出挑,甚至拿手的也變成了做飯做菜。

“怪不得你花了這樣大的心思把家裏的布置都換了……”蘇菱後知後覺,她原以為是聞蓮在為自己回家做鋪墊。

“是的,我就希望她能多做點喜歡的事。”聞蓮把頭擡起來,抽了許多紙來擦淚。

“所以你規劃了這樣大的一個廚房?”

那個廚房比一般人家都要大,中間甚至還有一個島臺。

哪知聞蓮搖搖頭回答:“不是的,我媽她說自己也不知道喜歡什麽了,說要不就廚房吧。我說給她一個書房和大大的畫室,她說不要。我又說附近不是古鎮要開發完了嗎?讓她拿離婚分到的一點錢去那弄個鋪子,賣賣字畫什麽的。結果她就是不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不肯。”

“害怕吧。等疫情結束我們一起帶阿姨去看看,我再托人問。你說畫室,那你們家現在有留什麽房間嗎?要不我們一起勸勸。”

“留了的,朝南的,兩面都有窗呢!但是只有房間沒有家具,那時候錢有點緊,再後來我也沒敢太忤逆她的想法。”聞蓮嘆了口氣。

“那我們去求她寫,就說朋友開店需要?”蘇菱提出了一個非常粗劣的想法,但又馬上想起來一件事,“你們家有沒有墨水和顏料啊?”

聞蓮張張嘴眼淚又流下幾滴似乎是戳中了什麽心事,“沒有,我小時候她就全扔了。”

“要不用平板?我之前看到我同學在平板上寫,好像也挺那麽回事的!”蘇菱提議。

“也行,不過她似乎有些排斥新的東西,到時候咱一起上吧!”聞蓮的臉沒那麽紅了,洶湧的情緒噴發後她看起來好多了,眼神裏重重心事落下的黑影淡去,樂觀和開朗終于在刺破悲傷的潮水顯露出來。

“你說我們這裏以後也會被開發嗎?但是居民區好像也沒什麽好開發的了,除了那像半島一樣的地方。我聽說有些地方的古鎮已經和漢服聯系起來,還有什麽戲劇節和互聯網大會,要是我們這裏也這樣就好了,這樣有朝氣有希望,然後人就不會只出去不回來,順帶所謂“家庭主婦”也能兼顧甚至不必只帶孩子,選擇會像春天的花一樣多,對吧!”說話的時候聞蓮微微仰頭,就像訴說自己的生日願望。

“以前不明白為什麽老人說落葉歸根,現在倒是有點感觸。被這裏的雨水養大的,其他地方再好再美也抵不過熟稔,而且這裏有養育我生命的真切美麗,很神聖。”聞蓮由衷地愛這片土地。

蘇菱聽得頗有感觸,點頭同意她:“高中我被我媽強行塞去了國外一段時間,那邊有很多古老的建築還有美麗的公園,也能吃到各地的美食,卡上的錢走了一筆又一筆,但是往來之間就覺得有點失落。特別我看日歷的時候,标注的每一個我國節日我都很難過。”頓了頓她又說:“我還以為你會覺得這裏不方便,家家一樣的面貌不夠美麗呢!”

“美不美麗是我們建設的嘛,建築再牢固也是會壞的,需要我們人不斷維護。”聞蓮說得很認真,她的專業與建築相關,對建築總有一種特殊的感悟。

“是呀,你說我們小時候背的《阿房宮》即便沒有什麽毀壞,時間也會讓它失去原有的面貌,但存在總是一種标志,标志我們的文化曾經到過這樣的高度,還有艮岳。這種故事裏的建築若是存在,我們的生命裏文化厚度就會蹭蹭蹭得漲上去,它切實地存在,印在我們的生命,而不是只有文字記憶。”蘇菱學的是古代文學,回應以聞蓮屬于她的想法。

“真好,但願……害,不多想了,我先回去拖着我媽打掃衛生,過幾天到我們家來吃青團,雖然不那麽應節了,但材料還剩些,請你和阮徵來消滅!”聞蓮不自覺把阮徵也帶上,仿佛還是從前。

“行。就是下次得讓他帶個手機,我讀不懂唇語。”蘇菱笑着把聞蓮送出了門。

門關上的時候她舌尖還輾轉“阮徵”的名字,總覺得他有話沒說完,尤其是那副欲言又止偷偷看自己的樣子。

她煩惱地拿手對着腦門扇了扇,心想剛才應當是一場彼此的情感支持,只同時她又因為最近的事情心頭閃過一絲疑惑:為什麽,為什麽長大以後每一種感情要分得那麽清晰,這是親情這是友情,這該如何這不該如何。

以及,自己是不是該直接去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拿了自己的聯系方式還是不肯聯系自己?

十八歲的時候自己主動去加他的聯系方式又為何什麽被拒絕?

她可以不把阮徵奶奶的漫罵放在心上,可是阮徵作為朋友總得有個回應。

還是,自己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蘇菱忽然想起自己五年級的英勇事跡來。那時候自己喜歡同班的一個小孩,圓圓的臉,長長的睫毛,冬天時候穿得鼓鼓,整個人就像年畫娃娃。

蘇菱還記得自己會偷偷給他家打電話,拿起有些泛黃的座機,撥通一串號碼然後對方的父母接起來就說找小孩對一下作業答案。

小孩常常是不來的,他大概覺得蘇菱強勢得有些可怕。因為蘇菱甚至帶着“小弟”阮徵在暑假時候騎車穿過三四個村落去他家喊他下來,要他回答願不願意做女将軍的男人。那小孩問為什麽和她不熟但是天天要逮着他煩?那時候蘇菱哇地一下大哭起來。其實那時候還小,并不懂什麽是愛什麽是占有。

*

“阿嚏!”

阮徵在家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他正拿着一個新的手機思考。

那天推搡發生的時候自己把蘇菱的手機撞掉了,手機當場碎成兩半泡在渾濁的水裏。最關鍵的問題是當她失去了手機,自己就連最後一條路也沒了。

蘇菱在村裏的時候,特別是她離自己這麽近的時候可能再也等不到,他需要抓緊機會。幸運的是他有一個備用機,只是又該怎麽把手機給她呢?

直接走到她的門口,還是等聞阿姨再次把自己和她拉在一起。

阮徵煩躁地抓抓頭發,拿着筆在板上胡亂地寫下相見的方法。有時他真的恨不得同意了躺在信箱裏的那些offer,随便挑一個也好,然後去研究不可能的時光機,如果實現那麽自己可以回到奶奶還在世的時候,他應該選擇真相。瘋狂的念頭總是一閃而逝,剩下的就是自嘲。首先是能力,其次是科學與倫理,類于超自然的能力怎麽可能被自己私用。

房間裏電腦主機在安靜得運行,阮徵坐在椅子上雙手捂着臉。他的大學時的朋友兼私人醫生趙亭兼忽然給他彈消息,他問:“能說詞了嗎?”

“不能。”阮徵很誠實。

“心病,沒那麽快。說起來其實很簡單,釋然就行,不再追究你當年的錯誤,并且接受這個錯誤。執着對于科研或許是好事,但是事事執着就不好了,就像你的實驗總要去掉一些不太好的數據,對吧?”

“嗯。”阮徵無法否認。

“但偏要強求。”趙亭把他的症結露出來。

“趙亭,我有事想問你。”阮徵展現的主動配合把對面的趙亭感動了一把,立刻表示自己知無不答。

但他問的卻是:“該怎麽給別人送手機?”

對話框顯示趙亭正在輸入,估計不是什麽好話,阮徵選擇結束對話,因為他想到了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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