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蘇菱第一次在淩晨經行村內,龐姨開着電動三輪載她去村委會。
村莊大部分區域都淹沒在夜色裏,只太陽能路燈照破些黑暗,一些光削刻出暗裏客觀存在物體的邊緣。
蘇菱帶着些微微的困倦,目光滑過幾扇透着光的窗。路上兩個人沒有言語,因為龐姨剛才同蘇菱說話的時候嗓子是喑啞的,所以蘇菱也再不開口說些不必要的寒暄。
她安靜地感受電動車的行駛過程,看着不斷出現不斷消失在夜色裏的水泥路和偶爾出現的柏油路,接着她們又在沿水而建的人家間穿行一會,路過一條小河和精心耕種的菜地後兩個人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這裏和外面不同,從外面就看到某一間屋子裏亮滿了燈。
蘇菱跟着龐姨走進去,裏面充滿的二手煙把她嗆得難受,龐姨把手裏材料重重拍在會議室的長桌上,幾個抽煙的自覺把煙滅去,又紛紛站起來打開窗。
“龐村長,你去接個小姑娘來做什麽?”一個面上滿是皺紋的中年男人夾着還沒點起來的煙問道。
龐姨還沒開口,門口進來幾個女人,都戴着口罩,看不大出年齡。
龐姨冷冷盯着說話的人,那人立馬自覺把口罩扣在嘴上不說話了。
龐姨用沙啞的聲音對蘇菱說:“不久前我接到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關于疫情的,另一個壞消息是關于投資咱村古鎮的,原本的投資人撤資了。”
蘇菱皺皺眉,不懂龐姨的意思。
“就是想讓你問問蘇老板能不能投資,這樣我們也好給大家有個交代,不少人聽說要開發都回來了想做點小生意,結果現在搞成這樣。”坐在角落裏的一個女人用大白話解釋了一下。
龐姨看蘇菱有些懵,她嘆一口氣說:“我們也是沒有辦法,這項投資實在太大,村裏解決不了,鎮裏也不可能辦,只希望能看在同村的份上考慮一下,或者給我們牽根線。”
“好,我會去問問的。”
蘇菱其實有些不明白,這件事在電話裏溝通不行嗎?怎麽還要這麽遠來接自己一趟。但是她話說完看大家的表情就明了一些,自己這句話算定心丸,畢竟疫情過去大家還是要繼續生活。
龐姨走過來握住她的手說了幾句感謝的話,也有其他人過來自我介紹,蘇菱有些不太習慣這樣的氛圍,因為她沒有實際參與過商業上的事情。
平時看着他們寒暄并沒有多少壓力,而現在,不知道是不是當初那一份調查給了她觸碰結果的底氣,一旦進行可行性思考,她的心理壓力就開始加重,不斷加重。
流動的夜風帶走室內的煙霧,蘇菱被喊住問了許多雜七雜八的且沒話找話的問題。
她從村委會走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淩晨兩點,蘇菱謝絕了龐姨的接送,借了一個手電筒決定自己走回去。
室外的空氣讓蘇菱輕輕顫抖,太陽留下的溫度一點點消散,不知是誰家的花香散入風裏,有些甜膩。
一個人走夜路是有一些心理壓力的,蘇菱頂着絲絲膽怯正式跨出第一步。
可能手電接觸不太好,偶爾會熄滅,需得用手按住才能亮。
拐到小路裏的時候,她才明白什麽叫伸手不見五指,真是全然的黑。想到這裏蘇菱驀然停下,直接輕輕閉上了眼睛。
她想,如果說城市建設裏聽障、視障還有老人的出行都不方便,那麽村鎮之中呢?
她有答案嗎?好像有,譬如需要楊叔捎東西的高太公。高太公他年歲已經很高,出行非常不便,村鎮之中也沒有适合他的娛樂設施。在給高太公錄制視頻的時候他說過一句話,或許不是村鎮沒有文化,只是沒有時間,沒有場所,不管是廣場舞還是農民畫,不都是有人參與的嗎?
蘇菱又睜開眼,打開手中的光源,走到另一段沒有路燈的路上,她想起和阮徵小時候看到的磷火,不知現在會有嗎?她在不知覺中開了一次小差。
很快思路又轉回主題,她想到如今其實已經有可以借鑒的古鎮開發模式,但是她們村鎮真的需要嗎?
蘇菱回憶了一下走過的古鎮,絢爛的燈光加上統一來自義烏小商品市場的各種飾品構成了一種無聊且單一的商業氣。以及那些快要統一的飲品,雪梨湯,竹筒奶茶以及鮮榨甘蔗,它們屬于拍照打卡的标志。她甚至聽到過一些人喝了放不心,還要補吃幾顆解毒丸當心裏安慰。
這哪是旅行?簡直就是受罪。
這樣的古鎮開發出來統一得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不僅無聊還沒有參與度。明明搜尋一翻有無數點可說,那些蒙塵的方志就可以成為方向,甚至也不一定要争出生地,名人游覽地難道就不能成為游客打卡點麽?收集印章加兌換特殊紀念品的模式難道不可以麽?
蘇菱望望天上,自己說那句“金錢無法滿足人的欲望”怎麽這麽快就産生了回旋镖傷害?畢竟這些想法固然不錯,但光是在估算之中她就已經無法預計這個錢要花下去多少,更可怕的是回報周期也過分得長。
在心裏粗略地計算了一下需要多少錢才能建出這個項目,蘇菱悲哀地發現即便是分幾期建設,前期沒有五六個億也很收到什麽效果。都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這何止是一分錢?
這時候蘇菱也感覺到一絲羞愧,她想實現的目标過分瑣碎,最重要的是自己慷的還不是自己的錢,沒有能力賺來那麽多卻要花那麽多,算不算潛藏的敗家子?
蘇菱邊思考邊行走,在過橋的時候遇到攔路小蛇。小蛇看到光源似乎是受了驚吓,努力地離開被照見的地方。
“是不是還應該考慮一下生态?”她想到那條被自己不小心踩到的倒黴蛇。其實因為才被咬過所以她的心裏有一些恐懼,不過她硬撐着還是可以接受的,是記憶觸發了報警,但是理智又戰勝了本能。
走到熟悉的夜巡地區,蘇菱繞了一條近路走,那裏的幾只小狗還記得她,她過去只是吠了幾聲,看到是她以後就主動過來搖尾巴。
其實巡邏的時候她就發現了,村裏很多人家還沒有重建新屋,依舊是九十年代的建造風格,很多都是馬賽克磚加藍色或者綠色的玻璃。陽臺基本是近幾年新封的,外觀是白色斷橋鋁。
蘇菱雖然是裝修外行,但也能看出有些陽臺的防水做得很是不專業,只是塗上去,全然不顧美觀與位置正确。
又走了許多步,她路過一間屋齡約百年的老屋。這屋子的瓦片有些歪斜,窗格卻是精心做過的,現在那裏長滿了衰草,老屋成了堆放木材與雜物的地方。
有時候蘇菱覺得,或許建築這種事情其實也不只是關乎建築本身,人的行為改變了,生活模式改變了甚至是審美改變都會對它産生一定的影響。
現在很多建築工法和設計理念其實基于他國的生活,那我們本身呢?她頭又開始疼,只好蹲下身揉一揉身邊的小白,分散一下注意力。燈下的小白毛髒髒的,蘇菱戳戳它的臉說它頑皮。小白聽不懂人言,依舊歡快地搖尾巴。
蘇菱覺得自己想得越來越複雜,方向也愈發得多,但這些值得思考,甚至如果以後父母成為投資者,這些事情就更加值得傳達給他們。
畢竟如今的古鎮景區有太多不實用,太多不美觀還有太多憑空捏造。
她一直以來對古鎮的想法是有老有新。還存在的保護下來,不存在的即便是捏造也要考慮現代人的生活方式。畢竟商家一旦入駐,你不改,他們就會改。
小白跟到蘇菱最後一個路口,它汪汪兩聲算是告別,抖了抖皮毛繼續回家站崗去。
蘇菱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收到了阮徵的短信。那時已經是淩晨兩點四十五,蘇菱笑着想,原來這個夜裏醒着的不只是她自己。
阮徵發來的是他寫的三行詩。
“洛神坐在板凳上,曹子建解佩送她,這是黃初第幾年?”
蘇菱不知道他寫的是什麽,但大概是不存在的事情,畢竟洛神一直翺翔在天,曹子建靜志自持,最後他沒有寫具體年份也算聰明。
腦子裏一通自發的分析落成,蘇菱忽然很想跟他再聊一會兒。他是個溫和耐心的人,即便是胡言亂語兩個鐘頭他也會耐心聽下去,最關鍵的是他的信息檢索能力強,這一次給不出什麽建議,第二次就會有其他的且更成熟一些的想法。
只是一想到他明天就要離開,心情就完成了如過山車一般的轉折。
蘇菱總算是明白為什麽小說裏會管得力幹将叫左膀右臂,阮徵就是退可當左膀右臂,進可獨當一面的人,可惜是個科學家。她這麽想的時候也忘了自己的本職,她不是投資人,是個古代文學的研究生,以後的規劃是做一個普通的學者。
如此悵然的心境裏,蘇菱自我安慰,萬一自己家真的做了投資呢?萬一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真的受到重視了呢?萬一以後的游客更注重實際體驗和打卡儀式感了呢?
只要形式喜人一些,很多內核總會被發現的!
帶着許多無緒又繁冗的想法,蘇菱躺進了被窩,但她怎麽也睡不着,明明大腦轉得都痛了,還是睡不着。于是在如此煩躁的情況下,她做了一件自己都沒想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