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雨後晴空
第56章 雨後晴空
陶可可的後脖頸唰地一下滲出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冰涼感從後脖延伸到脊椎骨,麻痹了她的四肢。
她腦海裏一片空白,話也說不出,宕機一樣僵直地站着。
“有客人來, 不介紹下菜單?”吳文濤走到吧臺邊, 侵略性的眼神直勾勾盯着陶可可,好像要通過眼神将她覆着肌膚的衣物扒光。
口罩裏呼吸出的熱氣撲回臉上, 喚回陶可可的神智, 陶可可右手伸進口袋中, 用力擠壓着手中的捏捏樂。
不要怕,不要怕。
這裏不是學校, 你不是一個人, 他傷害不了你。
不要怕, 不要怕。
陶可可心中反複循環這句話, 她強撐着打起精神說:“這是店裏的‘今日菜單’,很受歡迎和好評, 可以在‘今日菜單’裏選一款甜品,搭配一款飲品。”
吳文濤手指撚在菜單上, 瞧着上頭的彩鉛畫的圖案, “你畫的?”
“消失半年,進步還挺大啊,”吳文濤輕輕擡眼,“在外面潇灑, 留我在學校被通報批評。”
“你還挺有膽子的。”吳文濤輕飄飄地說。
“我要一杯莫吉托。”他說, 說完一屁|股坐到外間位置上, 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不善的目光讓陶可可雙手一直發軟顫抖,她挽起袖子, 洗幹淨手,艱難地把莫吉托做好,放到托盤上,準備放到他身邊。
将東西放到他身邊。
以前她也做過這個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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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朋友的逼迫下,在老師的漠視下,幫他洗畫筆,幫他換涮筆筒的污水,讓她重接幹淨的水放在他腳邊,卻在中途被他朋友絆倒摔在了地上。
摔出涮筆桶的水澆灑在她身前,夏季的女式校服碰水就透。
她摔在地上,狼狽地捂着前胸的衣服起來,濕漉漉的發絲垂落着淚水。
夏日的水弄到身上并不冷,可灑到身上的水中隐約飄散的顏料味,卻讓她質疑自己的決定。
為什麽要走美術生的路?
為什麽她要承受這些惡意?
她捂住衣服,低着頭,進退兩難。
留在這,幾近透明的校服叫她難堪。
回宿舍,暗戀吳文濤的人會追上來拽她頭發,大罵她“婊|子”。
集訓時沒有手機,誰也聯系不上,沒有人可以幫她,也沒有人敢幫她。
安慰她的,給她遞紙的人反而會成為吳文濤和他朋友們選中的新的霸淩對象。
她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發生成這樣。
最開始,她只是聽到吳文濤跟朋友說忘了帶筆,出于善心,将她暫時不用的水彩筆遞給對方,卻被扣上暗戀吳文濤的帽子。
莫名其妙的,吳文濤說喜歡她,問她要不要交往。
被她婉拒後,卻惱羞成怒帶着一班的人排擠她,欺負她。
陶可可摸向臉上的口罩。
他傷害不了你,陶可可又一次對自己說。
她看向廚房又看向內間,顯然林春曉和王阿姨沒那麽快能出來。
我可以的。
我可以的。
他以前是仗着沒人幫我才有恃無恐。
沒有人能欺負我。
陶可可深呼吸,像戰士出征前鼓舞士氣,随着呼吸,她後背的冰涼麻感逐漸消退。
她端起托盤,将無酒精莫吉托放到他身旁的桌上。
吳文濤指尖敲擊瓶身,“莫吉托?”
陶可可:“對。”
吳文濤:“怎麽沒有酒味?”
陶可可解釋說:“這是無酒精莫吉托。”
吳文濤坐在椅子上,分明是從下向上地擡眼看她,眼神卻像不屑地睥睨,“我點的是,莫、吉、托。”
“莫、吉、托,懂我的意思?”吳文濤一字一頓地強調。
陶可可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早就做好他會找她麻煩的準備。
陶可可拿起杯子,低聲說:“我們這只有無酒精莫吉托,你要喝酒的話,麻煩到商業街其他店鋪。”
陶可可将杯子放回托盤上,轉身要走,下一秒,手腕被狠狠攥住,巨大的力道将她往旁邊一扯。
出乎意料的力道讓她難以保持平衡,她踉跄幾下,端在手上的托盤一斜,玻璃杯連帶着飲品砸在地上。
破碎聲炸開。
“放開我!”陶可可的手腕被緊緊捏住,她吃痛大喊。
吳文濤不止攥住她的手腕,甚至把指甲往她肉裏嵌,看到她手腕被他掐得發白,而指甲向下壓的皮肉滲出星星點點的紅,他滿意地正欲開口說什麽,一道疾風撲過狠狠砸在他身上。
這道棕黑色的疾風毫不留情地将他撲倒在地,且正好倒在玻璃碎片上。
沒反應過來的吳文濤雙手摁在了玻璃碎片上,玻璃渣瞬間刺入他手心,他痛得大喊一聲。
威利壓制地撲在他身上,眼神發狠,呲起的獠牙正對着他臉的上方,張開的狗嘴伴随着重重呼吸聲,喉嚨深處發出警告地低鳴。
一時間,小憩館變得死寂,一點多餘的聲音都沒有,只剩下吳文濤吃痛的叫喊和威利的低嚎。
吳文濤反應過來,就對上威利的眼。
它的前腳抵在他脖頸兩側,換氣時撲出的熱浪落在他臉上,一滴口水順着它的獠牙落在他臉頰。
“不準動可可!”威利低吼說。
吳文濤聽不懂威利的狗叫,可他知道這條瘋狗的牙就對在他最脆弱的頸動脈上,而這牙随時可能刺穿他的脖子。
哪怕手掌心無比疼痛,瘋狂滲血,他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多動一下,就要挨一口。
控制不住的淚水湧上眼眶,陶可可環住威利的脖子把它往旁邊帶,“沒事的威利,沒事的。”
威利走開,吳文濤總算從玻璃碎中起來,他後背冷汗直流。
起來後,他發現內間的人全都看過來這邊,尴尬與丢臉化作憤怒。
他指着陶可可的鼻子罵道:“你們這的狗怎麽管的!”
威利再度發出低沉的吼叫。
他音量大到院子裏的林春曉都能聽見,林春曉趕忙走出來,就見外間一地狼狽。
陶可可默默将挽起的袖子放下去,遮擋她的傷口。
“怎麽了這是?”林春曉看到地上沾着血的玻璃問。
吳文濤冷笑說:“你是這的店員?把你們店長叫過來。”
林春曉與他對視,不卑不亢道:“我就是這的店長。”
吳文濤:“不愧是女人開的店,連店裏的兩條狗都管教不好。”
林春曉皺起眉,對他說的話很是不滿。
威利沖着吳文濤吼叫幾聲,林春曉聽到的是——“他欺負可可,把可可掐出血,還說可可是狗!”
她目光落到吳文濤還在滴血的雙手,冷臉說:“對于你的傷口,我感到很抱歉,我們願意承擔你治療手部的費用,但我想請問你說的狗是指誰?“
吳文濤:“你不知道吧?這女的是二高一條人盡皆知的狗,讓做什麽就做什麽!”
他又指着威利,“還有這條瘋狗,趕緊拉去宰了吧!”
“你這家店遲早倒閉!”
林春曉冷眼看着眼前這個面容猙獰的男人,他的情緒越是癫狂,她就越是冷靜。
她問陶可可,“可可,剛剛發生了什麽,你說。”
陶可可害怕林春曉會因為她搞出來的事将她辭退,死死忍住的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控制不住地一串串掉落,把臉上的口罩浸濕,“姐姐對不起,給你惹麻煩了。”
林春曉握住陶可可的手,将她放下的袖口往上拉,視線落在她觸目驚心翻起一層皮肉的手腕上,“他弄的?”
陶可可吸吸鼻子,點點頭。
這半年在父母的關懷、貓狗的陪伴下,她破碎的心靈逐漸愈合,雖還有粘合的縫隙,但不再是以前被欺負都不敢說話的她了。
她胡亂擦了把眼淚說:“他非說他要有酒精的莫吉托,我說沒有,讓他去別的店,他就抓住我手腕,用指甲掐我。”
原來是這個人。
林春曉早從陶母那知道陶可可受欺負的來龍去脈。
她将陶可可護在身後,扯着嘴角笑了笑,朝吳文濤說:“對于店裏發生了點小意外讓你受傷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我知道你和可可以前有矛盾,但我沒想到你會追着可可來這裏,還故意把她手腕弄傷。”
“我店裏都有監控,我相信可可說的都是真話。這樣,我有一個解決辦法,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接受。”
吳文濤個子高,站在那就很有威懾力,對他來說,眼前兩個女的就是任由他随意揉搓的東西,要不是有條狗在,他已經動手了。
他看向威利,威利正怒目圓瞪地盯着他。
不僅如此,內間的幾只貓狗都在不知不覺中圍了上來,皆來勢洶洶,面容不善。
吳文濤沒控制住吞了下口水,“你說。”
林春曉笑了笑,“我的解決辦法就是,給你一筆去醫院的錢、治療的錢,我也不追究你弄傷我店員的事情了。然後,請你立刻、馬上從我店裏出去。”
“我想,作為店長,我有選擇顧客的權利,”林春曉指了指大門,“請吧?”
內間傳來客人窸窸窣窣的低聲讨論聲。
顯然,在威利從內間竄出來前,外間的大動靜早就引起了不少客人的注意。
“這是故意找茬的吧。”
“估計看小姑娘好欺負。”
“這男的真不要臉,剛才他拽可可害她差點摔倒,你看到嗎?”
“肯定看到了啊!你看看可可的手腕是不是也在流血”
店裏好幾個客人都是熟客,相處一段時間都了解陶可可的性格,紛紛幫陶可可說話。
吳文濤聽着內間飄蕩出來的話,看着堅定站在陶可可面前的林春曉,只覺臉面被人毫不留情地扯拽下來丢在地上用腳狠狠碾過。
吳文濤怒極反笑,“好啊你陶可可。”
“我就不信你不回學校了,等你回校看我怎麽收拾你!”
說完,吳文濤轉身砸門離開。
她一走,林春曉吊起的精神瞬間松下來,要是他真的動手,她還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內間都是客人,真鬧出事不好收場。
還好他走了。
林春曉拍拍陶可可的手背安撫她兩下,走進內間跟內間的客人道歉,“不好意思,店裏發生了些小鬧劇,讓大家看笑話了。這樣,我給大家賠償兩張兌換券,一張兌換券可以任意選一款甜品或飲料,大家覺得怎麽樣?”
對客人來說,剛剛的事就是看個熱鬧,又沒影響到他們,現在有便宜賺,當然樂呵地收下了。
等貓狗們回到內間後,一直不受客人歡迎的威利身邊居然圍了好幾個人。
她們湊在威利旁邊讨論。
“剛剛威利是不是看那個店員被欺負才沖出去的啊?”
“好像是!”
“有這種護主、啊不對,護店員?怪怪的。總之就是有這種遇到危險會沖到面前保護自己的狗可真好啊,我也想養這樣的狗。”
威利被一群人圍住,不适應地站在原地動動前腳,尾巴橫掃着地面。
它透過人群看到吧臺後用水清洗傷口的陶可可。
陶可可覺察到它的視線,将被淚水浸透的口罩摘下,朝它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
還沾着淚痕的臉上綻出的這耀眼的笑容,如同雨後晴空。
威利搖搖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