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正在這時, 黎枝枝覺得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落下來,她擡起頭, 卻聽蕭如樂叫道:“下雨啦!”

初夏時分, 山裏的天氣也變幻莫測,明明方才還是豔陽高照,此時卻忽然下起細雨來, 雨絲落在碧綠的桐葉上,發出春蠶食桑一般的細密聲響,桐花一朵朵落下, 在地上鋪了薄薄一層。

這下藏鈎之戲徹底無法繼續, 之前那僵持的局面也被打破了,不少人心底都紛紛松了一口氣, 感謝這一場意外而至的雨。

趁着雨還不大,衆人都各自回了莊子, 蕭如樂那個小沒良心的, 也跟着黎枝枝走了, 因為蕭晏要乘輿轎下山, 不太方便, 故而一行人還在亭中,等待雨停。

裴言川掰着手指頭,喜滋滋對蕭晏道:“我今天和她說了八句話。”

蕭晏:……

他簡直懶得搭理對方,裴言川也不計較,又去問賀鳴:“你說今日這一遭,她是不是能記得住我了?”

賀鳴一邊鬥蛐蛐,一邊點頭敷衍道:“是是是, 黎姑娘一定能記住你今天不會吟詩也不懂作畫的英姿。”

裴言川不禁扼腕:“書到用時方恨少, 從明日起, 我一定好好讀書,重新做人。”

這話越說越順口,他忽然想起來每回被他娘用雞毛撣子追着打的時候,就是這般保證的,裴言川不禁有些氣餒,重重嘆了一口氣。

扭頭卻見蕭晏神色凝重,望着某處,不知在想什麽,裴言川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只見那亭外一株桐樹,被風吹得搖晃不定,桐花紛紛墜下,落入塵泥中,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裴言川疑惑問道:“殿下怎麽了?”

蕭晏回過頭,若有所思地問他:“你不覺得……”

裴言川:?

蕭晏道:“那個蘇清商有些問題麽?”

Advertisement

裴言川回想了一下,茫然道:“他有什麽問題?”

蕭晏無言地看着他,忽然就放棄了,罷了,又不是他要追心上人,他操這許多心做什麽?由得他去,追不上活該。

……

蘇家莊子。

因為走得快,黎枝枝一行人回來,倒是沒怎麽淋雨,但是那江紫萸大概是吹了風,又受驚,竟然病倒了,當即發起熱來,蘇棠語連忙命下人把她送回去了。

眼看天色也不早,黎枝枝想着蕭晏大概還在等蕭如樂,便提出要告辭,正在這時,有下人來禀道,說是太子殿下派了人來。

來得正是時候,黎枝枝便打算讓蕭如樂先回去,誰知那下人畢恭畢敬道:“太子殿下吩咐了,黎姑娘也一道走,說是長公主殿下還在等着您呢。”

聞言,黎枝枝一怔,想起她今日還要去公主府試衣裳,便沒再拒絕,向蘇棠語告辭。

太子府的馬車就停在蘇家的莊子門口,說起來,這不是黎枝枝第一次乘了,上一次還是在她剛入明園的第一天。

侍衛替她揭起車簾,黎枝枝笑笑,向他道過謝,這才上了馬車,蕭如樂飛快地鑽過去,笑眯眯地拍拍身側,道:“姐姐坐這裏。”

蕭晏坐在正中的位置,手裏正拿着一卷書簡翻看,蕭如樂又湊過去,探頭探腦道:“哥哥——”

蕭晏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她的額頭往後推了推,嫌棄道:“腦門太大,擋着光了。”

蕭如樂撇了撇嘴,伸手摸摸頭,委屈地問黎枝枝:“枝枝姐姐,真的嗎?”

黎枝枝想笑,又忍住了,哄她道:“沒有,阿央最漂亮了。”

蕭如樂又高興起來,抱着她親昵地蹭了蹭,撒起嬌來,正在這時,蕭晏忽然開口問道:“聽姑姑說,你過些日子就要及笄了?”

黎枝枝沒想到他會主動問起這個,不禁有些意外,答道:“是。”

蕭晏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書簡上,狀似無意地問道:“哪一日?”

“五月一十八。”

聞言,蕭晏似乎怔了一下,蕭如樂忽然啊了一聲,叫道:“哥哥的生辰也是在五月十八。”

黎枝枝這下是真的有些驚訝了:“這麽巧?”

蕭晏看向蕭如樂,他勾了勾唇角,道:“你怎麽會記得?”

蕭如樂正在馬車的暗格裏翻找零嘴,頭也不擡地道:“當然啊,有一次你說父皇要召見你,我們一大早就起了床,但是等了整整一天,也沒等到父皇,還是姑姑她——唔!”

她嘴裏忽然被塞了一塊核桃酥,張大眼睛,猶自懵懂不解,蕭晏這才收回手,笑眯眯地問道:“特意吩咐人給你做的,好吃嗎?”

蕭如樂立即忘了自己剛剛要說的話,連連點頭,喜滋滋地吃起核桃酥來,唯餘黎枝枝在心中暗自思忖。

正在這時,馬車忽然停了,蕭晏問道:“怎麽了?”

過了片刻,外面傳來徐聽風的聲音:“啓禀殿下,是蘇府的人,說是有東西交給黎姑娘。”

“什麽?”

蘇府派人來送了一幅卷軸,隐約透着墨香,看起來很新,那人恭敬道:“是二公子送給姑娘的,小小心意,還請姑娘笑納,千萬不要推辭。”

黎枝枝頗感驚訝,爾後才笑着道:“替我向二公子道一聲謝。”

蘇府的人走了,馬車複又行駛起來,黎枝枝拿着那卷軸,沒有着急打開,反而是蕭晏朝這邊望了一眼,道:“他送了什麽?”

黎枝枝擡眸看向他,秀眉微挑,笑道:“殿下很感興趣?”

“沒有,”蕭晏矢口否認,淡淡道:“蘇清商雖然不曾入仕,但因其畫得一手好丹青,名聲在外,他所送的,也不過是畫罷了。”

他之所言,與黎枝枝所想并無差別,展開卷軸,墨香便濃了起來,畫卷徐徐打開,展露在眼前,那竟不是畫,而是一幅字。

但若說是字,又不盡然,黎枝枝看了半天,也認不出那是什麽字,她疑惑地皺起眉:“這是什麽……”

蕭晏看過來,愣了一下:“樹杈子?”

那畫上就是一堆樹杈子,上面還有團團墨跡泅開,看起來毫無章法,它簡直像是初學者随手塗鴉的,而不是蘇清商這種丹青大家所畫。

蕭晏看了半天,道:“這是梧桐樹吧?”

他伸手點了點那樹杈子:“這裏看着像桐花。”

被他這一提醒,黎枝枝也覺得這像一株梧桐樹,只是這棵樹畫得很妙,遠看不像,看得越久,便越覺得其生動,她伸手比了比,遲疑道:“這畫看起來似乎是連筆的,中間未曾停過,不,大概是從頭到尾都一筆畫就的。”

所以看起來才像是樹杈子,因為每一筆都是相連在一起,但是這一團團墨跡又是什麽?

蕭如樂在旁邊吃核桃酥,也跟着認真看,忽然指着一處道:“姐姐,這個好像小鳥哦。”

黎枝枝想起什麽,立即把畫卷橫過來,再看蕭如樂指的地方,那墨團兒果然有點像鳥,有翅膀有爪子,正在這時,蕭晏指着另外一團墨點兒,道:“這裏大概是在玩藏鈎之戲。”

黎枝枝:……

蘇清商實在是過于別出心裁了,把所有人都畫成了小山雀,仔細看看,還惟妙惟肖,每一只都十分傳神,心虛的是蕭如樂,垂首的是江紫萸,用翅膀掩口的是拿着纨扇的蘇家大姐姐,還有一只噙着桐花的山雀,正微微歪着頭,像是在打量觀畫的人。

看明白了之後,這幅畫簡直妙趣橫生,頗有意思,觀賞了片刻,蕭晏才道:“蘇清商倒确實有幾分本事。”

他說完,摸了摸袖子裏藏着的紙箋,又見黎枝枝正在饒有興致地看畫,蕭晏不禁微微皺起劍眉,忽然覺得有些棘手了。

他沒想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來,有蘇清商這幅畫在前,除非裴言川送個星星月亮,否則是絕不可能壓過對方的風頭,最後只能淪為陪襯。

片刻思量之後,蕭晏最終決定先不送了,況且距離黎枝枝及笄還有些日子,到那時候再說也不遲。

大概是他的目光停留得過久,黎枝枝似有所覺,擡眸看過來:“殿下?”

蕭晏立即移開目光,輕咳一聲,随手指着那畫上的某處,道:“這畫的是誰?”

那是三只鳥兒,其中一只看起來很兇,旁邊那個墨點兒被它踩在地上,仿佛在吃痛拼命求饒,除此之外,它身後還躲着一只小鳥,正在探頭探腦地瞧熱鬧。

黎枝枝愣了一下,這一幕,怎麽好像有點熟悉?

蕭晏還在端詳,冷不丁問道:“怎麽這蘇家莊子裏還有人在打架?”

黎枝枝:……

這畫的大概是她教訓江紫萸那一幕,黎枝枝自是不願意承認,誰知蕭如樂的嘴更快:“有啊。”

黎枝枝只好道:“是我。”

她卷起畫軸,對上蕭晏疑惑的目光,微微笑了,道:“殿下這是什麽表情?我們女孩兒家,打個架算是什麽稀奇事麽?”

她索性将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說了,聽完之後,蕭晏的表情便沉了下來,黎枝枝道:“江紫萸此人一向刻薄,喜歡妒忌,總之是個野雞叫不出鳳凰音的,我當時教訓了她一番,想來應該是會安分一陣子,不過殿下下次若是遇見她,也千萬不要手軟,狠削她一層皮下來,方叫她知道您的手段。”

蕭晏看她面上笑得甜,嘴裏的話卻跟刀子似的,不禁覺得有趣,挑眉道:“孤有什麽手段?”

黎枝枝想了想,道:“用極度刻薄的話,諷刺挖苦她?”

蕭晏微微眯起眼,道:“聽明白了,你這話是在挖苦我?”

“怎麽會呢?”黎枝枝神色驚訝,緊接着十分誠懇道:“殿下誤會了,我明明是在給您上眼藥啊。”

蕭晏盯着她瞧了半天,忽然笑了一下,道:“這眼藥上得挺好,下次別上了。”

黎枝枝很乖巧:“是,民女記下了。”

一路無事,到了傍晚時分,馬車入了城,穿過東市,在公主府前停了下來,黎枝枝先下了車,一擡眼,就看見大門前停着另一輛馬車,黎夫人正從上面下來,身後還跟着精心打扮的黎素晚。

見了她,黎夫人面上露出熱絡的笑意,十分親切地招手:“哎呀,枝枝,快過來。”

黎枝枝面上卻沒有一絲表情,只冷冷盯着她看,并不動作,黎夫人的笑意很快就變作尴尬,嗔怪道:“你這孩子,怎麽聽不見我說話,是耳朵不好使麽?”

正在這時,一只手忽然輕輕放在黎枝枝的肩頭,熟悉的微沉嗓音響起:“她的耳朵沒問題,孤倒是覺得你眼睛不好使。”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