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周青雲從驗房出來,殷若就蹲在外邊等。

周青雲盯着她頭頂包裹的布巾子,急道:“這樣的天氣,怎麽好捂着?仔細頭疼,快去竈邊烘幹了再來。”

“等人回來了,我再去。大人,這些人是沖着你來的,想是怕你查出什麽來。”

“那我跟你一塊去。”

殷若安心了,領頭往竈房走,見四下無人,悄悄地問:“我是不是不該殺人?一時惱了,沒收得住。”

“就該如此,倘若你手下留情,受傷的就是自己了。不要擔心,這在法理之中,要是有人拿這個說事,你叫他來找我。”

“大人,我不……不想給你添麻煩。”

“無妨,我再賴到別人身上就好了。你仔細聽好了,先不要開口,只管做為難狀,等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再悄悄透露:只因對方假冒周家人,你不想周家名聲受損,這才……”

他眨着眼,嘴角還有笑。

殷若聽明白了,扶着桂樹咯咯笑。

“你從裏邊出來,也是借周家名頭。有了這個,那些不長眼的人,不敢随意輕視你。先借力打力,至于以後,找準時機再撇清就是了。”

“好!”

“真沒受傷?”

她收了笑,用力搖頭,而後垂下去,怏怏地說:“我不怕入虎穴,是因為我……他們管我叫怪物。”

“嫉妒,那是嫉妒。你還小,不懂男人的嘴臉,倘若女人比他們厲害,那必要給她安些莫須有的罪名,放肆貶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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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不是那樣的人。”

“呵呵。”

她拆了頭上的布巾,把頭發抓在手上,蹲在竈邊烘烤。他轉身走幾步,坐到飯堂的門檻上,慢悠悠地說:“我和周家有些故事,一時半會說不清。你只要記着,遇上麻煩事不好脫身,那就往他們身上扯。他們想利用我做什麽,暫且不清楚,橫豎都不是什麽好人,拿來用一用,不要緊的。”

兩人都聽到腳步聲,周青雲轉頭往那邊看,殷若擔心他安危,顧不上整理頭發,起身要往外沖。

周青雲趕忙出聲:“周松,買着了嗎?”

殷若悄悄退回去束發,然後拿起菜刀,削籮筐裏洗好的蘿蔔。

外邊的周松壓下疑惑,先答:“兩匹馬,四頭驢,棕的是母馬。老陳頭的兒子很會挑牲口,可惜少了條胳膊,不能出來做事。”

“買牲口又不用擡,一只眼睛看,一只手掏錢,這就夠了,你暫且記着這個人。”

“這樣的人,還有許多,犯不着……”

“又不妨事,用自己人,更安心。”

“統共就這麽些,犯不着單找個人來看顧吧,要花錢的地方多着呢。”

周青雲抄着手踱了兩步,小聲商量:“要是我們弄個馬場呢?”

周松差點叫出聲來,焦急地說:“在這?大人,馬場可不是百兩千兩能折騰出來的。”

“所以不急,你先記着,等能往西走了再說,不行就喂羊,橫豎要弄些牲口來,熱熱鬧鬧才叫過日子。我不懂,就多找些懂的人回來籌劃。不過,眼下先得把糧食種上,冬麥該下種了。賣蘿蔔南瓜的人午後要來結賬,你管着這事,問他們是否樂意租一些田地回去種,租稅暫定一畝八鬥。”

“大人,那些田地都是有主的,不如叫他們開荒去。”

“放着現成的肥田不讓種,大冷的天去翻硬土?”

“這……”

“等馮主簿辦完事,我們就有人手了。将這些地挨個對賬,人在,但不好生耕種的,按律處罰。人不在,那就收回,記在公家冊上,以後再說。”

“有律可循嗎?”

“有,太祖舊律:無故作踐土地者,重罰。人找不着,罰先免了,地收回。”

太祖死了幾百年,《大闳律》修來改去,這舊東西,還好使嗎?

“有我呢!”

周松見他興致沖沖,心生擔憂,忍不住問:“大人還有哪些安排?晌午我有空。”

“鋪蓋置辦好了?”

“是,棉花兩百七十文一斤,入冬還要漲,麻料一百,梭布三十五一尺。城裏的人還好,少有凍死的,鄉下窮人多,置辦不起冬衣,只好捂在家裏不出門。孤苦人家,柴糧供不上,每年都有凍死餓死的。”

“我知道了。再去雜貨鋪子多買些缸回來,大大小小的都要。找門子打聽下,找兩個好打交道的鐵匠過來回話,還有木匠、篾匠。路上遇見身強力壯的,不論男女,都問一句,看他們願不願意來做事。”

“這又是做什麽?”

“缸子收幹菜、醬菜、糧食,這裏空屋子多,囤一些,有備無患。力氣大的,叫回來打農具。”

周松更糊塗了,周青雲偷這半日閑,耐心解釋:“牢房後那一排屋子空着可惜,改一改,弄個工坊,打鐵,刨木頭,開篾。”

“這不合規矩。”

“趁人還沒來,抓緊辦成了,我做這些,都是為民造福,誰敢拆?”

周松不知該笑還是哭,小聲提醒:“大人,這銀子總有花完的時候。”

“我這還有呢。我想明白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等我爬上去了,不怕沒有銀子來。”

“那是,姜家見大人能幹,少不得要……”

“咳咳咳,快去吧。”

周松走遠了,殷若放下菜刀出來,小聲問:“是京城那個姜家?”

周青雲點頭,壓低了聲說:“你先前防着他,不是知道他來歷嗎?”

殷若搖頭,挨着他坐下,認真答:“師兄托差婆告訴我,已經叫人去查你和周家的瓜葛。我沒跟他們說什麽,不管是周還是姜,我只知道大哥是好人。我提防師爺,是因為他有武功,氣息不一樣。大哥,我知道你也有,但不如他。”

周青雲又咳了一聲,尴尬地說:“你不要擔心我,我能自保。”

“明刀明槍好防,亂箭傷人難躲,小心為妙。我叫小牛幫我跑棺材鋪,日頭高起來了,我留下來做飯,大哥不要出縣衙,有事叫我。”

周青雲有些舍不得走開,于是問她:“殷茵在哪?”

“師兄帶在身邊。”

“我拿畫詐你,你怎麽不反駁?”

“大哥是好人。”

“哦?”

“麗娘癡癡傻傻,聽不進別人的話,總是衣不蔽體。大哥來去,特意擋着火把,不讓光往那邊照,自己也不往那兒瞧。在世人眼裏,女人總要低人一等,窮苦人家的女人更是低賤。大哥卻不是那樣的,大哥待我們親和有禮。還有,大哥眼裏有光,當時我就知道:這位大人,是個靠得住的大好人。”

“原來如此。我這眼睛,不慎傷到了,不好用。”

“最要緊的是心,我的眼睛好用,我給大哥當眼睛。”

“好!一會做什麽飯?”

“刀削面,算了,還是蒸餅子吧。”

“你刀功好,就弄刀削面。”

“興許他們在意……”

“不樂意吃,那就餓着。這蘿蔔要怎麽弄?”

“跟豬骨一塊煮。”

“那好,你先做着。我去前邊拿一下冊子,過會就來。”

“大哥忙去吧。等下,大哥把她們叫出來做飯,是怕有人在這裏邊做手腳嗎?小牛人很好,應該是可靠的。”

“牢裏陰暗潮濕,待久了容易生病,放她們出來透透氣,見見光。二則小牛細心,卻只有一雙眼睛,一雙手,要做就不能盯,要盯就不能做。此前衙門裏一片污濁,被關着的,未必就是壞人。眼下還有許多活要做安排,不好翻這些舊事,暫且只能想出這麽個法子。”

不僅能見陽光,還能洗澡換衣裳,實在是太好了!

殷若點頭,拱手致謝,又做了個一塌糊塗的萬福,笑嘻嘻地說:“我明白了。”

周青雲走出去一段,她飛奔出來,牽起他的手,塞給他一樣東西,又快跑回去幹活了。

周青雲心口怦怦直跳,定睛一看,失笑道:“原來如此。”

他們搜不到的東西,早讓她拿了。

烏木牌,上邊刻着什麽,外人是看不出名堂的,暫且收好。他剛走到二門上,正巧遇上老楊來找。

“大人,漆匠找着了,就在外邊候着。”

“叫他過來。”

漆匠看起來老實巴交,周青雲心急,攔着不叫他行禮,開門見山問:“你能調出哪些漆色?”

“大人,這衙門用的漆,有制式的,小的不敢胡來。”

“那是另外的事,我問你,若不為好看不好看,能不能調出不常見的色?”

“大人想要獨一無二的?”

“是,不能太粘稠,要拿來寫字。”

“回大人話,能。好看的難,不好看的,容易。”

“那好,先弄門頭,後邊這事,會叫人來找你商量的。”

漆匠趕緊回家預備去了,老楊問:“大人這是要做什麽?”

“當差的有符牌,百姓沒有。這裏的人時常有丢有死,總這麽下去不是個事。将來成了鬼城,你我上哪當差去?”

“一人配個牌子?”

“嗯,先弄城裏這些,再往鄉裏去。你先管着蘿蔔,趁這些日子晴好,多曬些幹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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