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高石攙着鄭保離開,林密突然發話:“大人,我出去一趟,找一下仵作。”

周青雲回頭,看着不能再動的喬四,小聲道:“那是個靠不住的,你要是不怕,就過來搭把手。”

“大人學過檢驗?”

“看過書,看過驗狀,過來。”

周松掌着燈上前,林密也跟上。周青雲用雙手緩緩掀起上面罩的衣衫,露出喬四灰敗猙獰的臉,雙目已熄滅,沒了光,只剩驚懼和絕望。

三人都沒有驚恐,凝神細看。

周青雲起了個頭:“屍首原在縣衙吏舍第一間。”

他扭頭看向大通鋪邊的血跡,又轉回來端詳喬四的臉,接着說:“跌坐床下,僅着中衣。甲字臉,飛劍眉,可辨認身份,為衙差喬四。”

他将手落在喬四胸前,用手丈量他肩寬、胸徑、傷口位置和長度,再解衣衫,擡頭看向站他對面的的周松。

周松清嗓,接道:“褐色單面絨衣

絲織磨出來的絨,明定陵出過一件皇後的雙面絨衣。嚴嵩家抄出絨衣一百多件。

,市價約八兩,略顯寬大,與身份身材不符。”

周青雲和林密同時揚眉,周松挺直了背,接着說:“粗綢中褲,半新不舊。”

衣衫全部解下後,周青雲看的是林密。林密深吸一口氣,緩緩說出所見:“傷處有二,皮肉卷凸,為生前刃傷。手上有傷損,曾用手遮截,口睜眼張,死前痛苦。喉間傷口闊長,不知深淺,左臂傷口狹窄……”

周青雲回頭拿了燈簪子,輕輕探進去,一遇阻礙便拔出。簪子上沾到痕跡,一眼看得到傷口很深,這樣的要害之處,下手還這麽狠,這是存心不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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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青雲盯着它看了會,又将它探進第二處傷,這一處很淺,不足一寸。

“外沿寬,裏邊窄。”

林密提醒道:“應是大刀痕,淺必狹,長必闊。可他們方才說的是劍。”

周松将燈簪子接了,面色凝重,小聲說:“難道兇手有兩個?”

他警惕地環顧四周。

周青雲輕嘆,彎腰将屍首左半邊掀起,看過後背,再換到右邊。

林密見周松将燈盞攥得死緊,忙勸上一句:“我學過幾年拳腳,不是拖累,師爺不必擔憂。”

周松回神,搖頭道:“我是擔心以後,随時要防範,總有疏忽的時候。”

周青雲安慰道:“不妨事,縣丞典史就要來了。我們家底薄,只能靠肉身擋刀,他們可不是,金貴人自有金子護體。”

林密揚眉,周青雲轉向他,低聲說:“防着你那位本家的親戚。”

林密默然,周松反駁道:“以林拾一的本事,應當不會留下這麽大的纰漏。他身上有刀亦有劍,跟着來人用就是了。”

周青雲擔心殷若,沒有心思替他解惑,出神地望着燈油,隔了半晌才回神,答:“你忘了嗎?殺人的在前,拿劍的在後。”

周松恍然大悟,一激動,險些叫出來。他頂着周青雲的瞵視,及時壓了聲:“拿劍的人要殺鄭保!那他們就不是合夥的,否則一并解決了,犯不着殺人還要分兩趟。”

周青雲咬緊了嫌犯:“眼下只能知道這些,還得再查查林拾一究竟在搞什麽鬼。”

周松再勸:“大人,就算确認是內裏有鬼,衙門裏還有這許多會功夫的人,未必就是他。”

周青雲轉頭看向林密,問:“林秀才,你覺得呢?”

林密了然,垂眸道:“雖是同姓,卻無別的牽扯。大人有話,可以直說。”

周松驚訝,周青雲哼笑一聲,向林密走了兩步,不疾不徐道:“那我就直說了。先前我問話,馮主簿主理那事,他答不上,楊教谕領隊,他也答不上,唯有你說得一清二楚。”

“小生得老天厚愛,過目不忘。”

“這也有理,只是那日南風巷正辦喪事,你卻只字未提。”

林密錯愕,随即垂頭不語。

周青雲搖頭嘆道:“我才詐你一句,你就認輸了?”

林密揚起臉,苦笑道:“人數沒錯,地方我也去了,不過人心藏了事,總是虛的,不堪一擊。”

“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你肯這麽賣力幫忙,應當有所求。這裏只有我們三個,不妨說出來,一塊參詳。”

林密望着牆上的燈影踟躇。

周青雲接着說:“我翻過你的簿子,你去省城求學,半道退回來,秋闱也不肯去,想必是有要緊的事牽絆。好了,暫且不說你,先說說我。我吃過很多苦,不甘人後,想建功立業,青雲直上,本地經濟扶不起,唯有在刑律上下功夫。我盤算過,先查幾件大案,找那寫戲的人好好編幾出,唱遍大江南北。到了那時候,上邊的人,就算瞎了眼,為着民意也要擡舉我。”

周松咳了又咳,他仍舊背着手,直抒胸臆:“你回來這大半年,費了不少勁,橫豎沒什麽進展,為什麽不到我這碰碰運氣呢?”

他要是說得義正嚴詞,林密反倒不會信。自古以來,上無明君,那惡政就像篩子,好官留不住,唯有沆瀣一氣才坐得長久。他髒得明明白白,反而好摸透。

周青雲往外走,周松回頭瞧一眼,跟上。

林密垂頭看喬四,伸手将他兩眼抹上,也走了出去。

門子就在儀門前蹲着,回頭正要起身說話,周青雲擺手說:“盯着外邊,有人就叫。”

他往昏昏暗暗的大堂去,坐下,擡眼望着儀門,靜靜地等着。

林密忐忑過後,上前,在他腳邊蹲下,小聲說:“我去省城求學,得一戶人家看重,将他家女兒許配給我。婚事定下不久,岳家就消失不見。”

他對那家人極為重視,生怕誤會,抓緊補充道:“我家沒了別人,只有遠親,除了幾畝租出去的薄田,再沒別的家當。他們為人極好,非但不要聘禮,反為我添置衣衫紙筆。在廟裏租下廂房,好叫我讀書清靜,又時時送來飯食果脯,體貼入微。漮州有四月嘗新之俗,內弟捎信邀我,我摘了些櫻桃去赴約,竟無人應門。找鄰裏打聽,說是有兩三日不見人,不知去了哪。到處找不見,我只好翻牆入內,屋內空空如也,好似沒人來住過。四下打聽,只街邊茶水攤上有人提到前兩日有幾個穿踩底子的生人走動。”

周松搶着問:“踩底子是什麽?”

林密答:“在沙地裏行走,容易磨壞鞋底,或是沙子進到鞋裏磨腳,那就要遭罪。再者沙地夜裏極冷,因此往西走商的人,都要穿沙靴。封關之後,這種層層疊疊的鞋少見,但出門走趟的人,會照這樣式再精簡些,做上幾雙趕路穿。因底子不同尋常,就稱踩底子,銅獅常有,別處少見。”

周青雲插一句:“起身吧,這樣不自在。你回來找人,不惜錯過秋闱?”

“無心考試,人命要緊。”

“嗯,你記性好,能畫出他們的模樣嗎?”

林密從懷裏摸出一疊紙,小心翼翼展開。

周松将堂前幾個燈盞都點着了,再帶着手裏的燈往前送。

夜風一吹,燈苗晃了晃,周青雲的手也動了動,他問:“一共幾口人?”

“三大一小,再加一男一女兩仆,共六人。”

“沒有老人?”

“沒有,岳父正當壯年,談不上老。”

周青雲皺眉,沒死心,追問:“姓什麽?”

“劉。”

人數不對,年紀不對,這姓氏也不對。

周青雲嘆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岳母姓氏?這相貌,竟和家母有幾分相似,不知是否有親。”

“這……長者名諱,不會輕易告知晚輩。”

“他們從哪遷來?”

“就是漮州本地人。岳父有個兄弟在油坊做炒菜籽的師傅,有家眷,聽內弟提起,說是一家四口常到家裏來打秋風。”

周青雲再問:“你岳父做什麽營生?”

林密皺眉道:“大人,我不是那等見利眼開的輕薄人,定親之前曾仔細打聽過。岳父忠厚老實,清清白白做人,不是坑蒙拐騙之徒。”

“我不是那意思,不論他家做什麽,人丢了總是要找的。我有一門親戚,也是半路走失,我雖沒見過他們的模樣,但這畫像,看着實在面熟,時間也對得上。”

“這……岳父大人在驿館當差,已有二三十年。”

更不對了。

周青雲還想再問,甬道上有動靜,三人同時動了。周青雲起身,林密直起腰,往前走了兩步,周松朝着杖棍去了。

羅八興奮大叫:“大人大人,他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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