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千渺忍了又忍,終究是沒忍住,刺上一句:“張嘴就要,哪來那麽多錢糧?做官不是這麽好做的!”

“那要怎麽做?不如你拟個章程,讓本官看看。”

千渺拂袖而去,周青雲留在庫房大門外思索片刻,掉頭回去,将東倉房的門敞開,圍着存糧轉了一圈,而後心滿意足地叮囑新近招攬的庫卒陳永:“這裏的先不要動,後邊到的,肯定不如這裏的新,先吃舊糧,免得生蟲糟蹋了。”

陳永只有一只半手,行禮也不馬虎,恭恭敬敬道:“小的聽說大人要赈災,那不如将陳糧發下去。大人勿急,小的并非奉上欺下,只是……窮人吃慣了苦,得了好東西,不見得是件好事。舍得吃進肚子裏的,助長貪心。舍不得吃的,一拿出去兌換,難免生事端。”

“言之有理,多謝。”

陳永見大人這樣客氣有禮,心中信服,小聲道:“聽說新縣丞在查舊賬,小的前年偶然聽到父親埋怨一句,說是先前那位接連往庵堂去了四回,這要是讓人瞧見了,恐要敗壞衙門的名聲。小的多嘴,啰啰嗦嗦,還請大人海涵。”

周青雲笑道:“你是個好的,我很欣賞你這樣的人才,只是眼下局勢未定,不好安排,暫且委屈你留在這裏。”

“大人的再造之德,小的銘記于心,定當舍身圖報。”

“這事不要再和其他人提起,切記。”

“是!”

周青雲拍拍他的肩,點頭,匆匆往後院去。

千山被周青雲點破,不好再藏在老槐樹裏。後院屋檐狹小,也不好待,他只好換到三堂入口的內宅門上。

這三堂本是縣太爺接待上官、商議要事、處理密案的地方,這位太爺不按常理,總是繞着走,還特意劃出一間給女囚更衣,一間做針線,院子則用來洗菜曬菜。

他在這處匿了不到半個時辰,聽她們叽叽喳喳說蘿蔔提南瓜,也待不住了,又趁着天擦黑衙差交接,去了入二堂的屏房。窩在這裏,能聽着大堂和六房的動靜,還能留意周青雲行蹤,比先前更好。

他聽見周青雲打發衙差去叫了周師爺、馮主簿、林大使,忙用鳥哨傳信給殷若和千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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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渺拉不下面子賴上去,便吩咐殷茵:“你姐姐耳根子軟,容易被人慫恿,我擔心她,你跟着去,有什麽要緊的事,盡早知會一聲,我好替她周全。”

“師兄放心,我絕不會被他們收買。”

千渺笑道:“你是我妹子,我再放心不過。去吧。”

殷茵走遠了,千渺收了笑,對着面前的空座道:“我來得晚,他們手裏怕是有些東西了。房家那位,露兩分藏八分,靠不住,要辦成大事,還得再想法子窺探。”

房梁上有窸窣,很快便停了。

千渺提筆寫下一個“忍”字,剛放下筆,又拿起它揉成一團,另起一稿,換了字體寫上幾句詩,塞進信封,打發候在門外的小厮去送。

二堂沒有別人,靜得讓人心慌。他仰頭望着那棵不打算落葉的桂樹,鬼使神差地念出了“落葉亂紛紛”,随即又嗤鼻一笑。

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

周青雲不過是靠着上頭的庇護,憑運氣一番亂來,自家只要謀定而後動,便能不動聲色地借他拿下這裏,坐享漁翁之利。

人齊了,大鍋子一架,一人配一把新做的板凳,圍着爐子開吃。

馮康忍不住奉承一句:“這肉真香。”

“糖油餅不香了?”

馮康閉嘴,殷若偷笑。她起身把大門敞開,回頭一坐下便小聲道:“其實昨晚我聽見了一點消息。”

鍋子裏湯汁咕嚕咕嚕,她說得小聲,衆人要全神貫注才聽得清,這門又敞着,反倒不怕被人偷聽。

她剛要接着往下說,聽見點動靜,忙住了嘴,回頭一看,殷茵不請自來,大步朝這裏邊走。

周松翻了個白眼,殷茵回敬他一個,不太客氣地說:“姐,我正到處找你呢,原來你躲在這。”

“什麽躲不躲的?這是大人體恤,喊我過來多吃兩口。你有事,那我們到外邊說去。”

殷若起身,走到桌邊,放下碗筷,挽着殷茵要往外走。

殷茵掙脫她,氣勢洶洶地說:“我做事正大光明,沒有不可對外人說的,大人在這請客,熱熱鬧鬧,我就不往飯堂去了。”

周松也不客氣,嗤笑道:“請客請客,請來的才是客,對不住,這裏沒有多餘的碗筷。”

“你!”

殷若也惱,拽住她往外,氣道:“你這是做什麽?凡事動動腦子。你無品無級,非官非吏,在衙門裏直闖,說話這樣魯莽,憑的是什麽?多虧大人有度量,不同你計較,換個人試試。”

殷茵不服,撇嘴道:“他算個什麽……”

殷若順手給了她一嘴巴子,惱道:“你想壞事,只管鬧,若不想,就在外邊好生待着。”

她轉身回屋,拿回碗筷,坐下先道歉。

方才那聲脆響,大夥都聽見了,就連周松都不好意思怪罪她,悶不做聲夾菜吃。

周青雲笑道:“叫你們來,是剛得了點好消息,楊文私藏的東西,有了眉目,湊巧和另一件事也有關聯。跑一趟,興許能辦好兩件事。”

周松管着錢,就愛看到有進賬,忙問:“藏在什麽地方?”

周青雲先看馮康,問他:“這裏有幾座庵?”

“早年間有四座,如今只剩城東那個落梅庵了。”

“那就是這了。楊文從前愛往這裏去,王福說喬四的娘在庵裏。寡婦獨子,這婦人不在兒子身邊照看,替他籌劃娶妻生子,偏要在庵裏住着,不合常理。平白無故不好下公文搜查,帶上一鬥糧,就說是供奉,順道四下看看方不方便安頓家中老母。這事最好去個生臉,我要去無盡寺,你們快替我想想,找誰去更好?”

林密見其他幾人沒吭聲,慢條斯理答:“我去吧。”

“好,再帶一兩個人,別落單。看出什麽來了,也不要輕舉妄動,凡事穩妥為上。”

周青雲擡頭看一眼院中生悶氣的殷茵,見雀兒有意無意接近她,笑了,回頭接着說:“周守備在城裏,想必會陪着周老夫人去拜佛。我跟去無盡寺,随便扯幾句,回頭就說是他有事,叫我派人往同志和礬山兩縣去。這事你們誰願意去,這兩日好生考慮下。”

殷若知道他是要查倩兒蹤跡,不假思索答:“我去。”

林密要查岳家過路信息,不願意錯過機會,跟着說:“我去。”

不知怎麽的,馮康也要湊這個熱鬧,垂着頭說:“我與那邊的三老爺有點交情,我也去吧。”

“好!”

殷若回頭瞧一眼院中,壓低了聲說:“房家那幾座院落,連鳥都不許飛過。我不想白跑一趟,就在東側院蹲了會,聽見兩個值夜的婆子抱怨。一個說她們房裏這位老太太,天天折騰,恐怕活不長了,死了也好,我們少受些罪。一個說我早知她活不過老夫人,人家有神仙保佑,都說老來忌嗔怒無度,她這樣沒日沒夜地鬧,把福氣都攪散了,怎麽鬥得過?”

幾人都聽得明白,這是房老爺的祖母和嫡母。

周青雲嘀咕:“婆婆長壽,一直掌權,按說她早該認了,怎麽突然鬧起來?”

周松想到方老娘,接道:“因為她最讨厭的人,留在了家裏。”

林密說:“她扶持的房繁沒了。”

馮康也說:“另兩位修道,她不修,常年不出門,不設宴,我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她的事,是不是身子不好?久病不愈,容易心煩氣躁。”

殷若沒做猜想,只接着說:“房家這位大老爺娶的夫人呢?就是那房公子的娘,上回沒見着,冊子上沒登,也不見下人提起。”

衆人一齊看向馮康,馮康停下筷子,幹巴巴地答:“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早就死了,明旭十七年來銷了戶,病死的。”

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假設事實真如他們猜想的那樣,房老爺是方老娘生的,他被房家帶回去,養在祖母膝下,是因為嫡母容不下。這位老太太膝下無子,不甘心便宜了外室的血脈,先是安排侄女嫁進來,侄女這一步棋走不好了,又走過繼房繁這條路。總之,這位一直沒放棄跟婆婆抗争,一直讨厭方老娘這個外室。房家內部矛盾,恐怕就在她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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