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春眠深沉,不知覺間已至破曉。
石頭大寨處處皆是鳥雀啼鳴,就連那紅冠大公雞也飛到了蘑菇屋頂上,喔喔喔地叫上三聲,湊了個熱鬧。
原本計劃只睡兩個時辰的狄家父子還在鳥雀啼鳴中酣睡。
張牧川卻是起了個大早,已經在收拾行囊。
其實也沒什麽可收拾的,只是他要裝作忙碌的樣子。
一方面,只要忙碌起來,他便可以暫時不去想其他的事情,包括昨夜想了一宿也毫無頭緒的三字謎。
另一方面,與上司一起出差,睜眼便是當值,他裝作忙碌些,緬伯高便會覺得花的錢很值,心情一好說不定還能再賞他幾兩碎銀。
可惜,現實與想象總有差別,他的算盤打的很好,就是沒有打響。
高陽公主比緬伯高先醒了過來,本來因為昨晚宿醉頭腦便不舒服,一睜開眼就看見張牧川收拾行囊,以為對方這般着急啓程是想快些完成任務,從而甩掉她這個大包袱,頓時心情更差,于是故意刁難張牧川,一會兒要熱水洗臉,一會兒又要熱湯暖胃。
張牧川沒有辦法,只得竭力滿足,便出了屋子,到旁側的菜地摘了幾片葉子,又在隔壁家的雞窩裏摸了兩個蛋,這才返身回去。
而高陽在張牧川出門後,鼓着腮幫子,正要把張牧川收拾的東西全都拆散開來。
這個時候,緬伯高被大白鵝啄醒了,一轉身,恰巧與抱着行囊的高陽四目相對。
還沒等高陽編好說辭,緬伯高便滿臉欣慰地搶先開口,“陽子兄弟真是勤奮啊,這麽早起來幫着大家夥收拾行囊,很好!回頭我給你漲一成工錢!努力幹,我看好你喲!”
高陽眨了眨眼睛,表情尴尬地笑了笑,只得将那些行囊放了回去。
張牧川恰在此時端着一碗熱湯走了回來,聽見緬伯高的話,頓時呆在了原地,手中的熱湯也灑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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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伯高看着張牧川,搖頭嘆息道,“人與人之間的差別還真挺大,同樣是特招,一個早起為大家收拾行囊,一個卻只知道給自己熬湯,關鍵還沒端穩當,灑得到處都是……作孽啊!”
張牧川面皮抽了抽,一時無語。
狄家父子适時地醒轉過來,沒有給張牧川任何辯解的機會,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指責張牧川為何不叫醒他們,啰裏啰唆地說了些耽誤好春光的廢話。
收拾妥當之後,衆人啓程離開蘑菇屋,這才發現石頭大寨內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的蹤影,也不知去了什麽地方。
緬伯高想起昨夜僰人氣勢洶洶的場景,頗有些後怕,一個勁兒地催促着快些出發。
張牧川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站在蘑菇屋前的花樹之下,立在滿地的殘紅之上,拱手對狄家父子話別,“此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只願兄長與賢侄多加珍重!”
狄知遜撫了撫胡須,“牧川老弟,清者自清,你身上的冤屈總有昭雪之日,前路燦爛,盡可昂首而去!長安波雲詭谲,如若遇到無法解決之事,便拿着我昨夜給你的東西,去找那人幫忙,萬勿逞強!”
張牧川躬身行禮,道了一聲多謝,望了望遠處僰人懸棺所在的山崖,忽地一展衣衫前擺,喟然道,“臨別在即,此情此景,我深有感觸,便作一首詩贈與兄長與賢侄吧!”
旁邊的緬伯高聞言立即出言阻止,“時間不早,快些出發吧,詩文什麽的,你大可改日寫下來寄給狄大人嘛……”
但終究晚了一步,狄知遜幾乎在同一時刻問了出來,“哦?許久不見,牧川老弟竟也會作詩了,那便念出來,讓我等品鑒一番吧!”
張牧川哈哈一笑,截取了一支紅花,指着石頭大寨,搖頭晃腦地吟誦道,“石頭大寨黑乎乎,裏面全是蘑菇屋,僰人懸棺陡峭處,誰滿六十誰先哭!”
狄仁傑面色一僵,歪了歪頭,“這玩意兒是詩?”
張牧川輕咳兩聲,“別着急,精彩的在後面呢!篝火晚宴吃烤豬,鐵石心腸真酸楚……”
狄知遜雙手捂着狄仁傑的耳朵,慌忙打斷張牧川的吟誦,面色難看地笑了笑,“牧川老弟,我估計你這詩挺長的,還是回頭寫下來寄給我吧!山高水長,咱們就此別過!”
說着,他便拉着狄仁傑匆匆上路,嘴裏嘀嘀咕咕着有辱斯文幾個字。
張牧川望着狄家父子落荒而逃的背影,癟了癟嘴,高喊一聲,“兄長,我忘了問你,接下來打算去向何處啊?是直接回夔州生兒子嗎?”
狄知遜趔趄了一下,老臉羞得通紅。
狄仁傑卻是遙遙回應了一句,“聽說遠處那座高山後面有一片竹海,我與父親打算去看一看,路途遙遠,叔父不必相送……”
張牧川滿臉遺憾地啧啧兩聲,側臉看向緬伯高與高陽,眨了眨眼睛道,“他們父子倆沒有福氣仔細欣賞我這首詩,不如你們二位品鑒一番,如何?”
高陽和緬伯高互相對視一眼,逃也似地快步走向村寨門口,說說笑笑着,裝作完全沒有聽見張牧川的話一般。
張牧川只得悻悻地住了口,跟上隊伍,倒騎着黑馬,目光始終釘在僰人懸棺的山崖,直到視線被另外一座山遮擋,這才收回目光,輕嘆了一句,“大多數時候,山的後面不是什麽海,依然還是山。”
就在張牧川遙望的僰人懸棺山崖處,屠夫阿古穿上了新裝,眼神冷漠地看着村民将一口黑木棺材懸于崖壁之間,手裏提着三貫銅錢。
棺材之中,嘴裏含着一團麻布的阿各首領拼命地扭動身體,好不容易掙脫捆在手上的繩索,剛要拍擊棺材板子,卻瞧見一顆鐵釘穿過木板鑽了進來,立刻縮手而回,表情痛苦地捂着耳朵。
等到敲擊聲停止,他急忙取出口中的麻布,竭力呼喊起來。
但沒有人回應他的呼喊,周圍只有密密麻麻排布着的棺材。
在懸棺崖壁對面的山頂上,昨夜逃出村寨的阿則遠遠地觀看了懸棺葬整個過程,轉身來到一輛馬車旁,躬身俯首道,“大人,阿古他們已經回村了!”
馬車內傳出一個男子冰寒的聲音,同時還扔出來幾兩碎銀,“嗯……你這次做得不錯,阿惹!不僅幫助阿古坐上了首領的位子,還成功地騙過了張牧川。”
阿則接住銀子,扯掉臉上的一層面皮,露出阿惹的相貌,嘿嘿笑道,“都是大人您的計策好!大家都覺得阿則以前犯過案子,肯定不是良善之輩,誰能知道那案子是冤案呢!那家夥被我三言兩語就騙了,還真以為我會舍身取義呢,笑死人了!”
“你的話有些多了!”
馬車內傳來男子冷冷的呵斥。
阿惹立刻收斂笑意,低着頭,誠惶誠恐道,“大人恕罪!小的有些得意忘形了……小的這就去石頭大寨,協助阿古完成這一批僰童的份額。”
馬車內沉默了一小會,忽然又扔出了三貫錢。
“阿惹,你好像也是僰人吧?”
阿惹瞳孔一縮,立刻跪伏下去,瑟瑟發抖道,“大人……我身雖是僰人,但心卻是唐人!求大人饒小的一命!小的今年才三十啊!”
“三十……已經不小了,以後石頭大寨的僰童規矩要改一下,六十年太久,三十年一批比較合适!而且,我與阿古之間,也不需要再多一個傳話的,很費時間。”馬車內的男子似乎有些疲憊,懶懶地說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阿惹面色鐵青地還想争辯幾句,忽地感到身後多出一道人影,正要扭頭去看,腦袋卻掉了下來,咕嚕嚕滾了幾圈。
那人影用衣袖擦了擦唐刀上的血漬,輕聲問道,“大人,要我現在就去殺了張牧川和高陽嗎?”
馬車內的男子劇烈咳嗽起來,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來一般,許久才平複下去,然後淡淡地說道,“不急,先陪他耍耍!石頭大寨的僰人便宜又好用,對我們要做的事情很有助益,你先去把這裏的事情處理幹淨再說吧!”
那人影躬身領命,默默退去。
馬車內的男子在那人影離開後,卷了一張小紙條放于細管內,而後把細管綁在一只白鴿的腿上,撩開簾子,将白鴿放飛。
白鴿越過山川,到三十裏外新建的驿站而止,很快又有另一只白鴿沖天飛起,如此往複,晝夜不停。
三日後,遠在千裏之外的長安城內,一只白鴿掠過天空,歇在西市一間作坊庭院草地上。
一名女婢扭步走了過去,抱起白鴿,取出細管裏的紙條,随即匆匆走到廳堂門口,将手中的紙條交與一名身材魁梧的黑衣青年。
那青年瞄了一眼紙條上的字,轉身踏進屋內,半躬着身子,雙手捧着紙條,高呼一聲,“鵝已過石頭大寨,往戎州府!”
屋內沉寂了片刻,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在一個碧眼美婢的攙扶下走了出來,接過紙條,粗粗掃了一眼,收進衣袖內,轉過身子,來到左側山河圖屏風之後。
那裏擺放着一方龐大的沙盤,唐十道沙盤。
老者從沙盤旁邊的桌案上捏起一根鵝毛,慢吞吞地插在戎州的位置上,眯着眼睛道,“日子就定在四月十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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