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爺爺:可是奶奶沒等到她長大的那一天
第40章 爺爺:可是奶奶沒等到她長大的那一天。
何素珊小心翼翼地押開門縫,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張悅和許晗在門外等她。
孫文平在裏面坐着,暖氣熱烘烘的,何素珊回身帶上了門。
“老師,我想請幾天假。”
孫文平問:“什麽原因?”
“我……我奶奶去世了。”早該知道班主任會問原因的,但親口說出來的時候,何素珊鼻子還是酸澀得要命。
孫文平不置可否,蓋上正在書寫教案的鋼筆筆帽,然後打開了電腦上的成績表,孫文平翻看着她的成績,隔了很久都沒有說話,何素珊又說,“老師,我就請一周……”
“一周?”孫文平反問。
老家白事流程長,确實需要這麽久。
“誰都有會這麽一天……”孫文平回頭看了何素珊一眼,輕描淡寫地道,“人沒了不能複生,孝順也不在于這時候,你還是應該幹好你該做的事,你的成績一直也不是拔尖的,往學習上面多下下功夫……”
孫文平每說一句,何素珊心就拔涼一分。
“老師,我必須回去……”何素珊聲音帶着哭腔,卻擲地有聲,“那我周四就回來……”
孫文平看了一眼臺歷,像是在揣度周四這個日子距離今天有幾天時間。
然後他勉強同意了。
何素珊走了出來,這才覺得剛才的辦公室簡直悶得透不過氣來。
張悅又過來抱了抱她,拉着她一起去食堂,跑完越野賽一直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該是很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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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晗跟在後面,看着何素珊耷拉下來的雙肩,很想給她一個擁抱,讓她有個肩膀可以靠。
吃過飯,何素珊就在校門口等到了爸爸的車。
天很冷,上午是大晴天,下午雪便飄落在了柏油馬路上,天也逐漸陰沉了下來,風一吹,那些雪就如鹽粒一般四散飛去。
何父從車上走了下來,何素珊看着爸爸鞋子上挂的白布,再擡眼看他憔悴的神色,忍不住撲到爸爸懷裏恸哭。
彼此都沒有問話。
何父摸了摸何素珊的頭,說:“回吧。”
何素珊坐上了車。
她看着窗外,雪越下越大,天越來越昏暗,仿佛不會再有晴的那一天。
*
進了奶奶家院門。
院子裏荒涼一片,中央停着奶奶的靈柩,凜冽的空氣混着香灰被何素珊吸入肺腑。
喪葬隊的哀樂和挽歌兀自響着。
何素珊被媽媽領着披麻戴孝,先跪在地上給奶奶磕了頭,燒了紙。
奶奶的遺像是笑着的,慈祥地看着她,笑容就定格在那裏。
老人家不愛照相,這張還是去年的時候,大姑家姐姐給奶奶照的。當時正逢過年,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姐姐買了新相機,要給大家照全家福,這照片就是那時候存在膠片裏的。
要不然,奶奶連一張照片都沒有。
不多時,何素珊被拉起,有人給她拍了拍膝蓋上沾的雪,對她說,“進屋吧。”
何素珊回頭,是爺爺,頓時哭得更厲害了。
何素珊被帶着進了屋,爺爺讓她坐在火爐旁邊暖暖。何素珊的兩個姑姑跨坐在炕上,孝帽摘在一旁,臉上顏色不好看,怕是熬了好幾天。
大伯在炕上盤腿坐着,面前擺着爺爺的燒酒,看樣子已經自斟自飲很久了。
何素珊叫了人,坐在小板凳上,把凍得伸展不開的手湊近了火爐。
二姑給她倒了水,放在一旁,“珊珊,喝點熱水吧。”
何素珊鼻子一酸,喊了一聲“二姑”,又要落淚。
二姑抹了抹她的臉,“別哭了。”
反而哭得更厲害。
兩位姑姑眼都熬紅了,被何素珊帶的也哭了起來。
屋裏女人們哭得嗚嗚咽咽。
大伯端起酒杯,看着窗外的雪,一層一層落在靈棚上。
——雪下得那麽厚,就像是給母親蓋了一層棉被。
爺爺推門走了進來,“哭什麽哭,有什麽好哭的,人都走了,是個沒良心的。”
爺爺說着,把櫃子上充着電的收音機拔了下來,調出了節目,咿咿呀呀地唱着昆曲,走出了門。
何素珊看見爺爺粗糙黝黑的手把供桌上的雪撣落到地上,把收音機放了上去。
“你爺爺啊……刀子嘴豆腐心……”二姑說着,抹了抹淚,“知道你奶奶最愛聽昆曲,就讓收音機日夜唱着,沒電了就拿回來充電,充一會兒又去放……”
何素珊從兩位姑姑這裏知道了奶奶的病。
奶奶是腦溢血走的,病發得急,連夜送進縣醫院的手術室,可惜沒救回來,當晚醫生就說情況不好,讓準備後事。
大伯和姑姑都不信,要給奶奶轉院。
“你奶奶啊,當真是半點兒沒拖累人……”
他們辦理手續期間,奶奶沒有等到,人說走就走了。
拖了兩天,何母才給何素珊打電話,不想告訴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說。直到奶奶真的走了,何母才不得不給何素珊打了那一通電話。
何素珊泣不成聲,記得暑假的時候,奶奶還塞給她紅包,她記着以後要好好孝敬奶奶的。
可是奶奶沒等到她長大的那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又添了一幫親戚,何素珊叫得出來叫不出來的,都來了。
一家人聚在一起,一衆小朋友在屋裏又吵又鬧,完全不知愁苦為何物,她耳邊叽叽喳喳的,看着小朋友們玩鬧,何素珊自回來後,還是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這其實就是一家人其樂融融聚會的場景吧。
如果沒有外面随着寒風嗚咽的收音機聲音的話。
院裏院外站了一大堆不知是前來吊唁的還是看熱鬧的人。
何素珊被帶着不知道磕了多少頭,膝蓋都麻木了,手指也凍得僵硬。
結束的時候,何素珊在裏屋看見爺爺一人偷偷哽咽。
是那個罵奶奶沒良心的爺爺。
何素珊沒忍再聽,走出來輕輕阖上了門。
*
何素珊最終沒能等到奶奶出殡。
周四,她一人坐火車回了學校,先洗了個澡,又把衣服換洗了,才去了當天的晚自習。
風塵仆仆。
張悅問她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她搖搖頭不說話。
許晗看着何素珊紅腫的眼睛和縮起來的肩膀,想安慰她,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兒水果硬糖,放到了何素珊桌上。
他不言她亦不語。
晚自習,孫文平過來巡視,看到何素珊回來了,也沒問話,過道轉了一圈就走了。
第二天,何素珊就凍感冒了。
起先她只是有些頭昏腦脹,還有點嗜睡,沒太在意,到了下午,直接燒了起來。
親人過世的打擊和連日在外面凍着,身體終于扛不住了。
下午上課前,何素珊趴在桌子上,頭疼得像要炸裂似的,身上還冷,靠在暖氣上依然不住地打着寒顫。
張悅問她,她搖搖頭說沒事就是有點困了,說着把頭調轉到另一邊。
許晗從後面看着她,臉上有不正常的坨紅,他下意識地就用手碰了一下。
——好燙。
“你是不是發燒了?”許晗收回被燙的指尖,覺得剛才的自己輕浮極了,于是求助張悅,“張悅,你摸摸她,是不是燙?”
張悅放下筆,在自己和何素珊的額頭反複試探溫度,“好像真的有點燒。”
“去醫務室。”許晗站起來。
“還要上課呢,我不去。”何素珊咕哝,感覺嗓子有些不舒服。
“請假。”許晗把自己的冬季校服脫下來,要給何素珊披。
“我不請假。”何素珊坐直身子,“你們別折騰了,我沒事。”
然後許晗的衣服兜頭罩了下來,張悅給何素珊裹緊了,拉着她起身。
“你先去醫務室,請假我去。”許晗也站起來。
“我真沒事。”何素珊還要掙紮,“我不想請假。”
她不想請假,不想和孫文平說話,但她還沒說完這句話就止不住地咳嗽。
“聽話。”許晗道。
何素珊臉不自然地紅着,聽到這句話莫名不掙紮了。
去醫務室量了體溫,醫務老師給拿了藥,張悅陪何素珊回了宿舍,許晗一直把兩人送到門口。
張悅說:“許晗,你也回去吧,穿點衣服,別連你也感冒了,還有順便幫我也請個假,我留下來照顧素珊。”
許晗只穿了一件毛衣和夏季校服外套,他應了,又叮囑了幾句。
“師父,謝謝你。”何素珊裹在兩件外套裏,看起來有些臃腫,後頸的帽子扣了上來,聲音甕甕地傳來。
“進去吧,好好休息。”許晗有些心疼。
他看着兩人穿過門簾走了進去,才轉身回自己宿舍拿了件羽絨服套上。
何素珊吃了藥就睡下了,卻一直翻身睡不踏實。
張悅給她投了濕毛巾放在額頭,過會兒就換一塊。
何素珊鼻尖說不清是聞到了什麽味,像是檀香味,淡淡的卻沁人心脾,又像是雨後潮濕的青草味,有股海鹽的清新,聞着讓人安心,她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夢裏夢見身下的土地裂成峭壁,而她恰好就站在縫隙上,失控地往下掉,抓不住,什麽都抓不住。
何素珊醒來,驚出一身冷汗。
看到旁邊一塊毛巾掉在枕頭上,她拿起來,挂在了床架上。又把胳膊縮回被子裏,回想了一下,幸好是夢。
鼻尖聞到了一股很好聞的味道,低頭一看,原來是她師父的外套,被她在懷裏摟了一晚上。
下鋪的張悅醒了,趿着拖鞋站起來看何素珊是否醒了,對方正睜着眼看天花板,胸前鼓鼓囊囊抱着她師父的外套。
“素珊,你醒了?好點了沒?”張悅問。
——好多了。
何素珊答,卻沒聲。她清了清嗓子,發現幹澀得厲害,像是刀割似的,她只得用氣聲回張悅。
張悅把搭在床架上的毛巾拿走,“這幾天別說話了,養着點嗓子。”
何素珊點點頭。
“今天周六,不用上課,在宿舍待着吧,想吃什麽告訴我,我去食堂買回來。”
何素珊道,“不用,我已經好了。”
張悅伸手摸了摸何素珊額頭,确實不燒了,但是不能掉以輕心,“你是病人,好好休養吧,要不許晗都得拿我是問了。”
何素珊扁扁嘴,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