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行,這時候有骨氣”
第13章 “行,這時候有骨氣”
紀忱眸間幽深,如冰河般冷寂,咬牙切齒,“別叫我紀醫生。”
“哦,對,差點忘了,紀醫生因為我丢了份工作,肯定不想再看見我這張臉了,”張佑年笑得更開了,擡手指向後門,“慢走不送。”
“瘋子。”紀忱低聲咒罵了句,不再搭茬,扭過頭來詢問沈桂舟,“怎麽回事,他來糾纏你怎麽不和我說,忘了我和你說過什麽了嗎?”
這句話似乎很好笑,惹得張佑年輕嗤了兩聲,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們,嗔怪開口,“你記性是真不好,連紀醫生交代過的話都忘了,這樣怎麽及時把身體還回來,你說是不是紀醫生。”
“你閉嘴。”紀忱愠怒。
沈桂舟喉結跟着上下滾動,垂頭不語,四周剛平息的視線再一次熾熱地朝他投來,帶着戳脊梁骨般的指指點點,滿眼嫌惡。
他難受地使勁埋頭,仿佛要把臉徹底埋進地底,攥着手機的指尖微微發顫,眼睛緊閉,擠出的皺紋爬上眼尾,肆無忌憚地蔓延着。
“沈桂舟!”紀忱扶着他的肩膀喊他,他卻沒有反應,紀忱臉色一白,餘光瞟了一眼張佑年,稍稍側過頭去,湊到沈桂舟耳邊輕聲道,“別讓他出來。”
沈桂舟一怔,愕然擡頭。
他剛剛聽見了另一個聲音,一個不該出現的聲音。
沈時疏喊他,“桂舟。”
他清醒過來,冷汗涔涔地往後退了兩步,同紀忱對上了視線。
沈時疏還在。
怎麽可能,紀忱明明告訴過他,沈時疏早就消失了,他又怎麽可能再次聽見沈時疏的聲音。
紀忱沒有繼續逼問,只是擡手順着沈桂舟的背,神情不自然地偷瞄了張佑年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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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傻瓜也看得出這兩人心裏有鬼了,張佑年終于換下那一臉“我贏了”的表情,冷臉戚聲,“別想演戲,三年前就看你們演過一回了,真當我好騙嗎?”
張佑年以為他們又打算拿身體不好當借口了,和當年一樣。
但沈桂舟心知肚明,他擔心的不是這個。
他擔心的是被張佑年知道他曾讓沈時疏消失過。
他以為從那牢獄裏出來了,就不會再遇見張佑年了,可還是他太天真。
這三年裏,沈時疏跟沉底了的石頭一樣,濺不起半點水花,他本以為沈時疏真的消失了的。
直到他聽見方才那清冷的聲音。
紀忱擰眉,語氣擔憂,“桂舟,和我一起回咨詢室吧。”
沈桂舟聞言擡眸,又欲蓋彌彰地別開眼睛。
紀忱是他的同學,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心理醫生,從确定沈時疏不再出現後,紀忱已經很久都沒對他說過這句話了。
但他不願再拖紀忱下水,他不能重蹈覆轍。
沈桂舟搖了搖頭,拇指在手機鍵盤上輕敲,輕得仿佛沒使上勁一樣,“不用管我了。”
“什麽。”紀忱訝異地呢喃,“張佑年逼迫你嗎,你和我說,他拿什麽逼你,我幫你解決。”
“然後再丢一次工作嗎,”張佑年嗤笑,“真感人啊,偷走了我的東西,還一副義正辭嚴的模樣。”
沒人搭理他,張佑年收起笑臉,百無聊賴地撐着下巴,盯着兩人。
紀忱還在追問,沈桂舟沉默了許久,重新擡起頭時,臉上又挂上和煦的笑容,“他沒逼迫我,是我自願的。”
末了還打上一句,“以後也都不用再管我了。”
紀忱嘴唇一開一合,半天蹦不出句完整的話,怔了好一會,語句連珠炮似的往外蹦。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什麽叫沒逼迫,你知不知道你笑得有多假,我們認識多久了難道我還看不出來嗎?”
“我……”手機光标還停在個字後邊,來不及往下打。
“原來我當初救你出來,你覺得是麻煩是嗎?”
光标閃動,打不出半個字來。
沈桂舟沒有回答,沉默地垂下了拿手機的手,別着臉不看他。
沒人繼續講話,呼吸聲都清晰了好幾分,伴随着艱澀的吞口水聲,和張佑年的嗤笑聲。
“好,”紀忱眼眶紅了一片,半晌憋出個字來,聲音哽咽得不成樣,“你想往火坑跳,我也攔不住你。”
他從随身攜帶的本子裏撕下張紙條來,借來一旁窗口的筆,寫下電話號碼,深吸了口氣,遮掩着塞進沈桂舟手心,“藏好,有什麽事情給我打電話。”
張佑年全程看着紀忱旁若無人的小動作,冷哼了聲,倏地起身,拽起沈桂舟的手就往外走。
把他當透明人嗎,當着他的面開小竈,他還就在坐在他倆跟前。
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
雖然他也不會再讓紀忱有機會見到沈桂舟了。
無論哪種意義上。
–
拉扯着沈桂舟走了好一段,張佑年手上的重量越發沉重,拖着他的腳步也越來越慢,從急診樓到停車場幾步路距離,硬是走了好幾分鐘。
張佑年不滿地“啧”了聲,側身将沈桂舟往身邊用力一拽,沈桂舟喘着氣在他身旁停下,弓腰捂着左腿膝蓋,神情痛苦。
“需不需要給你搞張輪椅啊,”張佑年譏諷着,朝他伸出手,語氣冷漠,“紙條。”
沈桂舟攥了攥手心,紙條被揉搓出沙沙聲來,像鬓角冷汗打濕的發絲一樣,紙條被他手心的汗浸濕了一角,上面的數字模糊了一片。
他沒有猶豫,咽下喘出的最後一口氣,垂眸将紙條丢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哦?”張佑年掀起眼皮,意外地掃了他一眼,像發現老玩具上了新發條一般,罕見帶了點意外,“還挺自覺。”
沈桂舟沒搭茬,越過張佑年緩緩朝前挪。
停車場停着輛不起眼的黑色奔馳,車牌號他很熟悉,他認得出來,這輛是張佑年的車。
除這輛外,張佑年有不少名貴的車,但他從來沒坐過,三年前偶爾不得不帶他出去,張佑年也只會讓司機開這輛相對最不起眼的車。
那次司機曾問,“佑年,這回是去參加宴會,就開這輛嗎?”
張佑年抓着他的手,一把甩到車裏,哂笑開口,“這回得帶他去,他配坐那些車嗎?”
憶起從前,沈桂舟有些啞然。
某種程度上,張佑年還蠻專一,專一地在各種細節讓他難受。
“去哪。”張佑年拉住他的手腕,語氣薄涼,“問題還沒解決。”
沈桂舟身形一頓,脊背縮着佝偻少許,側過臉看他。
還沒解決,還有什麽,難道還要他上去和大藤也鬧一遍嗎,張佑年到底要做到多絕情才肯善罷甘休。
“喉嚨怎麽回事。”張佑年眯了眯眼,眸光落在沈桂舟的喉結上,等着沈桂舟打字開口。
沈桂舟只是別過頭去,一聲不吭。
張佑年眼眸沉了沉,眼眸下瞟,落在沈桂舟的膝蓋上,再次開口,“腿呢,腿什麽時候摔的。”
沈桂舟依舊像塊木頭似地杵在那,手機握在掌心間,松散地垂落着,沒有分毫打算舉起打字的準備。
張佑年眼眸醞釀起了風暴,拽着沈桂舟手腕的勁兒也大了起來,他氣極反笑,露出鋒利的虎牙,“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剛剛才約定完,這才走了幾步路就忘了。”
沈桂舟聞言,終于給了點反應,擡眸看他,眼底帶了點兒波瀾不驚的沉寂,單手打字,“這不就是你的要求嗎?”
約法三章裏說的,不就是要他學沈時疏清冷嗎,他學了,張佑年又不滿了。
“誰讓你跟個聾啞一樣充耳不聞啊。”張佑年愠怒,“我讓你學他清冷,沒讓你和我對着幹。”
“我再問一遍,喉嚨怎麽回事。”
“啞了。”
“腿呢。”
“摔了。”
張佑年深吸口氣,壓着滿腔怒火,重新翹起嘴角來,咬牙切齒地冷笑,“行,這時候有骨氣。”
他伸手掏出手機來,飛速摁下一串號碼,眼疾手快地撥了出去。
張佑年要做什麽?
沈桂舟一陣心驚,擡手攥住他的長外套袖子,抿着嘴搖了搖頭。
“啪嗒”一聲,對面接起電話,沉穩的聲音鑽進沈桂舟的耳朵裏,“收到了,佑年。”
收到,收到什麽了?
沈桂舟也不顧屈辱難受,指尖都快将張佑年的外套扯下來了,拼命地搖着頭。
啞巴都能支支吾吾地發出點兒音節來,但他是個聲帶撕裂的啞巴,拼命擠也擠不出一丁點聲音,只能幹張着嘴,吸口涼氣惹起咳嗽來。
看着沈桂舟緊閉着眼捂嘴咳嗽,張佑年冷漠地朝手機開口,“等等。”
“最後一次,沈桂舟。你該慶幸我今天心情不錯,一句話問你三遍,你好大臉。”
“喉嚨怎麽回事。”
“聲帶撕裂了說不了話。”
“腿。”
“……”
沈桂舟指尖顫着,遲遲沒摁下字來。
張佑年冷哼一聲,拿起手機就要繼續開口,沈桂舟連忙擺手,在手機上打字,“三年前跑的時候,摔壞了。”
張佑年聽着手機機械的男聲,眸間凜冽,嗤笑道:“三年前,哦,扔完花瓶第二天啊,從二樓跳下來,你腿不壞誰壞。”
沈桂舟艱澀地咽了口唾沫,松開攥着張佑年的手,低着頭,微不可見地往後挪了半步。
“過來。”張佑年出聲,沈桂舟一怔,甫一擡頭,才發覺張佑年是在對手機說話。
沈桂舟臉色愈發慘白了。
可是。
他不是按他的話交代清楚了嗎,為什麽還要過來?
不遠處停着的黑色奔馳靈活地轉了個彎,繞了半圈停在他們跟前。
“上去。”張佑年冷聲。
沈桂舟仍怔在原地,錯愕地看着車,又看看張佑年,腦子繞地球半圈才反應過來——剛剛張佑年只是再給司機打電話,唬他而已。
簡直過分。
“連車門都要我給你開嗎?”張佑年見他沒動靜,不耐煩催促。
沈桂舟只好壓下心頭這口氣,垂眸拉開了車門。
“佑年,你不上車?”司機問。
“老頭子那邊還有點事,你載他回他住的地方收拾東西先,不用顧及我。”
沈桂舟意外地瞟了張佑年一眼。
張佑年和他以外的人說話時格外正常,也許涉及他的部分會難聽了些,但也總好過同他說的那些話。
那些惡心得戳心窩的話,張佑年也大抵只會對他說了。
草草掃過一眼也被張佑年捕捉到了,他拉下臉來,沒好氣開口,“做什麽,難道還要我再去一次你那破破爛爛的居民樓嗎,有地給我下腳嗎。”
別再惹怒他了。沈桂舟收回視線,端正坐好。
車子駛離醫院,張佑年陰沉着臉在原地滞了許久,擡起手機重新撥打了電話。
“喂,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把他抓回來了,你也趕緊給我滾回來。”
“靠你把沈時疏換回來了,心理醫生。”